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彼之砒霜】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陆小凤]自在飞花 作者:郁云华 备注: 前世的遗憾是错过,今生的幸运是遇见 白飞飞遇见花家七童,那就是幸运 重活一世的白飞飞真正拥有了人生,爱恨从容,恣意自在 一切恩仇快意了断,痛快淋漓 封面感谢浅浅图铺美攻六六~ 白飞飞&花满楼CP 白飞飞重生于电视剧武林外史,非万能女主,只是多了一世记忆 本文主陆小凤传奇,涉及背景单元为:陆小凤前传、金鹏王朝、铁鞋传奇、绣花大盗、决战前后 陆小凤前传、铁鞋传奇借鉴电影,其余尽量按小说剧情走 第一次写这种类型,思路局限,原著和电影剧情或许借鉴太多,请见谅,人物如果崩坏也请见谅,多谢观看 以上 目前更新→→ 已完结 →→ ================== ☆、回首又一世   “痴儿,为何看不透。”飘渺声音悠悠传来,似远似近。   “我为何要看透?”女子的声音空灵却带着倔强。   “这一世于你,是缘亦是劫,放下,方能自在。”   “你们,便是这样度世人的吗?”女子轻笑,“这一世,我唯独没有为自己活过。我看不透,因为我终究只是凡人,若这么轻易看透了,这世间,岂不是个个都成了慈悲圣人。我哭过、笑过、爱过也恨过,我甘心沉迷此中,宁可永生永世都看不透人间的七情六欲。”女子坚定道,“我不要看透,我宁愿一直恨着他、恨着他们、恨着我自己。”   “痴儿,真是痴儿……”飘渺声音无奈地叹息,“也罢,就让你重回当日,再亲临一场,且看又一世过后,你的回答是否改变。你且去吧。”      恢复知觉睁开双眼的时候,白飞飞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幻。闭上眼睛,她清晰记得自己是怎样死在了那个她深爱过的人怀里,记得自己死后是怎样从伤心欲绝到冷眼旁观地看着那两个人相守一生的,直到……她听见了那个声音,她唯一不确定的记忆,那些劝说、那些悲悯……重回当日吗?   白飞飞倏地重新睁开眼睛,她能感觉到,真的和那漫长的几十年游离无所依的感觉不同了,她挣扎着感受自己重新拥有身体的沉重感,几欲落泪。这是真的,她真的再世为人了。   哐啷。   白飞飞的神思被打断,抬眼向门口看去。      自白飞飞醒来,已经三天了。   三天前,本以为断了声息的她突然睁开双眼,吓坏了自小服侍她的丫鬟凝露。之后几天,白飞飞在凝露的照顾下竭尽全力让自己恢复过来。她知道自己回到了十一岁,这一年,正是所谓的报仇计划真正开始筹划的那一年。   上一世的如今,她还敬爱着白静这个母亲,并深深憎恶着柴玉关这个所谓的生父。然而,时至今日,当知道这一切的爱与恨都不过是笑话一场,她想,报仇于她而言,根本毫无意义。重活一次,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她不想让自己困在幽灵宫里,但前世今生的所有年岁,除开幽灵宫,她又无处可去,那么,就把幽灵宫据为己有,令它成为真正值得她依恋的地方吧。   昔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不是因母亲被父亲抛弃而自小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孩子,她是个孤儿,既然没有过去,就自己书写未来。柴玉关与她无冤无仇,而这个她爱恨交加了这么多年的母亲,却是她一切悲剧的源头,她想要自己的人生,只能向她敬爱一世的母亲讨要失去的全部了。   白飞飞盘腿似在打坐,闭着眼睛回忆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如果这一世没有改变,白静很快就要将幽灵宫宫主的位置交给她,虽然退居幕后,仅仅被称作老夫人,但是多数权柄却不曾下移。心中有些酸楚,为何当初却没有看透呢?白静活着的时候都只是在利用自己,自己是她的利刃,出手后就是被丢弃的命运,所以从来不曾交付信任或权利,只是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而已。   白飞飞细细思考着她的谋算,现在,想摆脱白静的掌控,那就只有利用这次的机会,以布置复仇计划为名一点点把白静的权力架空,有些冒险,但只能放手一搏了。      原来以为会是一个年份久远的目标,但白飞飞忘记算入计划内的却是人心,幽灵宫中的人心。长久以来,白静的存在几乎等同于幽灵宫上下所有人的噩梦,她无情,哪怕是对所有人眼中她的亲生女儿白飞飞,她也残忍,每一个宫女都怕一不小心会在她手中丧命。白静狠绝无比,幽灵宫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却都握在她手里,幽灵宫人多是无依无靠的苦命人,却被她网罗并禁锢在幽灵宫中为她做尽一切甚而付出生命,要说她们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白飞飞接下幽灵宫宫主的位置后一年,第一个向她投诚的人就出现了,那是白静自小养在身边带大的如意。如意带着由她一手j□j的环翠,在白飞飞面前跪下。如意比白飞飞大了几岁,按白静的说法是白飞飞还在腹中时捡来的孤女,是白静重建幽灵宫后得到的第一个手下,所以十多年来由白静亲自教导,在幽灵宫宫人中地位超然。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听完如意的来意,白飞飞意态闲散地坐在那里,不痛不痒地问着。她记得上一世如意与环翠至死的忠心,更记得凝露是怎样在白静的手段下痛不欲生最终求死的,但因为曾经满心只有爱恨交杂,从未将她们放在心里,失去的时候也并未觉得遗憾,如今重遇故人,她想,或许她可以给她们另一种活法弥补前世的遗憾,端看她们要的是什么。   “奴婢想要报仇,也想让环翠、还有姐妹们不至于在这样死寂的地方困锁一生。”如意字字恳切。起先她并不想来这一趟,在她眼中宫主毕竟太过年幼,在老夫人的手腕下根本无所施为,但是环翠、这个她一手带大有着敏锐直觉的孩子告诉她,宫主变了,宫主和以前不一样了。于是她观察了白飞飞近一年,终于做下决定,放弃白静这个让她恐惧并憎恨的存在,选择白飞飞。她看得出,这位年幼的宫主有所筹谋,并且不是白静那般为恨疯狂的一意孤行,而是平和安稳的未来。   白飞飞走到如意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如意,我能相信你吗?”   十三岁的稚j□j孩,连身量都尚未长成,但那压迫人心的气势却胜过如意和环翠心中对白静的恐惧,环翠着地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起来,如意却毫不闪躲地对上白飞飞的眼:“承诺都是空话,奴婢会让宫主看到,奴婢绝不会背叛宫主。”   白飞飞至此终于露出浅淡笑意:“很好。”她松开手挥退两人,“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但现在,你的主子还是老夫人。”   两人低垂着头站起,缓缓后退,即将出门的时候,如意又回过头来:“宫主,老夫人前日开始噩梦缠身、夜不安寐。”   “是吗?”白飞飞语调微扬,却什么打算都没有的样子。   如意这时终于松了口气,离开时带上了门。      如意的投诚给了白飞飞更多的把握之外,更是令她提高了警觉,她以为现今年幼的样子并不会引起白静的防备,所以私底下的动作并没有做些遮掩的动作,如此一来,虽然白静没有发现但一旦有人留心她的动向,她的计划很轻易就会被察觉。   “重新来过,反而自大了吗?”白飞飞低声嘲弄着自己,继续翻阅着如意来前她正在研读的医书。   多活一世,她比别人多了更多时间去了解上一世她一无所知的事情。她一身武艺在上一世已经足够自保,甚而曾一度高于沈浪,这一世她不需要复仇,如此便已足够。如今每一日那些闲散时光,她便无需再精进武艺,反而想将上一世只通皮毛的医术了解地更为透彻些,而诗书之类偶尔也可充作消遣。旁人千辛万苦所求不过偷得浮生一日闲,她却赚来一世,理应活得更逍遥自在些。      这之后又过了一年,白静因噩梦缠身日渐虚弱,终于在一次夜半惊醒发狂后经脉错乱而死,幽灵宫上下共哀。白飞飞侍母至孝,为亡母守孝三年,在幽灵宫中静守不出的同时,慢慢改变着幽灵宫中白静定下的条条苛刻规则。   白静死后不过几月,白飞飞就答允让不愿留在此地的宫女离开,当然是在她们立下重誓绝不将幽灵宫任何消息外传并废去她们大半内力的前提下。选择留下的便是选择了自此与幽灵宫休戚相关,担负保护幽灵宫的同时亦被幽灵宫纳入保护,而选择离开的,自然从今往后毫无干系。   选择脱离幽灵宫的人可谓寥寥无几,毕竟白静收纳的都是无依无靠的女子,但自小服侍白飞飞的凝露却是被白静掳来的,因为挂心家人拜别白飞飞后就此离开。白飞飞将留下的人重新梳理了一遍,将其中一部分放入江湖,不求她们挣出什么名头,而是需要她们在注意江湖动向的同时找到出路,找到能够保全幽灵宫上下的出路。幽灵宫上下需要钱财傍身自保,虽积攒了一笔财富却只供几年只用,白静心狠手辣,烧杀抢掠自不在话下,但这不是白飞飞要的、也不是幽灵宫女子愿意选择的生活方式。      传回的结论多数无用,白飞飞却反而开始在意她们传回的江湖动向,女子柔弱,因为有那么几次竟被她们探得一些秘辛,白飞飞将这些消息都交给素怀整理。素怀,就是曾经的如意,她想舍弃白静给的名字,白飞飞就做主给她改了这个名字,连带环翠的名字也一并改去,改作了轩秀。   素怀条理清晰聪慧过人,未被白静带入宫中前也曾识文断字,而且记性强于旁人,事无巨细,几乎过目不忘。白静死后,白飞飞便让她重拾笔墨。如此几次信息收集,很快素怀就猜到了白飞飞的用意:“宫主是打算集齐江湖事,万一他日宫中遭袭时可作傍身只用?”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白飞飞放下素怀誊写完的簿册,转而翻找起在外的宫人为她带回的书册。   “宫主,属下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素怀不解地问着。   白飞飞浅笑:“素怀,我听说,江湖上有大智大通,一个问题五十两。我们不妨要价高些,只要我们能给出的消息比大智大通详细,不愁没有生意上门。”   “可是宫主,这整个江湖的消息,只凭我们这几十个姐妹吗?”素怀承认白飞飞的确想了个看来很轻松的方式,但真要做起来,幽灵宫这些人根本就不够吧?   “所以,我们需要找人合作。”白飞飞随意抽走了几本书,“先试试能不能盘下间铺子吧,可不能等着坐吃山空。”   “是,属下会传信给在外的姐妹。”素怀恭声回答。   白飞飞正要离开书楼,却又想起一事,转回身来:“哦,对了,让你混进老夫人敷面膏药的药粉还有剩下的吧?喜欢就留着吧,我打算之后让你和轩秀也去外面看看,留着傍身也好。”也没给素怀机会说些什么,就走出了书楼。      白静是死在白飞飞手上的。自从素怀提醒了她之后,白静所谓的噩梦缠身都不过是毒性腐蚀的结果。面容全毁,伤口可怖,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忍受的,白静虽然没法治好自己,却总怀着奢望,日日以膏药敷面。白飞飞因此找到了机会,让素怀把药粉一点点混进白静净手的清水和敷面的膏药里,白静果然一日日被毒素侵蚀,最终身亡。白飞飞恨着白静两辈子的利用,上一世的全部努力和这三年孝,就当是还了她两辈子的养恩,从此两不相欠。   至于走进江湖,或许这样的机会对素怀和轩秀来说是天大的恩德吧?可是白飞飞却知道,上一世,自己不是输给了沈浪,是输给了自己,因为从未见识过幽灵宫以外的世界,才会初见便迷了心失了魂。那般愚昧地牺牲了众多宫人的事情,她不想再看到,更不会让她们走上和她一样的路,所以她会给她们机会让她们看到幽灵宫外的世界。那个乱花迷眼的世界,如果她们能守住本心,那最好,如果守不住……白飞飞微眯了眼,杀也好、留也好,到那时,她自会做出判断。      幽灵宫的女子一批又一批走上江湖,又慢慢回到宫中,有人自外带回了流落在外的幼龄稚子恳求宫主收留,有人没有交待半句地离开,也有人伤透了心回到原处,发誓再不离开幽灵宫一步。白飞飞没有特地去找那些离开的人,心不在这里,强留她们不过徒增怨恨,但是她还是很快得到了她们的消息,是素怀传信在外的宫人找到的。当素怀来请示白飞飞该对叛宫之人作何处置的时候,白飞飞阖上了双眼,良久之后才睁开眼轻轻摇头:“比照之前脱离宫中的待遇立誓废去内力吧,之后如何,便随她们去吧。”   白静死后第二年,白飞飞最倚重的素怀、轩秀离开幽灵宫,此时,素怀已是老成稳重,轩秀却仍是一团稚气。原本她们结伴同行,白飞飞并不担心,然而不过一月,素怀传回的信中却告知白飞飞:轩秀贪玩走失,在外宫人正全力寻找。   轩秀机灵善变,白飞飞在宫中虽有些担心她的下落却并不担心她的安危。果然几日后,素怀就再次传信:已寻得轩秀的下落,属下将尽快赶回,有要事与宫主相商。   白飞飞看完后把信笺随手放在一边,素怀出宫,她就接手了江湖消息的誊写整理,也是这时才知道,上一世只为复仇而活为沈浪而疯的自己是多么盲目。江湖事,她几乎一无所知,江湖上如此多的传奇,而她竟只执着着可笑的复仇和爱欲,若非重活一世,她便永远那般卑微渺小。      素怀快马加鞭赶回宫中,只带回了一个消息,白飞飞所计划的收集江湖消息的事情,消息源头有了着落。   “轩秀在外顽皮,惹了祸,她自己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人救下,轩秀贪玩就跟着那人回去了。”素怀简略地说了过程,“轩秀联络上在外的姐妹的时候,只说让我亲自去找她。救了轩秀的欧阳情姑娘是怡情院的花魁,怡情院人蛇混杂,反而是收集各方消息的好地方。欧阳姑娘也很乐意为我们提供消息。”   “很乐意?”白飞飞玩味地重复着这几个字,“那便与欧阳姑娘合作罢,只是欧阳姑娘打听消息也属不易,所有消息就当我们从她那里买断的,记得为她准备酬劳。素怀,你再辛苦一趟,亲自去与欧阳姑娘谈价钱吧,不用问过我了,都由你决定。”   “是,宫主。”素怀领命退下,休息了一夜后,第二日天未亮时又离宫而去。      与欧阳情的合作谈得极为顺遂,但白飞飞始终不明白这样与名不闻经传的幽灵宫合作,她的目的何在。   日子一日日过去,素怀谈妥事情后,又在外三月便返回宫中,轩秀则在欧阳情身边赖了几近一年才回到宫中。一年未见,白飞飞再次见到轩秀时,只觉得她变了一个人,依然灵动的双眸,然而却藏下了狡黠与诡秘,看来纯真无比,令人初见便无法设防,只会心生怜惜。白飞飞明白,是欧阳情改变了这个在幽灵宫中只能学到直来直往不懂如何加以掩饰的孩子。   因为对欧阳情的好奇愈发浓厚,白飞飞甚至将宫主年龄尚幼的女孩送往欧阳情身边由她j□j。欧阳情没有让她们染上丝毫风尘女子的风情,反而教会了她们身为女子的优雅与敏慧,可谓意外之喜。   三年期满,白飞飞出孝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离宫去见欧阳情。怡情院中,那个女子执着杯悠然一笑,白飞飞就此结识了前世今生第一个朋友,尽管相互利用、尽管相互隐瞒,她们却成了彼此一生的至交。    ☆、初见陆小凤   时光转瞬而逝,经过白飞飞重整后的幽灵宫凭借欧阳情的消息来源,几次交易后在江湖上收获了买卖消息的信誉。幽灵宫几乎掌握天下消息,而幽灵宫女子又善毒,对于这样的存在,江湖之中有人好奇有人鄙夷,但是幽灵宫女子我行我素,自有傲气。而几间暗中盘下的铺子,几年盈亏下来,多少也算积攒了一笔小小的财富。      “飞飞,教了你这么久,你怎么总记不住身为女子该如何言行呢!”怡情院的小阁中,欧阳情恨铁不成钢地点着白飞飞的额头。   白飞飞斜倚在榻上,饮尽了壶中最后一口酒,潇洒间晕着妩媚:“姐姐可别忘了,飞飞只需要你调-教我手下的宫人。”   “然后全江湖的人都会看到,幽灵宫随便一个宫人都比她们的宫主举止优雅。”欧阳情冷哼了一声。   “优雅?”白飞飞笑了,“是呢,销魂蚀骨的优雅。”   销魂、蚀骨,幽灵宫女子最常用的两种毒,销魂如万蚁噬咬,蚀骨则化人血肉,残忍狠毒。这两种毒最易调配,所以宫中备下最多,几乎人人身上都备着四五份以作不时之需。   “你啊你,带着一宫的人演了这一大出活生生的最毒妇人心。”欧阳情忍不住摇头叹息。   “敢招惹幽灵宫的人,便是这个下场。”白飞飞无谓地说着,站起来舒展了身体,“酒也喝了,我先走了。那几个女孩,就拜托姐姐了。”   “怎么这么急?”欧阳情诧异地看着她。   过去白飞飞每次来怡情院都会停留几日,清醒时就倚在怡情院正厅的横梁上喝看酒看底下迎来送往的男男女女,醉了就直接在欧阳情的小阁里留宿,从未像现在这样刚来便要走。   “想去见见一个奇怪的人。”白飞飞慧黠地眨眨眼。   欧阳情更是不解:“奇怪的人?你见过的人还少吗,什么人让你这么好奇?”   “陆小凤。”白飞飞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就告诉了欧阳情,“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他?”欧阳情微微挑眉,然后漾出柔美笑意,“如果你见得着他,总还会回来的。”说着先走了出去,“我去吩咐人搬几坛酒过来,今晚这里就空给你了。”   “你不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白飞飞自然明白欧阳情的意思,江湖上都说陆小凤生性风流,喜欢喝酒、喜欢美人,怡情院还真是招待他的好地方。   “自然好奇,不过我总有见不完的客人,真是可惜了,只能改日再见见这名噪一时的四条眉毛陆小凤了。”欧阳情的神色丝毫不见惋惜。      白飞飞是在街头见到陆小凤的,之所以认出他是陆小凤,是因为他正以两指牢牢夹着一柄大刀,而看清他的容貌后,白飞飞不由一笑,这所谓的四条眉毛,另外两条竟是他嘴上那两撇修得和眉毛一样整齐漂亮的胡须。   白飞飞脚下轻移,如轻羽落在陆小凤面前:“陆公子可想饮些好酒?”   陆小凤笑了,带着几丝打量、几丝好奇,却有着更多的期待:“有好酒自然要喝,去哪?”   “怡情院。”白飞飞带着淡淡笑意。不追根究底、不刻意防备,陆小凤果然与众不同。   “求之不得。”陆小凤甩开了指间的大刀,对着白飞飞笑得灿烂,“姑娘带路?”   白飞飞点点头,举步先行。陆小凤毫不在意刚惹下的乱子,跟在她身后直奔着好酒而去。      怡情院的小阁中,果然放着几坛好酒,而欧阳情却不见踪影。陆小凤根本就没在意阁中是否有人,随手就端起一坛酒拍开了封口,酒香溢出,满意地吸了吸鼻子却没有立即饮下美酒,反而坐到了桌旁:“有人请我喝酒一向只有两种可能,朋友相约或是麻烦找上门,就不知道,姑娘是哪种?”   白飞飞笑了,取了另一坛酒拍开:“陆公子希望是哪种呢?”   陆小凤奇怪地看着她,然后大笑着喝下了美酒,甚至没有拭去脸上的酒渍:“姑娘叫什么名字?”   “白飞飞。”白飞飞明白他这是选择将这当做是朋友相聚,很是爽快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我叫白飞飞。”   “飞飞?”陆小凤很是自然地直接称呼着她的名字,“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两人喝了一夜的酒,到后来一地空坛却都还只是微醺。   天色微亮后,陆小凤找了一圈再没找到一滴酒,终于放弃了继续喝酒的希望开口:“飞飞这样好的酒量,今后若再遇到,便再一起喝酒如何?”   “好。”白飞飞支着下颌,立刻笑应了。   “飞飞真是个好姑娘。”陆小凤也不知哪里得来的论断,“下次再见时,飞飞唤我一声大哥如何?陆小凤见过江湖各式女子,却没能有个妹子好生疼惜,至今深以为憾。”   “大哥?”白飞飞到此刻显得有些迷茫,竟会有人愿意成为她的亲人吗?   “飞飞真是听话,大哥走了。”陆小凤笑着拍拍白飞飞的发顶,便纵身离去。   白飞飞依旧还是愣愣的,待回过神来,眼角已是微湿,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   “怎么了这是,又哭又笑的?”欧阳情走进来见到的就是含泪带笑的白飞飞,有些诧异。   “只是高兴。”白飞飞笑容的弧度更大了些,“姐姐回来得真不凑巧,人刚走。”   “是吗?”欧阳情淡淡应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笑着,然后转头看着满地狼藉,摇头叹道,“真是,我突然后悔把这地方留给你们喝酒了。”      回幽灵宫的时候,白飞飞自然又搜罗了不少书带了回去,抽出几本后把剩余书册交给了整理书架的宫女。书楼里,素怀依旧端坐其中誊写着江湖大小事。   白飞飞走过素怀身边归纳整齐的卷宗架,指尖拂过那些记录簿册,不由轻笑:“不过几年而已,这里的卷宗就有了这么多。”   “宫主这次这么快就回来了?”素怀把墨迹未干的簿册摊在一旁等它晾干,好奇地问着。   “不小心把欧阳姐姐那的好酒喝空了,被她赶了回来。”白飞飞笑言。   “宫主就别开玩笑了。”素怀仔细打量着白飞飞,不由也挂上了笑容,“宫主似乎很高兴?”   “素怀,我这次出去见到了一个人。”白飞飞唇角挂着暖意,“他叫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就是那个被形容为‘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陆小凤?”素怀更是奇怪,“宫主怎么会遇上他?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素怀如今见到最多的就是江湖上各式各样的传闻与秘辛,知道有些消息以讹传讹不可取信,宁可听白飞飞亲口形容。   “我听说他会在那附近出现,便想去看看。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能说,他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白飞飞只是做出了这样简单的评价。      江湖之大,白飞飞原本以为和陆小凤见面的机会不会多,却没想到,那之后竟又遇上了几次。喝酒谈天时,不提背景来历,不提江湖盛衰,更不会提国家兴亡,只是喝着酒吹着夜风,格外自在。   陆小凤是个极会享受的人,白飞飞想或许就是他的这个特点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实在很想知道,他是怎样把日子过得这样逍遥。探究心起,于是有了二人的初遇初识。然而一见如故兄妹相称,这却是白飞飞没有料想到的事情,但这样的出人意料,却让她觉得,很好。   唤一声“大哥”,叫一声“飞飞”,都会有人应和,喝酒也有了伴,不至于独酌无趣。于陆小凤而言,尝遍天下美酒都未必有此刻宁静安和,这个妹妹,认得值。   陆小凤做不来兄长,白飞飞也做不来妹妹,但两人之间的默契熟稔以及几乎一般模样的淡然潇洒却是实实在在地相似着。   “飞飞可有梦想?”陆小凤倚着门板,一副闲适无比的姿态。   “没有,只是得过且过罢了。”白飞飞放下酒,想了一想,“若真要说有什么想做的事的话,那倒是有的,俗得很,攒下足够生活的银子。”   “呵,飞飞倒是实在。”陆小凤笑出了声。   白飞飞也不以为意:“做人当然还是实在些的好,那些爱恨纠缠才最不切实际。”此刻的她突兀地想起上一世的自己、上一世的所有人,纠纠缠缠到最后却都落得曲终人散的下场,徒增怅然。   “有酒不喝,想什么呢?”陆小凤出声唤回了白飞飞的神智。   白飞飞随意笑笑:“大哥相信轮回吗?相信因果报应吗?”   “信,也不信。”陆小凤笑着,“都说什么前世因今世果,可有些事一念之差,又有谁说得清。须臾几十年不过来世上看一场大戏而已,想那么多做什么。”他挑挑眉,神色间尽是洒脱恣意。   “若成了演戏的人,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白飞飞想到上一世自己全部付出后换来的回答,醇厚美酒在唇齿间酸涩着。正想仰头再喝,却被人把酒夺走。   陆小凤不知何时走到白飞飞身边,有些惋惜地说着:“看来今日不是喝酒的黄道吉日。”   “谁说不是呢。”白飞飞无奈承认,若非陆小凤阻止,恐怕她就要变成借酒消愁了,这可真是浪费了这些美酒。   “时辰也不早了。”陆小凤看了看天色,“改天再继续喝酒吧,飞飞。”    ☆、陆小凤入狱   这一个改天,之后几近半年白飞飞都没再见到陆小凤。幽灵宫里收容的女子比之前更多了些,都是些心灰意冷之后宁可选择在幽灵宫里困守一生的存在。白飞飞为了妥善安排她们,又一次把幽灵宫上下的司职梳理了一遍。沉浸在忙碌中,很多事情白飞飞也没空再去想,突然一日再想起上一世的全部,竟觉得如在梦中,或许,那本来就只是场噩梦吧?   忙活了好几个月才终于在八月初有了闲暇,休息了五六日后,干脆就带着素怀和轩秀一起出了幽灵宫,打算在外多呆一阵子。一路甚是无聊,白飞飞就让素怀说着新近的江湖事打发时间。   轩秀骑马走在最前很不安分地忽快忽慢,偶尔还要拉着缰绳回过头来绕着白飞飞和素怀走一圈,显然是因为她们落在了后头却又不敢明着催促才这么折腾的。这般孩子气,白飞飞和素怀不过置之一笑,偏就让马儿慢悠悠地走在后头,轩秀只好耐着性子也随着马儿慢步。      出来不过几日,宫中消息就传了过来,素怀正说到最近几天江湖传闻的假银票之事,没想到这消息就牵涉此中。素怀看了之后只觉得好笑,于是把事情大概告诉了白飞飞。   原来,假银票在钱庄进出后损失巨大,钱庄上报官府要求秘密彻查。蒋龙、洛马两位捕头正奉命四处寻找假银票的源头,但无迹可寻。好事之人在怡情院对此事高谈阔论,却被蒋龙领人带走,众人议论纷纷,猜测出假银票之事是真,并且已经由官府追查。传言不胫而走,有一富商不知道哪里听说了幽灵宫买卖消息的事情,不想因此折了生意,想出高价希望幽灵宫彻查假银票的事情却不知道幽灵宫的下落。   “什么人这么无聊?”白飞飞嗤笑着,幽灵宫只卖消息却也不是轻易承接任务的赏金猎人,出高价让幽灵宫查案?真不知这是哪来的主意。   “听说是那个自称天下首富的朱富贵府上传出的消息,就属下看来,朱富贵倒是信誉不错的商人,如果他真有所求帮帮也是无妨,不过……”素怀不屑地撇撇嘴,“听说他家有位千金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但见过的人都知道这位千金的脾气不大好。”   白飞飞眸中显出杀意,只一瞬而过:“你觉得是他家的千金闹出来的打算?”   “属下只是猜测而已。”   素怀没有说更多,但以白飞飞对她的了解,甚至是上一世对朱七七的了解来看,素怀知道这么个人,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她可能出了这种打算随意使唤幽灵宫的主意。   “既是无关之人,不必在意。”白飞飞随意留下一句吩咐,素怀垂首应是。      听到朱富贵的名字后,自然而然与他相关的、他的女儿朱七七的名字再次浮现在白飞飞眼前,那是她穷尽一世都挥之不去的梦魇。前世万般纷扰中,那样刁蛮任性的朱七七却是所有人掌中之宝,珍之视之不能容忍旁人伤她分毫。而自己呢,不过渺如砂砾,爱的人弃如敝履,旁的人防范至斯,她又做错了什么?   “宫主?”素怀察觉她走神,轻轻唤道。   对上素怀关切神色,白飞飞轻轻扯出笑容:“没事。”她心中懊恼,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没得又想起这些。她略略想了想,笑说:“去打听一下我那位好大哥的下落,中秋佳节快到了呢,也许有机会大醉一场。”   “是,属下明白。”      陆小凤的脾性为人直接导致了他的行踪能够轻易被人打探到,在酒多或者美人多的地方的地方找总是没错的。很快,白飞飞带着素怀、轩秀找去了陆小凤的所在。然而,她们赶到当日,却眼见着陆小凤被几名捕快模样的人带走。瞥见人群里牵着马的白飞飞,陆小凤惊喜地挑眉后,露出了个满不在乎的无谓神色。白飞飞微蹙眉,也不动作,只看着他被人带走,这才对身后两人交待:“去问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白飞飞将缰绳交给低头哈腰出来迎接客人的店小二,自己走进了客栈,点了几份点心和茶水静候着素怀和轩秀。   “小姐。”白飞飞先前已有交待,在外人多嘴杂,便不要再称呼她宫主的名头,素怀、轩秀于是唤她小姐。   白飞飞抿着清茶,示意她们坐下细说。   “似乎是陆大侠在此地用去了数十张银票,两位捕头认为他就是那桩假银票案子的幕后主谋。”素怀将两人探得的消息理出个大概头绪。   “可是我看陆大侠好像一点都不介意被几个捕快带走啊?还很高兴的样子……”轩秀很确定自己是看到那个四条眉毛的家伙笑了的。   “大哥或许是觉得有趣,想试试牢里的日子是不是也能一样逍遥吧。”白飞飞给她们倒上茶,“既然他还觉得有趣,那我也就不必筹谋了,他总会出来的。”      话虽如此,隔天一早白飞飞还是留下了素怀和轩秀在客栈等她,自己去了一趟天牢。老实说,她真的不认为区区牢房能困住陆小凤,可是陆小凤却至今没从牢里出来,这倒令她好奇了,原来天底下还真有能制住陆小凤的方法吗?   白飞飞坐在正对狱门的屋顶上犹豫着,该怎么进去比较省力,却见狱门打开,陆小凤和两个捕头走了出来。不知说了什么后,陆小凤从一个匣子里取了些什么东西笑着离开了。白飞飞正想跟上去看看她这位大哥又出了什么花样,却见留在原处的两位捕快和一个从阴影处绕出的年轻公子说着什么。两个捕头看来十分恭敬,与刚才面对陆小凤的态度真是天壤之别。      白飞飞看了一眼陆小凤离开的方向,轻盈掠向狱门,竟听到那个斯文公子出了给陆小凤下药以性命相胁的主意,登时皱眉。带着些惩治的恶意,白飞飞尾随他离去,手心已经握着一个小瓷瓶,等待着时机。   年轻公子走到一个僻静处停下了步子,轻轻摇着折扇缓缓开口:“既已跟至此处,朋友不妨现身如何?”   白飞飞有些诧异,她轻功虽排不上江湖前列,但幽灵宫的身法一向轻如鬼魅,这人竟能发现?握紧了手中药瓶,白飞飞向前几步走近了他,打量了他半晌,突然恍悟:“原来那不是毒药。”她把玩着手中小瓶,“既如此,便罢了。”转身便要离开。   “姑娘是何人,为何听到在下要对陆公子下毒便如此忿然?”年轻公子出声问着,声音缓和淡然,平添一种温润之感。   “那时你已经发现我了?”   “在下自幼目盲,所以耳力较他人好些。”年轻公子嘴角含着笑意,目盲之事说来便似讲述今日天气晴朗一般平静。   “有意思。”白飞飞却没回答他,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便离开了。      白飞飞找到陆小凤时,他刚从大通钱庄走出来,身后还缀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尾巴。白飞飞随手摘了片树叶,吹出了一串不成曲调的声音,不过片刻,素怀与轩秀便来到了她身边。   白飞飞背着手走在最前:“素怀,江湖上可有什么盲眼公子的传闻?”说着也不等素怀回答,径自说了下去,“刚才遇见了个有意思的人,做的事也有些意思,倒真是少见。”之后就没再提起。   陆小凤走进一家酒楼,豪迈地把整间酒楼吃饭客人的帐都揽了下来。白飞飞来到门口听到他还想叫两个陪酒姑娘的时候,出声道:“我来陪你喝酒如何?”   “飞飞?”   “大哥真有闲情逸致。”白飞飞坐下,指尖轻敲着桌面,目光瞥向小二,“还不快去把酒菜备来?”   小二应声离开。      见陆小凤的打量目光不住扫过站在她身后的素怀和轩秀,白飞飞示意她们也坐下:“这是我的两个手下,大哥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们与我一同出来。”随即不由笑了,“半年未见,大哥的日子似乎过得更加自在了,连天牢都能自由出入。”   “飞飞这是在笑话我吗?我可是被人关进去的。”   说话间小二已经端着酒菜过来摆上。陆小凤倒上酒,极其享受地闻着酒香一饮而尽,白飞飞只是执着酒杯轻嗅了嗅便放下了,陆小凤并未在意,一杯接一杯喝得心情大好。直到蒋龙洛马两位捕头再次出现,陆小凤只是晃着酒杯向白飞飞感叹着:“好日子真是少得可怜。”   两位捕头却说陆小凤喝的酒里被下了三日催心散,如果三日内不破了假银票的案子就会让他毒发身亡。陆小凤还未说话,白飞飞已经嗤笑了一声:“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世风日下,连如今的捕头都这般无能。”素怀只是轻勾唇角,轩秀已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洛马受不得这样的冷嘲热讽,几乎就要拔刀。   蒋龙抬手阻止他,对上白飞飞:“此事与姑娘无关,姑娘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无关与否也不是由你们说了算的。”白飞飞眉眼轻抬,讽意十足。    ☆、凌空摘星手   陆小凤在蒋龙洛马再次有所动作前,挡在了白飞飞和他们之间:“既然我只剩三天好活了,那也就省了客套吧,老实说你们给不给解药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我这最后剩下的三天好日子里不会再被你们打扰。”陆小凤捻了捻他的两撇胡子,笑得满不在乎,“飞飞,我们走吧。”   白飞飞顺从地跟在他身后,素怀、轩秀也随她动作,临走出酒楼时白飞飞却回头看了蒋龙洛马一眼,唇角的笑意冰冷诡异,令人不寒而栗。从酒楼出来,又走出一段距离后,白飞飞才将空了的瓷瓶交给素怀,素怀接过后用油布包起装进了随身的锦袋中。      白飞飞把空瓶交给素怀后,快步走上前去握住陆小凤的手腕,她还需要确定一下才能安心。陆小凤被她的动作搞得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飞飞懂医?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大哥方才不是还一副视生死如无物的姿态吗,原来也是怕死的?”白飞飞松开他的手,忍不住笑话着他刚才的凛然之姿。   陆小凤摸着鼻子:“谁叫我吃软不吃硬呢,他们这样威胁我,实在讨厌。”然后又问了一遍,“飞飞既然懂医,我是不是不用死了?”   “大哥可别高兴得太早,飞飞只是会用些毒,依大哥此刻的脉象看,飞飞还不能断定大哥是否中毒。”白飞飞才不会告诉他,自己只是想看场好戏的。   “那可怎么办?”陆小凤苦着一张脸。   “大哥莫急,好歹还有三日,眼下还有一事,得由大哥做决定呢。”白飞飞含笑看向轩秀。轩秀会意,扬手射出袖中箭,把一直尾随他们的人给逼了出来。      威逼利诱的手段陆小凤刚刚见识过,此刻用来得心应手,况且还有白飞飞帮忙,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套出了话,押着人又折回了大通钱庄。   大通钱庄的掌柜钱老大见到陆小凤去而复返,还押着自己派去跟踪的人,登时一慌。立刻把人请到内院,陆小凤还没开口,他就突然跪在地上,言辞恳切:“求大侠帮我找出这假银票的来历吧,不然钱庄就要毁了啊。”   白飞飞见着陆小凤有些动容的样子就知道他必定会心软,也不说什么,端着茶盏静静地坐在一旁。来的路上轩秀就按她的吩咐离开给她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此刻她悠闲喝茶,反倒是素怀全神贯注听着陆小凤他们的对话。   陆小凤应承钱老大的要求后,钱老大捧出一个匣子,里面都是一千两的假银票,那上面沾染的酒渍和被陆小凤确定为是西域大月国胭脂的脂粉香气成为了线索。   “会舍得在酒宴上用这么大笔的银票,一定是富商巨贾。”陆小凤摸着他的胡子,“钱老大你知道附近有什么能让这些人一掷千金的地方,譬如大赌场?”   钱老大一脸为难:“本地常年禁赌,没听说有什么赌场啊。”   “一定是一个充满美酒、女人、诱惑的销金窟。”陆小凤推断着。   “这……”钱老大和他身边那个被一起带回来的老四面面相觑着。      素怀看到他们为难的样子,不由就笑出声来。见着三个苦思冥想的男人都把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素怀也没什么反应,直到白飞飞斜睨了她一眼,她才微垂下头掩去了笑意。   “素怀是不是知道什么?”陆小凤觉得白飞飞带在身边的人决不会简单,因为这个莫名投缘的姑娘本就给他不简单的感觉。   “奴婢虽没来过此地,但此地的消息多少还是知道些的,此地禁赌已有多年,可世人想要借机生财的不少,越是禁越是有人想些捷径。陆爷若要问此地的销金窟,奴婢倒是听说过一个地方。”白飞飞视陆小凤为兄长,素怀称呼他的方式也自然多了些敬重,此刻白飞飞也无异议,她便知无不答,“听说这附近有个叫极乐楼的地方,那地方正像陆爷形容的样子,武林中人、富商巨贾都是常客,一夜豪赌之后,有人因此倾家荡产,也有人自此富甲一方。”   白飞飞听了不由冷笑,这就是贪欲。陆小凤却感兴趣起来:“那这极乐楼在什么地方?”   “没人知道它在哪里,”素怀回忆着,“传说中那座楼是会飞的,只会在夜里出现,到了白天就没人能见到了。”   “这么有趣?”陆小凤笑了笑,“我倒想起一个人,他一定能找到这个极乐楼。飞飞,你有兴趣吗?”      白飞飞对极乐楼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兴趣,但她对陆小凤说的人是谁有些好奇。天下第一神偷,司空摘星——江湖中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陆小凤竟然会认识这个人,看来她这个大哥结识的能人异士会让她的无聊日子多许多乐趣呢。   “大哥知道该上哪去找司空摘星?”连素怀都没带,白飞飞跟着陆小凤一起漫无目的地四处闲晃。   陆小凤一副散漫样子:“往人多的地方找总是没错的,他喜欢热闹。”   “是因为人多的地方好下手,还是因为人多的地方不容易被人抓到?”白飞飞轻笑。   “大概都有?或许等见到他,你可以亲口问他。”陆小凤笑着摸摸他的胡子。   白飞飞只是挑了挑眉,不作声,突然出手握住了伸向她腰间锦袋的手,指尖紧紧扣着对方的脉门:“大哥你看看,我们是不是找到人了?”然后冷笑,“如果这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就让他给我试药怎么样?”   “喂喂喂,我以为是个私会情郎的大家闺秀,没想到是个母夜叉啊?”被白飞飞制住的人因为脉门扣住,有些呲牙咧嘴,但是说起话来却还是油腔滑调不知死活的样子。   “司空摘星,这是我妹子,你还是客气点的好。”虽然白飞飞看起来无动于衷,陆小凤却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朋友,女人不好惹,哪怕这是他认下的妹子,他也不认为白飞飞会一直容忍司空摘星胡言乱语下去。   “你陆小凤也会有妹子?”司空摘星显然被这个消息吓到了,瞬间没了调侃的心情。   这回换成了陆小凤无言以对。白飞飞松开了手,摘下腰间的锦袋递给了司空摘星:“既是大哥的朋友,方才多有得罪了,这个锦袋就送给公子当做见面礼吧。”   “这么好?”司空摘星伸手就要接过。   白飞飞把锦袋托在手心,这时又轻飘飘补了一句:“公子可别后悔才是。”   司空摘星动作一顿,终于生了些警惕:“这里面装的什么?”   白飞飞无谓地说着:“我也不知道,否则怎么会需要有人试药呢?”   “……那还是算了。”司空摘星连忙把手收回,眼前的女子怎么都不像仁心仁术的女大夫,她要试的药……司空摘星抖了一抖,还是不要的好。      三人行至僻静处,陆小凤把这几天的事情大致告诉了司空摘星,包括两个捕头对他下毒的事情,眼下再检查了一次,发现竟然有一丝黑线在他臂上浮现,莫不是,真中毒了?   “你的运气还真好,这种事都让你撞上了。”司空摘星听完后,略带嘲弄地感叹着。   “我想去极乐楼,司空你能带路吗?”   “这可是陆小凤临死前的请求,怎么能不答应?”司空摘星依旧不改刻薄,然后指向白飞飞,“这位姑娘也去?”   “当然要去,我倒想看看,那是一个怎么样的销金窟。”   “也不是不行……”司空摘星嘀咕着,然后建议道,“现在还早,我看你们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会,等到了戌时,还在这里碰面。”他搓搓手,“戌时之前,我看看还有没有生意好做。”说着,人已经不见踪影。      陆小凤对白飞飞摊手:“看来只能等到戌时了。”   白飞飞并没有把锦袋绑回腰上,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陆小凤难耐好奇地看了几眼,终于问出来:“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大哥想知道?”白飞飞冲他眨眨眼,随手递给了他,“本就想送人的,司空公子既然不要,那大哥便留着玩耍吧。”   陆小凤的好奇心比司空摘星强多了,反正三日催心散的毒已经上身,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稍稍掂量了一下,锦袋里不过几个小瓷瓶撞击的声响,陆小凤在白飞飞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打开了锦袋,掏出了四五个精致的小瓷瓶,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疑惑地看向白飞飞。   “其它倒算不上什么,只是这两个……”白飞飞指着一个荷花纹和一个绘着鹤纹的小瓷瓶,“销魂、蚀骨,大哥慎用。”   陆小凤怔了一怔,随即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他摇着头,语调间带着一丝无奈,似乎在叹息自己竟然没猜到白飞飞的来历,“飞飞身边的姑娘都这般傲气,素怀对江湖传闻更是如数家珍,可叹我这个做大哥的竟没想到飞飞的来历。”   “大哥怪我隐瞒?”白飞飞和陆小凤并肩走着,问话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忐忑。   “怎么会。”陆小凤把小瓷瓶重新装回锦袋,“我本就没问过,再说,这不就知道了吗?”   白飞飞浅浅一笑,于是心安。    ☆、销金极乐楼   和素怀、轩秀交待了一声今晚不会回去,轩秀就眼巴巴地望着素怀,素怀绷不住,笑出声来:“知道了,带你去就是了。”   显见得是轩秀又贪玩了,白飞飞也不多问,不过一笑置之,随后又交待了几句话,轩秀的笑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戌时至,陆小凤与白飞飞候在约见的地方等到了司空摘星,司空摘星手上晃着一个扇坠,吹着口哨,显然收获不错。   “雕工不错,上乘货色。”陆小凤伸手抢过扇坠打量了两眼,又丢还给了司空摘星,“我们怎么去极乐楼?”   “跟我来。”司空摘星说着凌空而去,陆小凤和白飞飞紧随其后。   最终三人停在一片墓地,陆小凤和白飞飞面面相觑,只见司空摘星拨开其中两口棺材上的枯枝落叶,翻开了棺材板:“一口棺材装咱们两个大男人正好,既然这位姑娘也要去……”   “我叫白飞飞,司空公子不妨和大哥一样唤我飞飞。”白飞飞出声。   “哦,那……既然飞飞也要去,只能你一个人躺那里面了。”司空摘星说得义正言辞,但在陆小凤看来,只怕他是怕在棺材里一个不小心被白飞飞下毒,但鉴于他是自己的朋友,陆小凤也不打算戳穿他。   三人躺进棺材后不久,就能感觉到棺材四角被人用铁钉钉死,一路摇晃终于停下,从棺材中站起的三人被一列下人恭敬地招呼着,他们动作一致地喊着:“欢迎贵客光临。”一个管事模样的走上前来,身后跟着一名婢女捧着十几个面具,按着管事的说法,三人各自挑了面具戴上遮去泰半容貌。      极乐楼金碧辉煌,实在想不出世间竟会有这么个所在,难怪这里会成为传说。跟在管事身后走进重重回廊,极乐楼内一派喧嚣,此地禁赌,可这里聚集的赌徒却不在少数。司空摘星几乎是立刻就扎进了其中一张赌桌,陆小凤身边带着白飞飞,四下里却也无人有兴致关注。每一张赌桌上都放着满满的金银珠宝,与这极乐楼内奢华的装饰互相辉映,倒也合衬。   司空摘星很快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都输光了。陆小凤,你那还有没有银子?”陆小凤视线游移,一时没顾上回答他,司空摘星突然想到了什么,取出怀里的扇坠,“对了,我还有这个。”握在手心,颇有些恋恋不舍的味道。   “怎么,舍不得了?”陆小凤转回视线,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好笑,然后劝他,“还是算了吧,你小心被人抓起来。”   “谁会抓我?”司空摘星被称为神偷,对自己的身手向来自信,当然不认为能有人抓到自己。   “当然是……这扇坠的主人了。”陆小凤指向一处,锦衣公子手持折扇翩翩而来。白飞飞微眯了眼,这不是白日里那个盲眼公子吗?还真是巧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司空摘星的表情显然已经说明了陆小凤的猜测没有错。   陆小凤有些自得地笑着:“你看这位公子,浑身上下一丝不苟,这样严谨的人,却独独缺了一个扇坠,除了天下第一神偷,还有谁有这本事?”于是兴致勃勃地要了司空摘星的扇坠上前结交新朋友了。      司空摘星觉得无趣,去了别张赌桌凑热闹。白飞飞只是站在原处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现在知道了为什么陆小凤对她当初突然出现邀请半丝质疑也无,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会这样做的人。唯一不同的是他结交朋友是怀着满心诚挚,她却带着一些防备和利用。   眼看着陆小凤面上不知为何浮现一丝不自然,那锦衣公子微笑离开,陆小凤急忙跟上却被管事拦下,脱口而出:“我是这位公子的朋友。”   锦衣公子的背影顿了一顿,回头应了这个说法:“他是我朋友。”   陆小凤扬了扬下巴,拦着他的管事立刻放行,白飞飞这才跟了上去:“大哥?”   “姑娘,这……”管事又不得不拦下了白飞飞。   锦衣公子仍驻足原处未曾离开,此刻说着:“这位姑娘也是我的朋友。”这才缓缓前行。   陆小凤在他背后对白飞飞挤眉弄眼一番,两人随即跟上。陆小凤边走边问着:“司空呢?”   “不知道又去哪里逍遥了。”白飞飞摇了摇头。正说着,司空摘星就不知从哪追了上来,陆小凤也就没再问下去。      二楼的赌局是赛龟,陆小凤身上却不够现银,正自尴尬,锦衣公子却把扇坠给了他:“就请公子为我赌一场。”   “你不怕我输吗?”陆小凤没有伸手。   锦衣公子只是浅笑着说:“输了算我的。请。”   陆小凤还在迟疑,白飞飞却伸手接过那块扇坠,直接押在了独独无人下注的青面书生的注面上,很故意地冲陆小凤笑着:“大哥可是看中了这只龟?”   陆小凤根本没来得及考虑好是否拒绝锦衣公子,白飞飞却已替他做了决定,于是他只能摸着鼻子:“大不了输了算我的。”   “几位不必多心,在下言出必行。”   飞飞觑了他一眼,看来他的确是认出自己了,眼盲心不盲,果然有趣。      二楼的赌局都是一些不甘输人的武林人士,四只龟缓慢爬行时,其中一人竟加诸内力,催动下注的乌龟。乌龟速度极慢,陆小凤看得无趣,于是正好伸出两指闲闲搭上赌桌,将对方的内力给消弭了。对方眼见竟有高手,竟把内力都聚于一人身上与陆小凤比拼内力。白飞飞见几人相斗,不过一声讽笑,轻轻踏出几步后只是随意拂了拂颊边碎发,对方打头之人身子一抖,倏地就把内力收了回去,恰此时,押着锦衣公子扇坠的青面书生爬到了终点。   司空摘星大笑:“赢了,果然赢了!”   陆小凤收回手,在管事把他们赢来的赌注一一收拢交给他们退开后,把扇坠递还给锦衣公子:“多谢公子了,这是彩头。”   锦衣公子接过,笑说:“我说过,输了算我的,这些我不要,几位请便吧。”   司空摘星很不客气地说着:“那就分三份了。”说完就动手分钱。   白飞飞没什么意见,她可没法清高得对真金白银不屑一顾。      陆小凤也不推拒,微笑拱着手:“在下陆小凤,这是我的朋友司空摘星和我的义妹白飞飞,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陆公子、司空公子、白姑娘,在下花满楼。”   “江南花家的花满楼?”司空摘星最快反应过来,“难怪一个扇坠就值上万两银子。”   陆小凤还待说什么,管事又次出现:“不知几位可有兴趣到三楼去?那儿的赌局更刺激。”   陆小凤自然是却之不恭,司空摘星一把拉走陆小凤,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司空摘星就没和他们一路,径自离开了,于是只有白飞飞和花满楼跟着陆小凤一起上了三楼。      极乐楼三楼,不仅是一个销金窟,更是一个销魂处。三人刚走上三楼,就涌过来一群眉毛女子,个中妖娆者有之,清丽者有之,妩媚者亦有之,白飞飞置身其中却很是淡定,要知道她有一个朋友叫做欧阳情,这种场面,她再熟悉不过。她反倒是看着陆小凤被簇拥其中如鱼在水,而花满楼则略显尴尬僵硬,只觉得好笑。或许是三楼从未招待过女客吧,那些女子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白飞飞,满满的探究神色,白飞飞只是噙着笑意,随她们打量。   一缕幽香传来,浓郁而不稠腻,陆小凤吸了吸鼻子:“好香啊——”然后意有所指地说着,“是西域大月国的胭脂?”   “公子真是聪慧。”伴随着一声轻笑,一名曼妙女子走入房内,身后跟着两名侍婢,此刻香味愈发浓烈,配上那副绝世容貌,更平添了几丝-诱人的意味。女子停在三人面前,施了一礼,“无艳见过三位贵客。”      “姑娘这般姿色,却名无艳,真是暴敛天物。”陆小凤摇头叹息。   无艳低头掩了唇轻笑:“公子过奖了。”随后一声叹息,“无艳最是不喜客人这般掩去相貌,奈何这是极乐楼的规矩,无艳无力改变,可在这三楼,无艳希望与几位贵客以真面目相见,可好?”   “无艳姑娘快人快语,在下岂会不从?”陆小凤率先摘下面具,掷于桌上。一旁花满楼也摘下面具,轻轻放下。白飞飞的目光一直看着门外无艳的侍婢,此刻听到动静,看到另两人的动作,也只是轻轻摘下面具。   看清白飞飞的样貌,无艳反倒愣了愣,旋即笑赞:“姑娘好相貌,无艳自叹不如,在姑娘面前,这无艳之名当真是不错的。”   “姑娘过谦了。”白飞飞扬起一抹浅笑,视线依旧落在门外那两名侍婢身上,“依我看,无艳姑娘是极会调-教人的,这两名侍婢一举一动都很是守本分,我就喜欢这样的女孩,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割爱,将其中一名转赠于我?”   白飞飞这般言辞要求其实无礼至极,无艳却不恼,反而一笑:“姑娘真是爽快人。这当然是可以的,只不过,姑娘可愿与无艳赌一局?”    ☆、相逢旧时人   见白飞飞不答,无艳笑着继续道:“极乐楼三楼的赌局从来是由无艳说了算的,姑娘既想要名合心意的侍婢,不若赌上一场,也算是无艳以极乐楼规矩招待了贵客一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白飞飞不过露出一丝笑意,点头应允:“无艳姑娘想赌些什么?”   无艳视线扫过在她与白飞飞对话时一直安静站在一侧的陆小凤与花满楼,只略微沉思了一会,便有了主意:“不如这样,今天无艳擅自做主,开两场赌局如何?由两位公子赌一场,而姑娘与无艳这一局,便是赌这两位公子的输赢,姑娘你看可好?”   “赌注呢,姑娘想怎么定?”白飞飞觉得有趣,倒也不反对。   “若姑娘赢了,那两名侍婢便由姑娘随意挑选一名带走,若是无艳赢了……”无艳掩嘴一笑,“无艳倒没想好了,不如姑娘帮着想想?”   “那不如等他们有了输赢再谈姑娘的赌注。”白飞飞可不愿花心思去想。      “姑娘不怕无艳提个无理要求让姑娘为难?”无艳到此,目光中真正带了一丝欣赏,“不知姑娘贵姓?”   “我姓白,至于赌局,我想我还是输得起的。”白飞飞在旁随意坐下,“无艳姑娘不如先开始他们二位的赌局吧?至于输赢,我赌这位陆小凤陆公子赢。”   “原来是陆公子,无艳有礼了。”无艳说着行了一礼,目光转向花满楼。   花满楼目盲,可感知极其敏锐,无艳还没发问,他已经挂着笑意回答,“在下花满楼。”   无艳略一沉吟,走到门外低声嘱咐了句什么,两名侍婢转身离开。无艳回转身来:“白姑娘为什么觉得陆公子会赢?”   “因为他一向运气好,我总觉得他比别人多了两条眉毛就是用来招福招财的。”白飞飞挑眉嘲弄着陆小凤。陆小凤无言以对,只得苦笑。   “四条眉毛?”无艳仔细打量了陆小凤一眼笑出声来,“果然是四条眉毛,真是有趣的称呼。”      说话间,两名侍婢已经折回,一人依旧侍立门外,一人则端着一个圆盘,里头装满了娇嫩花瓣。无艳接过圆盘:“今天的赌局,就叫做天女散花,赌法很简单,请二位公子猜猜这些花瓣是单数还是双数,二位请看好了。”无艳说时拍向圆盘地步,花瓣全数飘向空中。   花满楼始终噙着淡淡笑意,陆小凤却是数的头晕眼花,到最后干脆伸出两指,把一片花瓣弹向无艳肩头。白飞飞视线扫过时看到,对此也不过轻勾唇角什么都没说,她可是把赌注压在他身上的呢。   待花瓣飘然落下静止后,无艳妩媚一笑:“两位公子,不知是要押单数还是双数?”   花满楼维持着笑意:“我押单数,一共是四百二十七片花瓣。”   无艳赞道:“公子好厉害,竟然能够数出来。”   陆小凤却露出得意笑容:“是不是四百二十七片我不知道,不过我押双数。”他走至无艳身旁,轻轻夹起她肩上的那片花瓣,“看来花瓣也知晓怜惜美人,所以躲在无艳姑娘肩头不愿落地。花兄,你忘记算上这一片了。”   花满楼轻轻一笑,将扇坠递过:“那么,还请陆兄收下这扇坠。”   陆小凤也不客气,接过扇坠收入怀中。      “看来,我也赢了。”白飞飞在旁轻笑,“这两名侍婢中的一人,无艳姑娘可愿割爱?”   “无艳自然愿赌服输,不知白姑娘中意的是她们中的哪一个?”无艳依旧挂着娇媚笑容。   白飞飞站起身来,走到两名侍婢面前,两名侍婢都垂着头没敢看她。白飞飞分别在两人面前站定,走到第二人面前时,那侍婢竟微微开始颤抖,看起来有些不安,白飞飞却很是有趣地看着她,兴味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笑容意味不明:“你在害怕?是觉得我很可怕吗?”   “不,奴婢不敢……”那名侍婢语调颤颤的,白飞飞一声嗤笑松开手后,她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几乎要埋到胸前。   “白姑娘可决定了?”无艳出声问道。   “就她吧。”白飞飞随手指向那个循规蹈矩站在一旁的侍婢。   无艳目光在白飞飞与那名侍婢间徘徊,然后略带歉意地开口:“白姑娘可愿换一个,无艳可离不开她呢。”   “也好。”白飞飞接得倒快,无艳微微一愣才发觉竟中了她的计。白飞飞冷冷瞥了一眼颤抖得更加厉害的侍婢,不闪不避对上无艳的探究目光,坦然一笑,没错,她确是玩了一手欲擒故纵,承认也无妨。      “姑娘既然中意这侍婢,就请将她带走伺候姑娘吧。几位都是今日的贵客,便请在极乐楼中尽情享受。”屋外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从语气听来似是此间主人。门外一群美貌女子蜂拥而入,见到白飞飞都是有些微愣,但很快回过神招呼着陆小凤和花满楼。   白飞飞也不恼,随意坐在一旁,示意那名侍婢为她斟酒。那侍婢依旧在颤抖,斟酒时甚至洒了一些在白飞飞手上,白飞飞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酒杯,斟满后仰头饮下,如此反复。   陆小凤原本在莺莺燕燕的环绕下享受无比,可片刻后无艳突然离开,陆小凤却几乎立刻就跟了上去。      那群女子见陆小凤离开,追之不及,转而缠上了花满楼,花满楼招架不及,有些手足无措。白飞飞见着一贯温文尔雅的花公子难得的窘迫,不由就笑出声来,却没有丝毫为他解围的意图,她把酒杯搁在一旁,问着面前的侍婢:“叫什么?”   “红露……”低垂着头,连声音都在颤抖。   “我有这么可怕吗?”白飞飞这时问的不再是这侍婢,而是被热情伺候着的花满楼。   她这看似轻柔的一问,那群娇笑着的女子却声音一滞,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白姑娘说笑了……”花满楼应付不来面前这群女子,此刻终于脱身做出了回答,“也不知陆兄如何了,白姑娘稍坐,在下先失陪了。”   “你们觉得呢?”白飞飞完全没在意花满楼离开,轻轻勾起嘴角问向那群珠翠环绕的美貌女子。   “怎么会……”方才一瞬的凝滞之后,那群女子也缓过神来,笑盈盈地回答白飞飞,虽然两位公子离开了,可无论如何面前这位也是今夜极乐楼的贵客,她们可怠慢不起。   “可你们看,红露姑娘怕我怕得紧呢。”白飞飞玩笑了一句,“两位公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诸位姐姐不如陪我喝酒?”   “红露莫不是看到姑娘的倾城颜色不好意思了?”身着蓝衣的明艳女子掩着嘴调笑了一句,端起酒壶上前来给白飞飞斟酒,“姑娘既然相邀,我们姐妹自然不会推拒,便陪姑娘一道尝尝我们极乐楼的美酒。”      陆小凤和花满楼一起走来时,只闻到酒香缭绕,白飞飞瞥见他们回来,朝他们微微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后搁下酒杯:“终于要走了?”   她走近时,花满楼摇着折扇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又恢复原状。陆小凤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飞飞这就想走了?莫非这极乐楼里的美酒不合心意?”   白飞飞面上神色不变,只是轻飘飘问了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莫非无艳姑娘不合大哥的心意?”   陆小凤于是收声,一个嗜酒,一个好美人,他们还真没什么资格笑话对方,他摸摸鼻子:“时候不早了,司空也不见人影,或许早就离开了,我们也确实该走了。”   白飞飞于是回身招来一直静立一旁的红露:“说了要带你走的,我向来守信。”红露微微一颤,垂着头跟在她身后。      离开极乐楼和来时一样,重新掀开棺材盖时,已经是在最开始的墓地了。四下寂静,仿佛方才都只是一场梦,只有白飞飞身边的红露证明这奢华的极乐楼并非梦境。   “小姐。”轩秀的声音远远传来,在白飞飞面前站定时却突然对着花满楼怒目而视,“是你!”   “轩秀不得无礼。”素怀制止她,随即转向花满楼,“公子见谅,是小妹顽皮。”   白飞飞看着轩秀微微蹙眉,轩秀缩了缩脑袋,往素怀身后站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了白飞飞,她又惹事了。白飞飞知道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先回去再说。”   红露却突然瘫软在她脚边,挣扎着跪起:“宫主……”顿时泣不成声。      一时之间只闻得啜泣声,良久,白飞飞叹了口气伸手想扶起她:“凝露,真是许久不见了。”   素怀听到这个名字都是讶异,走上前和白飞飞一起扶起那个哭泣不已的女子。“真是凝露。”看清她的容貌后,素怀也有些感慨。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配合我演了这段戏码,让我能这样顺利地带你出来,很好。”白飞飞拍了拍她的手,“有什么事,跟我们回去再说。好吗,凝露?”   凝露哽咽着点头。白飞飞看向陆小凤和花满楼,见两人点头也不再多问。素怀轩秀一人一边扶着凝露,一行人一起走回白飞飞她们落脚的客栈。    ☆、故人几多谜   “凝露,那时候你不是说要回家去吗?是家里出事了吗,怎么又会去了极乐楼?”见凝露的伤怀情绪终于缓了些,倚在榻上的白飞飞直起身子问她。   “当日宫主答允奴婢离开后,奴婢确实回了家。那时,奴婢爹娘仍健在,大哥已经娶了嫂子,小弟也已经长成,家中还算和乐。可没过一年,爹娘先后染病去了。小弟的亲事原本就已经说下了,不想耽误了姑娘家的大好青春,爹娘临去前吩咐百日内把喜事办了。可先前为二老诊病买药家中积蓄已经用尽,宫主给奴婢傍身的银子也早被奴婢给了娘亲添补家用,大哥便与我商量去做几年工贴补小弟亲事的费用。可谁知,那家主人竟把我们几个一起做工的女孩转手卖去了极乐楼。奴婢原本以为一辈子只能困在极乐楼里再没机会离开了,没想到还能见到宫主……”凝露说着,又次泣不成声。   “是吗……”白飞飞听完之后只是低声说出这两个字,似叹息似沉吟。片刻后又问,“极乐楼,是个什么地方?”   “凝露不知。”凝露眼眶泛红,“楼主和管事看管地很严,只允许我们在极乐楼里活动,谁都不能出去,即使是无艳姑娘也是不能轻易外出的。若非宫主今日来到开口要带奴婢走,凝露只怕这一生都走不出这极乐楼了。”   白飞飞看着她落泪,抿了抿唇,逐渐默然。      “宫主,如何安排凝露?”素怀站在白飞飞身边问着。   白飞飞轻轻阖上双眸,似乎有些无奈:“另找一间客房安置她,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素怀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带着凝露退了出去。轩秀偷偷抬起头目送她们出去,目光重新回到白飞飞身上又耷拉下了脑袋,有些瑟缩的模样。   “轩秀,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果然,白飞飞下一个要处置的就是她,“你做了什么得罪了花公子?”   轩秀小脸皱起:“宫主,我不知道花公子是你的朋友,否则我一定不会对他无礼的。”   “那你自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主和陆公子走后,我和轩秀姐姐去了灯会,在那看见一个讨厌的家伙欺负姑娘家,我就想……”轩秀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就想给他下蚀骨……可是被花公子拦下了,我不甘心,就对花公子动起了手……”   “白姑娘……”在旁一言不发静观事态的花满楼却在此刻出声想解释些什么。   “花公子不必多言,轩秀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白飞飞瞥了轩秀一眼,轩秀低着头不敢再看她。白飞飞径自走到花满楼面前行了一礼,“是我没有管教好轩秀,以致得罪了花公子,真是对不住公子。”   “轩秀姑娘只是性子活泼跳脱了一些,幸而没有酿成大错,白姑娘不必如此多礼。”花满楼侧身避过了白飞飞的礼,显然并未有怪责之意。      “花兄何必客气。”陆小凤懒懒坐在一旁,“能让飞飞这样礼数周全地道歉,花兄可是独一份,我可真希望轩秀姑娘得罪的是我,好让飞飞也对我客气上一回呢。”   “轩秀再如何,也不会得罪陆公子。”轩秀撅着嘴,不怎么高兴地开口,“否则宫主才不会给我机会解释,直接就带回宫里受罚了。”   “这么说来,我的待遇还更上一层楼了?真没想到飞飞待我这般好。”陆小凤听后笑得很是得意。   “因为我绝不会对你道歉,得罪你的宫人惩治一二就算给你个交待了,以你的为人,就算遭了秧也肯定是因为你自己口无遮拦的缘故。”白飞飞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一句。   陆小凤脸上笑意还未收起,听到这话一时之间表情就僵在了那里,稳下了面上神色,他不由苦笑:“飞飞待我果然是不同旁人的。”   “那是自然,谁叫普天之下只有你陆小凤偏要与我结成兄妹呢。”白飞飞冷哼了一声。   花满楼只是摇扇轻笑,轩秀之事便暂且被略过不提。      “宫主。”素怀回到房里,“凝露睡下了。”   白飞飞脸色一沉:“看好她。”   “属下明白。”素怀也有些不豫,立刻应声。   “怎么,你带回来的人有问题?”陆小凤打量着她们的神色,也猜出了几分。   白飞飞嘴角勾起,满是嘲弄:“极乐楼的人把我们送回墓地之后,就在那附近藏着,并未离开,这一点,我想你们也有所察觉,所以我已经开口暗示一切等回来再细谈,凝露却非要在那个当口跪下叫我‘宫主’。一个在极乐楼众目睽睽之下,瞬息之间就明白我的意思,装出畏惧样子配合着我演戏,借此脱身离开的人,真就那么容易失了警觉?”   “有道理,但也可能只是她遇见你太过激动的缘故不是吗?”陆小凤敲着桌面推测。   白飞飞负手站着:“极乐楼中一困数年不得出,乍然之下重见天日,竟然没有一丝欣慰喜悦,只是一味哭泣,可以理解作一时情切。可之后却能够在我问话时条理清晰地讲述出前因后果,甚而不诉苦不埋怨,连落泪的样子都那么安静,真的像是重遇故人之后激动不已的样子吗?”   “有道理,还有什么破绽?”陆小凤显然已经被说服。   “陆公子有所不知,凝露虽然跟着我们回来,一路上却留下了痕迹给别人追踪我们的下落。”素怀在旁补充着,“不过她沿路洒下的粉末已经被除去了。”      “说起来,凝露在幽灵宫这么些年,只有轻功不得不学了些皮毛,要真像她说的,平凡百姓家中和乐,极乐楼中又被看管甚严,我倒真猜不出,她身上几时竟多出了些内力来。”白飞飞冷冷一笑。   “宫主是什么时候探了她的内力的?”轩秀好奇不已。   “极乐楼里。”白飞飞随意答着,负着手在房里踏出几步,却还是没什么头绪,“为什么凝露会出现在那里还被我发现?究竟是巧合还是极乐楼背后的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甚至把我们的身份背景全部查清楚了?”白飞飞蹙眉看着素怀和轩秀,“你们去办事的时候,有察觉到被人跟踪吗?”   轩秀立刻摇头,素怀却有些迟疑:“宫主,素怀可以断定无人跟踪,不过或许是属下多心,但是现在细想,好像从陆公子入狱开始,我们去过的每个地方都不太寻常。”   “客栈、天牢、大通钱庄、酒楼、极乐楼……”白飞飞细细回忆着他们去过的地方,正思量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向素怀,“司空摘星呢?”   “司空公子安然无恙,宫主大可放心。”素怀取出一张图纸,“这是极乐楼的大致方位,路上被甩开了几次或许有些偏差,属下会继续查探将其完善。”   “不必了,你们只管看好凝露。”白飞飞接过图纸,展开细看,陆小凤也凑上前去打量着。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轻笑。      “接下来怎么打算?”白飞飞收起图纸。   陆小凤伸了个懒腰:“我最好还是先睡一觉养足精神,然后再去找那两位捕头谈谈心事。”   白飞飞不置可否,陆小凤转向花满楼:“花兄如何打算?”   “在下得先去一次大通钱庄,然后去看一位朋友。”花满楼站起,“时候不早了,在下就不打扰几位歇息了。”   “飞飞想和谁一道?”陆小凤很故意地在花满楼将要踏出房门的时候问着。   “真要多谢大哥关怀了。”白飞飞根本懒得搭理他。   事实证明,白飞飞自有打算,陆小凤睁开眼后,白飞飞四人就已经不见踪影,只剩花满楼为了告别留在客栈等候。   “花兄可有见着飞飞?”   “在下并未见到白姑娘,不告而别又实在无礼,是以在此等候陆兄。”花满楼微笑摇着折扇。   “那就不耽误你了,花兄请便。”陆小凤在客栈门口与他分道而行。      原本带着极乐楼那些真金白银以外的筹码换来的银票去换解药,可与蒋龙洛马的会面却让陆小凤不得不又揽上一桩麻烦事,那就是找出极乐楼主的真实身份并将他缉捕归案,而且陆小凤觉得,这两位面对他时候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离开时,司空摘星突然现身:“陆小凤,你太不够意思了,昨晚上我差点把命给丢了。”   陆小凤觉得不解:“看你现在还是生龙活虎的样子,这话怎么说?”   “极乐楼早就盯上我们了,昨晚上我在极乐楼里走到哪都有人跟着,好不容易躲开了,我几乎就找到那个藏头露尾的极乐楼主了,结果又被一群打手追着跑。”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嘿嘿,说起这个,你是不知道,这些人在极乐楼那地方一定藏污纳垢的事情做多了,突然就喊着有鬼跑了,我就趁机离开那里了。”司空摘星有些得意。   “这么说,你认得进出极乐楼的路了?”   “这倒没有,半路被人打晕了带出来的……”司空摘星摸摸后脑,“我看啊,极乐楼说不定真有鬼,还是被那些人害死的鬼,那些鬼知道我是好人,才把我送出来了……喂喂,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线索。”    ☆、云间烟雾缭   “你到底是要去哪里找线索啊?”司空摘星跟在陆小凤身后,完全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   陆小凤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在司空摘星眼前晃了晃:“这个。”他手上的是一串佛珠,“极乐楼里无艳给我的。”   “你能肯定这里面有线索?”   “没线索也不要紧。”陆小凤把佛珠重新收起,“就去佛寺走一趟,烧烧香拜拜佛,说不定佛祖还能保佑我死后进入极乐世界继续逍遥。”   司空摘星撇撇嘴,对陆小凤此刻的豁达乐观无言以对。      到云间寺时,陆小凤在香油香烛的摊子上见着了和他手上佛珠手法与串珠的线相同的佛珠,询问之下却得到摊主不记得这佛珠是不是自己卖出的答案。陆小凤有些失望地收起佛珠,却有一个熟悉的人进入视线:“花兄,这么巧也来拜佛?”   “陆兄、司空兄。”花满楼微笑对他们点头示意,“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摊主极为熟稔地与花满楼交谈了几句,为他取来了香蜡,三人一并往寺内而去。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打算先往正殿拜过佛祖后再四下走走,花满楼却说他是来见一位朋友,愿意先为他们领路再作安排。      正殿外,陆小凤最先发现了里面的人:“飞飞?”   白飞飞独自站在佛像前,不似寻常香客虔诚参拜祝祷,只是负手站在那里昂首正视着佛像。陆小凤见她不答,走上前去,却看见她神色清冷,而直视着佛像的双眸却是愣愣的,于是又出声唤她:“飞飞?”   白飞飞这才醒神,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目光冷冽地扫过出声的人,刺骨冰冷,见着是陆小凤才缓下神情:“可真是巧了,竟能在这里遇到大哥。”   陆小凤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这样的白飞飞可是少见,不止因为她方才的冷漠神情,更因为,那一瞬间,白飞飞身上透着全不收敛的杀意,令他觉得无比陌生。可下一瞬间却又变回往常的样子,淡淡的、漫不经心的,就好像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陆小凤定了定神,依旧是一副懒散笑容:“飞飞怎么也在这里?”   白飞飞微微一笑:“凝露说,无艳姑娘提过云间寺,所以我来看看。”   “这么巧?”陆小凤的笑意深了一些。   “对,就这么巧。”别有用意的引导,将他们引到同一个的地方的巧合——人为的被设计的巧合。      “花公子,司空公子。”似是才发现他们,白飞飞这才转过来面对他们。   司空看着她就有些不自在,不过没再见着她腰上的锦袋倒也不担心了:“白姑娘也来拜佛?”   “倒不是,只是来看看。”   这话司空摘星就听不明白了:“只是来看看?”   “白姑娘莫不是前世与佛有缘,今日特来续缘?”花满楼已经点上了香蜡,此刻回过身来这样说着。白飞飞方才露出的杀意他也有察觉,但他也注意到,先前白飞飞独自站在佛前时却是少见的安然平和,所以这与佛有缘的说法他也并非胡言乱语。   白飞飞目光一凛,也不作答,只是侧过头去,不再与他那双没有丝毫光彩却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接触。      花满楼要去见个朋友,而司空摘星则想去见识一下寺庙里的佛像经卷,虽然陆小凤说他的念头对佛不敬,但也实在阻止不了他。最后只剩下陆小凤和白飞飞两人在寺中胡乱走着,最终在刻着岳青姓名的牌位前见着了与陆小凤手上同样的佛珠。   “看来,这就是线索了。”陆小凤对着白飞飞笑笑。   白飞飞却是看着佛龛:“七年前就去世了的人,看这牌位上的漆却分毫未落,你说究竟是这寺庙灵验呢,还是供奉的人诚心呢?”   “佛祖在上,凡事皆有可能。”陆小凤说着收起了佛珠。      既已寻到佛珠的来处,陆小凤和白飞飞两人也就在寺中漫步闲走。远远看见不远处一个女子在翻晒佛经,突地一阵大风刮过,一本佛经被吹到陆小凤脚边,白飞飞笑说道:“大哥你看,这可是有缘。”   陆小凤捡起佛经,无奈看了白飞飞一眼,这才把佛经递给了迎上来的女子:“看来,风也喜欢读佛经。”   那女子面貌清秀,此刻微垂下头,有些羞涩地说着:“多谢公子。”便接过佛经放回原处,走进了近处的禅房。   看陆小凤目不转睛的样子,白飞飞一言道破他的想法:“是不是觉得意想不到,竟会在禅院里见到这么清秀的姑娘?”   “飞飞你真是……”陆小凤话说到一半,看向了身后。   “陆兄、白姑娘,你们也到这来了。”花满楼依旧笑得温和。   “花兄真是巧啊,我不得不信缘分了,只是信步一走就又遇上了,飞飞你说是不是?”   白飞飞却没理他,早已走出几步随意看着晒在一旁的佛经,目光闪烁不定,瞬间心烦意乱:“大哥与花公子既是有缘,不如一道在这寺中走走,飞飞今日出来不少时辰了,眼下也乏了,先走一步了。”说完就举步离去,陆小凤根本挽留不及,花满楼在一旁不发一言,只是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      出了云间寺后,白飞飞只是毫无目的地胡乱走着,看来心神不宁,嘴角却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突然加快脚步,几步拐进一条小巷。没一会儿,两个人影也跟了进来,四下寻找着,然后对视了一眼,往小巷深处走去。   白飞飞就坐在一侧墙上看着他们走远,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立刻就有一道影子跟了过去。白飞飞这才跃入墙内,走进这间宅子的大厅,素怀、轩秀早已经候在这里,身旁站着五六个幽灵宫宫人,见到白飞飞都恭声唤着“宫主”。白飞飞微点了点头,做上首座支着下巴:“说说现在都是什么状况。”   素怀上前一步答道:“凝露先开始说要回到宫主身边伺候,属下说服她先回家中报个平安,她说家就在附近,奴婢就亲自送了她回去,见着了她的家里人,果如宫主所料,扮作她大哥幼弟的两人功力不浅。或许没有摸清我们的底细,他们不敢擅自动手,属下按照宫主吩咐,假意留下些钱财给那长兄,嘱咐凝露保重后便离开了。走出他们家门后,便有人跟踪属下,属下绕了远路,确定甩开他们方才返回,一路上确定没被发现踪迹,而除了我与宫主轩秀,凝露并未见到任何一位姐妹,她能告诉他们的事情想必只有以前的幽灵宫是如何景象。”   “做得不错。”白飞飞含笑点头。   “这是宫主的计策,属下只是领命行动,宫主称赞属下愧不敢当。”   “素怀过谦了,姐妹们对你可都是信服得很,你绝对当得起。”白飞飞并不打算收回她的肯定言辞,素怀从来有担当,否则她又怎么会放心倚仗她。   “多谢宫主。”素怀这才退至一旁。      “极乐楼和假银票的事呢,查得怎么样了?”白飞飞依旧噙着淡淡笑意。   “属下按照素怀姐姐绘的路线查过,极乐楼是将山内壁挖空造在山里的,内里道路错综复杂,若非素怀姐姐留下记号,属下等即使知道方位也找不到地方。极乐楼对外人而言难出难进,不过极乐楼内似乎有密道通到外头,只是属下无能,尚未寻得机会找到那条密道一探究竟。”素怀身后一名宫人上前答了,“至于假银票,属下查探后发现假银票并非是在极乐楼内制造的,看来假银票并非只与极乐楼有干系。”   白飞飞目光微冷:“这极乐楼防备得倒周全,不过怕是瞒不过花家公子,极乐楼的事先放着,把人撤回一些。至于假银票的事……”白飞飞略略沉吟,“你们怎么看?”   “宫主,假银票的事情属下不知道,不过属下觉得,极乐楼虽然神秘,倒更像是用来使障眼法的。”轩秀脆声回道,“这里禁赌,可暗地里到处都有着极乐楼的流传,他们干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让银票上留着痕迹引人发觉,表面上似乎也不防备任何一位客人,可宫主带出的凝露曾经也算是幽灵宫出身,却是一心帮着极乐楼,这极乐楼的事情怎么看都像是在故布疑阵。”   白飞飞细想了想,赞道:“轩秀真是越发聪明了。”她站起身负着手在厅内踱步,“若极乐楼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那么或许连那天在极乐楼里出声的楼主都是假的,只是个替身。”      白飞飞突然想通了什么:“把极乐楼的人手撤回大半都安排了去查云间寺,盯紧那位无艳姑娘我想就足够了,她可不简单。”白飞飞沉吟道,“极乐楼若是幌子,那么无艳和凝露说的就只是想把我们都引去云间寺,假话没人信,真话她们不会说,那话里到底哪几分是真哪几分是假,答案就在云间寺了吧。”她露出些许笑意,“特意引我们去,看来是确信我们绝对查不出什么的,想来那儿怕是连一个普通的小沙弥都不好对付呢。”   “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轩秀领命退下,身后跟着两名宫人。   看她们离开,白飞飞唤道:“素怀。”   “属下在。”   “你说,等这事了结了,凝露的事,又该如何处置才好?”   素怀沉默不语。    ☆、前世惑今生   “罢了,事情还没完,何必急着想她的事。”白飞飞轻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微阖着眼,思绪混乱,尽是迷茫。   曾经的凝露,被白静以叛宫为名折磨至死,白飞飞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凝露在自己身边伺候,白静要自己永远只有一个人,然后无人陪伴无人交心的自己就会成为杀伐果断,进退之间不会犹疑的利器。   然而现在,再回过头去细想,上一世的凝露似乎也曾跪在自己面前哭诉对家中亲人的惦念,然后,自己偷偷放她离开了一次,回来之后不久,凝露就被白静带走了,当然同时自己也免不了一顿鞭打。莫非上一世的凝露,的确是背叛了幽灵宫吗?那么,那个她背后的人,又是谁呢?      在厅中径自思索,不知觉中日已西沉,转眼已是暮色四合,白飞飞却似乎并未察觉。夜色-降临,轩秀站在厅外唤着:“宫主?”   白飞飞惊醒,抬眼看去:“进来说。”   “宫主,极乐楼的人手已经全部撤了回来去了云间寺,属下还多安排了几个人。”轩秀交待完后,皱了皱鼻子,“宫主,那云间寺真的好奇怪。里头住着一个漂亮姑娘,说是因为她母亲得了麻风病,她常年在寺中清修照顾母亲,可我看那寺里没有一个人避忌麻风病的,那些和尚们来来往往的都不怕被传染,根本看不出哪里像住了病人的样子。”   白飞飞听后眉心微蹙。轩秀想了想又说,“那个叫霞儿的姑娘也是,不像是在照顾麻风病人,一直进进出出的,还招待了陆公子和花公子喝茶呢……对了,宫主你一定想不到,那个霞儿还是大通钱庄掌柜的女儿。那掌柜也真不容易,外头假银票让他焦头烂额,家里还有妻子生病。”      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白飞飞似乎渐渐能理顺这其中的关联,可是依旧有些疑惑:“还是不对……”   “宫主是不是想明白了?那就告诉轩秀吧。”假银票的事情,不单是白飞飞想知道真相,轩秀这几天查多了有关的消息,也很是好奇。   “不急,等我全想明白了就告诉你。”   “宫主,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就告诉我一些吧,我心里一直吊着这事像小猫挠着似的,难受得很。”轩秀开始撒娇。   “这么想知道?”白飞飞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看着轩秀一脸期盼,“可惜啊,我这几天累了,也想不出什么,我还是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的好。要想知道什么,明天跟着我就是了。”   白飞飞舒展了身子,走出厅里,留下轩秀在原地跳脚。      素怀早已为白飞飞备好吃食,正打算去找她,此刻见她出来,便随在她身后。白飞飞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大哥和花满楼去哪了?还有司空摘星怎么样了?”   “花公子回了客栈,陆公子似乎打算带着大通钱庄的掌柜去极乐楼,至于司空公子似乎还留在云间寺里。”素怀已经听轩秀说过,此刻顺口答出。   “嘱咐云间寺的姐妹,要是有人想下杀手就拦着,记住要抓活口,如果他们没有性命之忧,看着就好。”   “是,属下明白。”   “先下去休息吧,你们也累了两日了。”白飞飞挥退素怀,依旧一人独处。      “素怀姐姐,你说宫主这次插手这件事,是为的什么呢?”回到房里,轩秀就问了出来。   “别多话,这不是我们该管的。”素怀轻声劝诫她。   “宫主把陆公子当大哥,那么你说,宫主和花公子有没有可能?”轩秀突发奇想,越发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   素怀点着她的额头:“小心让宫主知道了,又要罚你。”   “现在就我们两个啊。”轩秀才不担心,“素怀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素怀笑看着她:“怎么,先前不还是要对花公子动手吗,这么快就改观了,还想把他和宫主凑一对?”   “他替我求情了嘛。”轩秀戳着下巴,“其实他真的是个好人,他会对宫主很好的,你说是不是?”   “好了,睡吧,就你花样多,宫主有自己的主意呢,这些不是我们该操心的。”素怀说着熄了烛火,很快屋内一片寂静。      另一边,白飞飞侧躺在床上,却透着窗隙注视着暗夜星辰,良久不曾阖上双眼。   今日思绪杂乱,对比今生乍然忆起前世,总免不了,又兀自纠结一番。如今的她,认了陆小凤这个大哥,又结识了花满楼、司空摘星,总该不一样了吧?   虽是这么劝慰自己,可总是被前世纷扰冷了心神。她还是恨,恨得彻骨冰冷,恨得牙关紧咬,全身都不由开始颤抖。她可以现在就去报复,为了上一世的爱恨报复如今的他们,可是这一世重来,已得的温暖是她不忍割舍的。当真,要为了那些人那些事,再疯狂一次吗?   白飞飞难以取舍,心绪不宁间已是天明。      一夜未眠,素怀轩秀来时,白飞飞仍是恹恹的,强撑着精神听完了昨夜传回的各处消息,一直揉着额角,默不作声。   “宫主,你还好吧?”轩秀小心翼翼地问出声来,素怀拉了她一下,轩秀就闭紧了嘴没再开口。   “大哥和钱老大去了极乐楼,明明通知了蒋龙洛马带人跟着想找到地方,却还是跟丢了。钱老大差点在极乐楼里闹起来,引来极乐楼楼主和他对赌,大哥趁乱去查探蛛丝马迹,在无艳帮助下找到了极乐楼密室的入口……又是无艳姑娘。”白飞飞依旧撑着额细碎呢喃,想把得来的消息好好梳理一遍,却压不住脑中一阵阵的钝痛,眉头紧紧皱起,“密室里找到了制造假银票的印版和印出的假银票,无艳姑娘还承认自己就是岳青的女儿,却否认岳青就是极乐楼楼主,危机关头掩护了找到了印版和假银票的大哥……真是好一场大戏,这般地情真意切。”   越想越是烦乱,头痛难耐,白飞飞索性起身来到屋外,缓步而行继续思索。素怀轩秀在她左右,默默跟随。      “云间寺里,司空摘星被擒,还是在那位霞儿姑娘和她母亲屋外被擒的……”白飞飞此刻恢复了些精神,念到此处,停下脚步问着身后的两人,“现在大哥回去找花公子和两位捕头了?”   “是。”轩秀又补了一句,“还有就是那个叫洛马的捕头说明天钦差大人就到了,看来他们是不想担干系才这么着急要破这桩案子。”   “所以才会找上大哥吗?”白飞飞似有所悟,“查不清案子不过一顿斥责然后降了位子,怎么偏这两位捕头这样心急,非要逼迫他人破案呢。他们查了那么久都毫无线索,偏偏交给大哥之后线索就一一浮现,我倒是不信这些只是巧合。”   她回头对素怀轩秀一笑:“既然还有一天,今日想必大戏迭出,精彩得很,跟我一起看戏去如何,反正我们本就是出来散心的。”   素怀轩秀对视一眼,自然应是。白飞飞又揉了揉额角,走在最前,噙着笑意看着晴朗天空:“真难选啊,该先去哪里好呢?”      陆小凤与花满楼凭着气味一路寻至极乐楼所在,回到衙门时,白飞飞三人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交谈。云间寺的小和尚替霞儿姑娘来为花满楼传话,请他前往。   轩秀附在素怀耳边开口:“素怀姐姐,花公子和陆公子分了两路,你猜宫主接下来会想跟着谁继续看热闹?”   素怀没回答,倒是白飞飞斜了一眼过来,轩秀立刻噤声,待白飞飞目光移开,对素怀吐了吐舌头。   花满楼在两位捕头和陆小凤的调侃下离开,白飞飞没有多说,见陆小凤百无聊赖地坐下等天黑的样子,轻轻几个起落随在花满楼身后,素怀轩秀自然跟着她一道。      那小和尚带着花满楼一路赶往云间寺,花满楼几次问他出了何事,小和尚只答不知,步履匆匆似乎十分焦急,令花满楼也不由加快了步子,足下运起轻功来。   “这小和尚不对劲啊。”轩秀打量片刻,察觉了丝怪异,“只是脚步快,脸上一点都没出了急事的担心样子……宫主,是不是有诈?”   素怀也看向白飞飞,等着她的决定。   “还是那句话,”白飞飞视线掠过花满楼那双无神的双眼,“没有性命之忧,我们就不必出手。”带着恶意与迁怒,她就想看看,这个人究竟凭的什么,那样高高在上地对她说出那些状似怜悯的话。      云间寺中果然有埋伏,霞儿只踌躇了眨眼的功夫,就惊慌地喊着:“公子,快跑!”   然而那些假作出家人打扮的打手早已将他们围困起来,霞儿沦为人质,花满楼失手被擒。霞儿满脸愧悔地道歉,花满楼轻声安慰着她。   那小和尚轻蔑地看了一眼霞儿和花满楼,下令道:“把他和司空摘星关在一起。”   竟能困住天下第一的神偷,也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法子,白飞飞不过一声冷笑,根本没多看花满楼一眼,转瞬间就离开了云间寺,甚至没知会暗中监视的幽灵宫宫人。素怀紧随其后,轩秀留下简短地交待了一声后这才追了上去。    ☆、极乐化虚无   陆小凤和蒋龙洛马久候花满楼不至,眼见太阳就要下山,开始清点人手准备出发去极乐楼捉拿极乐楼楼主。   白飞飞在旁作壁上观,不由低声嘀咕着:“下在这两个捕头身上的毒,到现在都没看出个究竟,莫不是调配的时候又出了差错失败了?”   “可是宫主,”轩秀听见她的话多看了蒋龙洛马两眼,这才回过头对她说着,“我看他们像是有些中毒的迹象啊,说话动作的时候感觉都很牵强僵硬……说起来,宫主,你这次配的什么毒啊?”   “发作时倒确实有几分你说的症状,身体逐渐僵硬,心头闷窒,体内脏器脱水衰竭而亡……不过似乎有几种草药加多了就会成泻药,谁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在强忍着。”白飞飞轻笑了一声。   素怀和轩秀听完,憋笑憋得辛苦,只是盯着两名捕头看,就想瞧清楚他们两人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谁叫那本毒经残缺不全呢,我只好在配药的时候把好几种配量都试了试。”白飞飞倚在屋顶横梁上,满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钱老大向即将出发的捕头捕快们许诺,会给每个人都准备一份谢礼,捕快们都听得心动不已。   “宫主,他们话里话外,好像就已经确定岳青是主谋了,现在的捕快办案就是这样的,都不用查的吗?”轩秀可听不下去这些冠冕堂皇,不过几句便岔了心思。   白飞飞不过置之一笑,她根本没仔细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透过陆小凤打开了的窗看着日光转淡。   陆小凤犹在向外张望,等着花满楼回来,他并不认为花满楼是个会失约的人。可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花满楼,蒋龙洛马以及钱老大已经迫不及待要前往极乐楼,陆小凤叹了口气,最后张望了一眼还是不见花满楼后,只得跟上。      到得极乐楼中自是一番混战,蒋龙洛马擒住了极乐楼管事由他带路找到了密室。意在潜逃的极乐楼楼主正想对无艳动杀手,却被陆小凤拦下,最后被洛马一刀毙命,陆小凤甚至没能来得及阻止。   钱老大壮着胆子走上前,撩起了极乐楼楼主的衣袖,已死的极乐楼楼主手臂上刻着一把斧头一样的标记,钱老大激动地说着:“他身上有鲁班神斧门的标记,原来极乐楼楼主就是岳青!”他忿恨不已地看着尸体,“这家伙真是死有余辜!”   白飞飞隐在密室外,沉吟片刻,几乎与陆小凤同时开口,低声说着:“他不是岳青。”   “陆大侠,你这是什么意思?”钱老大睁大了眼,脸上尽是迷惘神色。   “而且死有余辜的那个应该是你。”陆小凤走近,轻笑着拍上了钱老大的肩。   钱老大惊惶难安:“陆大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钱老大你就别再演戏了。”陆小凤摆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极乐楼的主谋根本是你,而不是这个所谓的极乐楼楼主假岳青……”   “陆大侠,你可不要乱开玩笑!”钱老大惊叫着指向地上的尸体,“他才是岳青,极乐楼的楼主,假银票的主谋,他身上有着鲁班神斧门的标记,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你可不要平白诬陷我!”   “错。”相较于钱老大的失措,陆小凤可谓意态悠闲,“第一,他不是岳青只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第二,岳青也不是极乐楼楼主,这只不过是个障眼法……”   屋外三人听到此处,轩秀几乎要忍不住探头进去看个究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心下感慨着这陆公子真不愧是宫主的大哥,都想到一块去了。      “什么障眼法?”洛马也开始探根究底。   白飞飞听到他开口,双眸倏地闪过一丝冷意。而陆小凤并不知道外头自家妹子的想法,笑着继续说道:“你们仔细看这个极乐楼主的手,他的手这么粗糙而且布满了老茧,显然就不是做精细活的人。像朱停这样的能工巧匠,手是他们最重要也最宝贵的工具,自然是精心呵护的。”   “说来,你们还记得朱停的手是什么样子的吗?”陆小凤伸出了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他的手不但保养得宜,小拇指的指甲更是比一般人要长上许多,那天他也是用这指甲打开了牢房里擒住他的锁,但是这个人的手实在和朱停的不大相似。”   “你这是捕风捉影,就凭一双手,算什么证据。”钱老大不甘地反驳,“而且就算你说的没错,这个人不是岳青,可你又凭什么说我是幕后主使,你这分明就是污蔑!”   “是吗?”陆小凤懒懒反问。   “我在大通钱庄干了这么多年,从未曾中饱私囊,昧下一两银子。这一次也是我来极乐楼帮你把这极乐楼主引了出来,你不知感恩,反而诬陷于我!”钱老大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声音不由抬高了许多,“如果这极乐楼主是假的,那么也一定是岳青在背后指使他,怎么可能是我!既然你说这个岳青是假的,那么你倒说说真的那个又在哪里!”   “这简单,岳青就被你困在云间寺。”陆小凤自信地扬起笑意,“花满楼曾经送给霞儿姑娘一种药,叫百花散,虽不至于真如百花齐放却也是独有异香。而这种异香,我在从密室里取走的假银票上也闻到了,所以我敢肯定云间寺才是印刷假银票的真正地点,真的岳青一定就在云间寺。”   “没错。”躲在一旁的无艳这时走出来,愤怒地看着钱老大,“云间寺里的钱夫人就是我爹,钱老大还派他的女儿一刻不离地监视着我爹……”   话音未落,里头又传来一阵兵戈动静。      白飞飞微蹙眉,轻扬了扬下巴,示意素怀轩秀跟着她离开。   “宫主,极乐楼里头的事情还没完,我们现在离开是要去哪里?”轩秀没能看到大戏收场,有些不甘心。   “宫主是要回云间寺?”素怀打量着白飞飞的神色问着。   白飞飞勾了勾嘴角算作回应,足下不停,在草木间轻轻踏过。      “宫主是要救花公子……和司空公子吗?”到了极乐楼,轩秀就开口问了,话快说完时还算知道分寸又多加了几个字。   “他们?”白飞飞似乎才想到二人还囚在云间寺里,目光投向某个方向,“哪里会需要我们救?”   素怀轩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看到白日里见到过的那个叫霞儿的姑娘此刻正悄悄穿过禅院走向某个僻静角落,时不时还看一眼四下里是否有旁人。   “这位霞儿姑娘看来对花公子情深意重呢。”轩秀想起白天的情景,不由感慨了一句,惹来素怀一记警告的眼神,方才抿唇低头,装作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   这两人的动作落在白飞飞眼中,白飞飞不过是当作没看见,远远缀在霞儿身后缓缓跟随。些微的动静传来,还不待素怀轩秀有所反应,白飞飞已经欺身上前点了那个正要现身拦下霞儿的假和尚的哑穴,顺手就朝他撒了一把粉末,顷刻间,那假和尚便没了踪迹,只剩地上一滩脓血,在矮草掩映中也不甚清晰。      轩秀缩了缩脖子,她常年跟在白飞飞身边,偶尔出宫也确然曾恣意用毒杀人,可却是第一次见到白飞飞下毒。这般瞬息之间取人性命的毒辣,令她不由生出些许寒意,可又想到白飞飞对宫人的维护和对自己的纵容,顷刻间便已忘记。   素怀则显得冷静许多,看白飞飞动作也只是微抬了抬眼,之后依旧恭敬立在她身后,一如往日。   霞儿不知怎地似有些察觉,停下步子往白飞飞三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什么人都没见到后才继续向前走去。行至一处,又打量了一眼周围,才出声唤道:“花公子?”然后从送饭的小口递进去了一把钥匙,就匆忙离开了。   白飞飞站在霞儿先前递进钥匙的位置,侧耳想听听里头的动静,里面花满楼的声音却已经传了出来:“外头可是白姑娘?”   白飞飞皱了皱眉,并不想答应,努了努嘴示意轩秀留在此处看着,自己和素怀跟在霞儿身后离开。   花满楼听见脚步声远去,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连他身边的司空摘星都未听得真切。      却说另一边,原来极乐楼中那阵兵戈动静竟是钱老大恼羞成怒想杀了无艳灭口,而原本被捕快们制住的极乐楼管事却突然出手想要取了钱老大的性命,知道不可为后状似服毒自尽,钱老大则趁机逃走。好不容易奔逃至云间寺与一干手下打手会合,陆小凤却已追了过来。   银钱收买不成,钱老大怒瞪着陆小凤:“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你又何必与我为难!”   “我只想做些有意思的事情。”陆小凤很是愉悦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就比如现在,我想做的就是捉拿真凶找出真相,这可比花钱有意思多了,我可是乐在其中。”   钱老大狞笑道:“所以你为了这所谓有意思的事情,就要看着你的朋友死在你面前是吗?”   疤脸老四带来了花满楼和司空摘星,轩秀偷偷跟在后头,庆幸被留下的是自己,还能继续看这场未完的大戏,还真是越来越有看头了。    ☆、连环局中计   极乐楼已几近全毁,那个销金窟自此成了真正的传说。然而极乐楼如何,于白飞飞而言实在半点干系也无,要说有,只能说,这赚钱的法子不是她的,有些遗憾而已。   白飞飞此刻好奇的只是她正跟着的霞儿姑娘,按无艳的话来说,钱老大安排了自己的女儿一刻不离地监视着岳青,听起来很有些父女两狼狈为奸同流合污的味道。可是花满楼被擒住时,她那一脸愧疚不似作伪,毕竟花满楼根本看不见,她就算装的一脸懊丧他也不知道,演得再逼真又是要给谁看?所以白飞飞几乎能下断言,无艳的话里又是真假参半,如果岳青被囚在云间寺监视是真,那么剩下的那些内容可就耐人寻味了些。   “素怀你说,不过是些假银票,怎么藏着这么多秘密。谋划出这种迂回曲折的法子,他们不累吗?”   “他们?”素怀虽然答不上来,但白飞飞话里某些特意用上的言辞她还是能捕捉到的,“宫主的意思是,钱老大的背后还有人指使?”   “这种事,谁知道呢?”白飞飞似笑非笑地,并没有回答。      这边白飞飞自在地倚在屋檐上,身旁坐着素怀,透过掀开的瓦片看着钱夫人也就是岳青屋里的动静。胁迫着人质以为能逼陆小凤就范的钱老大却是失策了。   原本以为只能束手待缚的花满楼与司空摘星竟在刀疤老四举刀砍向他们的瞬间脱身反击。原来霞儿送去的钥匙早已让他们打开了身上的七巧连环锁,可是出不了密室,他们也只得继续扮作被擒人质的样子,伺机离开。三人顷刻间就与疤脸老四以及剩下的打手战在一处。   钱老大眼见那些打手不是陆小凤三人的对手,又一次在混战中逃开了去。      “有人来了。”白飞飞本已觉得无趣,双眼都已经微微阖了起来,此刻闻得脚步声渐渐趋近,睁开眸子坐起身来。   “宫主……”素怀见到白飞飞难得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却很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白飞飞笑得坦坦荡荡:“我带你们出来本就不是为了要耍什么阴谋诡计的,而是来看这些自以为计谋出神入化的人给我们演大戏的。好戏纷呈,素怀,你说我怎么会愿意轻易错过?”   “宫主是想抓到背后主谋?”素怀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   白飞飞看着钱老大由远及近,冲进了岳青的房间后打晕了岳青和霞儿,打散了头发把自己伪装成了岳青的样子,然后才对素怀说着:“查案是我那个大哥想做的事情,与我无关。”   “那宫主为什么……”   白飞飞微冷了神色:“我想查出凝露背后的人是谁。”查出那个让凝露前世今生都选择背弃幽灵宫的人的身份。   素怀于是收声,不再言语。      片刻后,陆小凤三人,以及跟着两名捕头和其他捕快一起赶到云间寺的无艳也逐渐走近。   白飞飞支着下颌看他们多是一脸焦虑的样子,不自觉地微眯起眼看向那个走到哪里都一脸温和笑意的花满楼,莫名地,她就是不喜欢他那永远云淡风轻的模样。真不知道有什么能狠狠撕碎那层伪装,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家伙也落入泥沼就好了,她不无恶意地想着,然后嗤笑一声移开目光。   这个世上,不需要有圣人,只要有着自私狠辣就够了,就像她,连悲悯苍生的佛都度不了她不是吗?   轩秀踏空而来,极轻地落在白飞飞身侧:“宫主。”   然而这轻飘飘的一点动静却似乎引来了花满楼的注意,他动作微微一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才走进屋里。   白飞飞漠不关心,素怀虽是觑见了他的动作却也不敢出声提醒白飞飞。      屋内岳青打扮的钱老大正显得担忧不已地唤着昏迷在地的霞儿,花满楼立时上前半扶起霞儿,探着她的脉息。   “这出了什么事?”陆小凤上前一步问着“岳青”。   “刚才钱老大来了,霞儿是个好姑娘,她早就不想再帮她爹作恶了。钱老大要带她走,她不愿,钱老大想直接杀了我灭口,霞儿是为了救我才……”声声切切感念着霞儿的维护。   “那钱老大呢?”陆小凤急问。   “跳窗逃了。”“岳青”指着窗户无可奈何地回答。   无艳在旁泪盈于眶,感慨地唤着:“爹……我是您的女儿啊,爹……”   父女两久别重逢,抱头痛哭,旁人看着也是感动。      轩秀趴在屋顶啧啧称奇:“一滴眼泪都看不见,声音倒嚎得不轻。”   底下洛马转过头去指使着捕头们去搜寻钱老大的下落,陆小凤轻飘飘地伸手拦下他们:“不用找了,钱老大就在这里。”说着迅捷无比地点了无艳与“岳青”的穴道,顺便撕去了人皮面具,把钱老大身子略微移开了些,这假扮父女的两人竟各执利刃威胁着对方。   “哎呀,陆公子好聪明。”轩秀等这案子的结尾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此刻戏至高-潮,她自然看得不亦乐乎。   司空摘星惊呼:“也只有你陆小凤能看出来。”   “不,你错了,至少还有一个人也能看出来。”陆小凤站在洛马面前,“你说是不是,洛捕头?”   “你说什么?”这一句令闻者皆惊,洛马也是一脸震惊。      “你当然知道这岳青究竟是真是假,因为真正的幕后主使就是你。”   洛马笑出声来:“开什么玩笑,陆小凤,你真当自己料事如神,随便扯几句就能成真了吗?”   陆小凤随手丢开了方才撕下的人皮面具:“可这就是真相。”他扬着眉正视洛马的双眼,“洛马明明身为官府的捕快,却在背后指使钱老大散布假银票,囚禁岳青,假造极乐楼,都是你在幕后指挥。谁曾想,银子赚了不少,麻烦也惹了不少,终于惊动朝廷派来了钦差大臣,所以索性让钱老大露出各种破绽,想借此嫁祸到岳青身上。”   见洛马似乎想反驳,陆小凤又先开了口:“你担心我会识破岳青是被栽赃,干脆祸水东引,让我怀疑了钱老大。只不过,”他笑笑看向洛马,“你就不该在极乐楼里杀了那个假楼主之后又想杀了钱老大,这么一来,不就是直接告诉我们还有主事之人吗?”   洛马的脸色一分分灰败下去,犹自嘴硬:“一派胡言!那伙贼人黑吃黑,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根本就是……”      陆小凤似乎刚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还有一点忘记说了,你最大的失误就是在我说了岳青女儿胸前有斧头刺青之后就让我见到了胸前有着刺青的无艳姑娘,却不知道那都是我和朱停捏造出来的。不信吗?其实我只是猜测,花公子却是最开始就怀疑你了。”   花满楼轻轻放下霞儿:“岳青当年疾病而亡是你一手处理的,银票案发后,你又急于杀朱停灭口,只这两样,你的嫌疑就已经是最大的了。”   “而我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花家找上了我让我来查证这个怀疑。只有你还自以为是又找到了一个替死鬼来帮你栽赃陷害钱老大。你找无艳假扮岳青的女儿,但实际上,霞儿才是岳青的女儿,事实是,他们父女被你们一起困在这里,而你却不知道。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道钱老大一早就在防着你。”      洛马到此刻无从抵赖,一脸狰狞,蒋龙出手想制住这个官府败类,洛马错身躲开后,狠狠盯着陆小凤和花满楼:“你们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稀里糊涂地陪我唱完这出戏,大家就能各得其所皆大欢喜,你们却偏偏要拆穿这一切,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洛马说话间转动了桌上空盘,墙壁裂出一道口子,洛马立刻穿了过去。屋内的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拦下他,随着墙上暗道阖上,禅房的门窗屋顶都被落下了厚厚铁板,将所有人困在里头。   “你们谁也别想离开!”屋外传来洛马得意的笑声,“这个禅房底下安满了江南霹雳堂的轰天弹,你们就在里面等着粉身碎骨吧。”声音渐渐远去,显然人已走远。      “真是麻烦。”白飞飞的视线被铁板遮挡,也看不清屋内情形,但她清清冷冷的声音却悠悠传了进去。她站起身从屋顶落下,不过伫立一瞬身形便已远去,素怀轩秀紧随左右,三道身影转眼便失了踪迹。   “飞飞?”陆小凤此刻方才惊觉白飞飞竟在屋顶,然而出声唤她却没了回应。   “白姑娘已经离开了,或许是去追洛马了。”闻声便可辨位的花满楼这时淡然开口。   “那我们怎么办啊?陆小凤,我可不想死在这里!”司空摘心心急如焚。   陆小凤却一脸若无其事:“很快就能出去了,不用担心。”   门外传来动静,却是朱停终于愿意从天牢里出来了:“陆小凤,你们都在里头是不是?等着,这就放你们出来。”    ☆、风声掩踪迹   “洛捕头这般行色匆匆,是要去往何处?”白飞飞站在树枝上,居高临下看着逃窜的洛马。   “你……你是陆小凤的义妹!”洛马自然记得查来的陆小凤和这女子的关系,防备起来,“你想怎样?”   “假银票案是你做下的。”白飞飞语调平平,全无陆小凤花满楼那般的正义凛然,仅仅是在陈述一句与己无关的事实。   洛马自然察觉这女子不似那些义正言辞要拿自己归案的人,放下了些许戒备神色:“姑娘想说什么?”   “洛捕头何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要问些事罢了。”白飞飞轻盈落在他身前。   洛马正想后退,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挪动不了脚步,身子开始僵硬,想抬手拔刀,指尖却是异常沉重。   “发作了呢,我差点都忘了。”白飞飞轻抚着下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实在看你们两位捕头不顺眼,不小心在你们身上动了点手脚,中了这种毒的滋味还算不错吧?”      洛马面上第一次现出惊惧神色。   其实那毒根本没用,不过是她方才又重新在洛马身上下了毒而已。白飞飞瞧得有趣,于是抛下诱饵:“不如这样,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兴许我就愿意把解药给你了。”   洛马只剩脖子以上还有些知觉,其余已经趋近麻木,明明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却只觉得自己额上被打湿了,越发恐惧。遂点了点头,飞快地回道:“姑娘问就是了。”   “让我想想先问什么好?”白飞飞假作思索,看着洛马畏缩战栗的样子笑意更深,“这样吧,不如先告诉我,你的钱是哪里来的?不是那些假银票赚来的钱,是最开始,创建极乐楼的钱。”   洛马没想到白飞飞竟会问他这个问题,愕然张着嘴,反应过来后却是咬着牙一言不发。      “洛捕头这是打算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去?”白飞飞眼中划过冷意,“只可惜啊,洛捕头死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留得尸身进棺材呢。”   洛马显得极之畏惧,却怎么都不愿开口。   白飞飞在他面前踱着步子:“洛捕头食朝廷俸禄,银钱之上若足够所需也不会有这假银票的事情发生。可既然洛捕头觉得自己短了钱财,那金碧辉煌的极乐楼又是从何而来,凿空了整座山体,这样大的手笔,洛捕头究竟是从哪里出的银子?这显是酝酿已久的计划一点一点实施下来,洛捕头虽是这桩案子的主使,可你身后那个为你出谋划策供给银两,直到最后推动你计划施行的又是何方神圣?”   “洛捕头如此隐瞒又是何必,我不过是想找个积攒钱财的法子养着自己和一大家子人,你既知晓,何苦独占?”白飞飞笑意加深,带出了狠戾,“洛捕头当真宁死也不说吗?又或者……”      话到此处生生截断,白飞飞一个激灵,转身看向身后,草木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再是平常不过,但白飞飞偏偏察觉到了隐在暗处的几丝杀意。警惕地注意着四下的动静,却听不出任何异动,倏地一枝羽箭破空而来,白飞飞闪身避过,顺便拉开了洛马,若非她对杀意格外敏锐,只怕这一箭不会避得这般从容。   “你还是不准备说吗?就算我不杀你,一样有人要取你性命。”白飞飞冷冷打量着洛马逐渐凝滞的神色,察觉不对时探他声息竟已是气绝。   耳边是空气破开的声音,躲在暗处的人竟又射来一箭,白飞飞不再理会洛马尸首,又一次避过后却没来得及闪躲紧随其后的又一枝箭,深深刺进白飞飞手臂的箭上还带着倒刺,紧紧扣着她臂上的皮肉。   “宫主!”在另两个方向没有拦到洛马的素怀轩秀这时折了回来,察觉白飞飞这边的动静不对,更是加快了脚下速度。   白飞飞没顾得上回应她们,只掠向羽箭射出的方向,一道气劲打出,立刻便传来一声闷哼似乎已经触及人身,于是便又撒出一把粉末,断断续续的哀嚎声响起后是一阵重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白飞飞欺近才发现,那个中了销魂、手执强弓的人已然死去,双目圆睁,死相惨烈。      “宫主,看来这幕后的人来头不小。”素怀轩秀此时才在她身边站定,见着白飞飞脚边的尸首做下这个结论。素怀更是想开口说些什么,被白飞飞抬手阻止。   “飞飞!”陆小凤的声音远远传来,几个起落已在白飞飞身侧,看着一前一后两具尸体和白飞飞臂上的羽箭,不由诧异,“你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白飞飞咬牙把箭拔下随手掷在一旁,带出一串血珠,素怀在旁为她稍作包扎。   “白姑娘受了伤?”花满楼赶到时嗅到了血腥味,立时关切问着。   白飞飞尚未回答,或许她根本不打算回答,蒋龙已经粗略检查过洛马的尸体走上前来:“洛马是毒发身亡的,此处只有姑娘与你的两名随从,他的死是否与姑娘有关?姑娘又究竟是何人?”语气间并不是追问,反而更多的是好奇,洛马犯下大案也算死有余辜,蒋龙并不想多此一举替他讨回公道。   “我是幽灵宫主。”白飞飞竟出乎意料地答了,说这话时她看着花满楼那双无甚光彩的眼,更像是说给他听的,“幽灵宫只买卖江湖消息,至于杀人,全凭一己喜恶,我便是杀了洛马,又如何?”她不信这个人真的只有温和从容的悲悯之心,她要看到他的嫌恶与疏离,她不信这世间真的还有纯粹的善意。   “人自然不是白姑娘杀的。”花满楼如是说道。   白飞飞冷冽地看了他一眼,当即转身离开。      第二日傍晚,白飞飞在落脚的小院里见到了一副游园赏玩模样的陆小凤时,微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小凤似才知晓这是白飞飞的住处一般:“原来这是飞飞的地方,果然雅致。”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白飞飞干脆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陆小凤没辄,只得告诉她:“在路上见着素怀,就偷偷跟着她来了。你的伤好些了没?”   白飞飞瞧一眼素怀,见她坦然神色,显见得是察觉到陆小凤跟着她故意放进来的,想来也是,否则在四下里警戒的宫人们早就和他交上手了。给了她一个下不为例的眼神后,白飞飞回过头来对着陆小凤,依旧沉默不语。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飞飞是在生气?因为大哥没告诉你是花家找我来查银票的事情,而我和花满楼早就认识却故意装作陌生人,后来我又故意被带去天牢和朱停见面,结果让你也跟着四处奔忙?”他难得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大哥知道错了,飞飞就大人大量原谅大哥这回吧。”说着话时又变回了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子。   白飞飞依旧是冷然表情,可好歹是对他说话了:“我没生气。”   “那怎么……”   “凝露死了。”白飞飞的声音冷到彻骨,“自尽而亡,当真忠诚无比。”只是这忠诚并非是对幽灵宫。      陆小凤找来,一是想看看白飞飞的伤势如何,另外就是想把昨夜的事情问个明白,此刻听得消息却也诧异:“死了?”转念一想,追问道,“也和洛马一样死了?”   “大哥果然聪明。”   见白飞飞转身走出花园,陆小凤随后跟上:“所以说,果然还有幕后指使?不过想想也是,钱老大说了,极乐楼的事情他先开始完全没有参与,可见这先前的事情都是洛马一人做下的,而洛马若有财力兴建极乐楼,便也不至于想出假银票的法子赚钱,所以他背后应当另有人指点。”   “正是如此。”白飞飞应道,“而凝露,想必也是幕后之人借与洛马安置极乐楼内的。素怀认出,昨夜那名弓手便是之前送凝露返家时,扮作她大哥的人。”   “所以你昨夜离开就是想去确认凝露的身份,结果她已经自尽?”   “不是,我亲眼看着她自尽的。”白飞飞嘴角轻勾,逸出些许血腥气味,“把真相告诉我或者死,我给她选了,可她不肯说,就跟洛马一样。”      陆小凤一时无言。行走江湖,杀人染血可以说无奈自保,可以说残忍嗜血,可白飞飞却将人命轻贱视作玩乐,陆小凤不知道是否该劝,但很清楚她绝对听不进去,只得沉默以对。半晌,最终只能说出一句:“花满楼走时说,若改日路过他的百花楼,他愿意请我们喝杯酒。”   “那就改日再说便是了。”白飞飞偏过头去看他,“他下毒的主意也是先前就告诉大哥了的?”   “那假的三日催心散?当然没告诉我。花满楼自己调配的心花怒放丹,吓了我三天,结果还真在我心口开出了朵花。”陆小凤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笑说,“是不是没想到花满楼也会这般逗趣,我看他分明是存心作弄我。”   “我不信世间有圣人。”白飞飞突兀地开口。   陆小凤正想问个究竟,素怀已上前来道:“宫主,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飞飞要走?”   “大戏已经唱完了,看戏的也该散场了,况且这次出来,本就只是为了散心,在这里停了这几天,也够久了。”白飞飞此刻的笑意才显得真切,“大哥不是说过江湖之广,只在人心吗,既是如此,只要后会有期就够了,不是吗?”   白飞飞走出几步后,又回过头来轻笑:“大哥,就此别过了。”    ☆、幽灵渺人心   “宫主,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去吗?”素怀还是不放心,“让我陪你一起吧?”   “这话听着,可真像轩秀的口气。”白飞飞只是笑笑,把所有的药丸粉末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把它们分成几份分别收进锦袋中放在身上。   “宫主,近来江湖不太平,属下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素怀再次出声。   “我知道。”白飞飞这才停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素怀,“我知道的,素怀。”   近日有消息快活王座下色使在大肆搜罗女子充实快活城,幽灵宫中两名宫人也被盯上,险些被擒,靠着轻功卓绝才能安然回到幽灵宫。   尽管已经过去几年,快活王于幽灵宫而言,是一个如同白静一般的梦魇,纠缠入心无关生死。被刻意培养恨意的不仅是白飞飞,还有一宫上下的女子,此际与快活王有关的消息传出,幽灵宫最初始的这一批宫人除了回忆起昔日苦痛更是担忧宫主白飞飞的状况。   幽灵宫中至今都以为白飞飞乃白静亲女,快活王抛妻弃女,若白飞飞如白静一般偏执重燃恨意,那么,是不是一宫之人都要陪她一起万劫不复?素怀轩秀尽量稳定人心,而白飞飞这次单独出宫也正是不想任何一个宫人带着忐忑不安的情绪与她同行,若她们时刻担心被她布置成复仇棋子时刻提防,关键之时一旦彼此拖累反而不妙。      “或许我还不够让她们信任。”白飞飞推开窗户俯视着幽灵宫中景象,“不过那又怎样,我不会做出任何承诺,愿意留下的就只能相信我,若她们觉得我会报仇,会让她们牺牲,她们大可以离开,有过先例了不是吗?”   白飞飞的语气越是平和,素怀越是担心,她最清楚自己效忠的人究竟有着怎样狠绝的心智。当年做下让白静死去的决定时,白飞飞神色平静地把事情一件件交待给她,条理清晰,万无一失。那时素怀便清楚,白飞飞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假银票的案子里,白飞飞对付挡路的人不也是毫不迟疑便令对方尸骨无存吗?   素怀信白飞飞不会复仇,可是宫中其他人却不信,若她们叛宫,她必会选择护着白飞飞,却一样也是自相残杀,何其疯狂。所以她想陪白飞飞走这一趟,告诉宫中上下,她们的宫主并非为复仇而去。她想让她们知道,宫主会护着她们所有人,只要她们对幽灵宫、对宫主的忠诚在一日,宫主便会护她们一日。      “素怀,她们的安稳是你求来的。”白飞飞似看出素怀心中所想,“你说服她们,否则她们只有两条路可选,离开或者死。我给不了她们别的选择,让她们自求多福。”这是她唯一的退让,因素怀的忠诚。   “属下明白,谢宫主。”   “我没法对全天下的人生杀予夺的资格,但幽灵宫的生杀大权,还在我手里。我不会手软,素怀,你是知道的。”   白飞飞施施然走出幽灵宫,在她背后她全心护持的幽灵宫却对她迟疑不定。或许这一世,她还不够狠,才让她们敢存下质疑她的心思。白飞飞离去时这般想着,也决心回到幽灵宫时重新整顿一番,那些肆意妄为的该好好打压一番了。不过,眼下既然和素怀有了约定,那么现如今她是打算撒手不管的了。      几近一年前的假银票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经意传出的消息说那位神秘的幽灵宫宫主也插手了此案,而出手击毙幕后黑手洛马的事情更是令江湖之人议论纷纷。这之后不少想买消息的人更是几经波折联络上了幽灵宫,要与幽灵宫做成生意。白飞飞此行,便是为了其中一桩生意,一桩确定经年旧事里几个相关之人的身份的声音,一桩让她能够给素怀足够的时间尝试掸压下宫里那些躁动的人心的生意。   幽灵宫不是每桩生意都接,全看心情,只是这桩生意里牵涉的那些事情,令白飞飞很有兴趣,所以她爽快地接了生意并且亲自出宫查探。若消息确实,这可又是一场大戏,怎能错过?即便这消息是假,敢于算计名单上的这几人,那也是番颇有胆气的作为,更是值得一看。      白飞飞往返各处查找蛛丝马迹,把线索一点点传回幽灵宫交给素怀整理。终于大功告成后,她已在宫外九月有余。但她仍不急着回到幽灵宫,只是四处闲逛。   江南风景大好,白飞飞还没有机会细想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抬眼却看到自己正面对着一幢小楼,一眼望去如花海般的小楼。小楼上一名温雅男子正闲适地坐在那里,似在享受阳光照拂,又似在倾听百花细语。那块四四方方的牌匾上写着三个温和从容的大字:百花楼。   竟走来了这里?白飞飞倏地皱起眉来,几日来好不容易松散下来的心思又紧绷起来。      楼上品茗微笑的正是花满楼,而百花楼外经过的女子无一不晕红着双颊抬头偷觑他几眼。白飞飞紧抿着唇正想离开,一阵喧闹远远传来。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姑娘,一路疾奔,由远及近,时不时看向身后,然后又慌张地想跑得更快些,显然是被人追赶。追着她的是一个提刀的大汉,身材魁梧,目露凶光,一副誓要捉到那个年轻姑娘的架势。   那姑娘慌不择路地冲进了百花楼,百花楼的大门永远开着。白飞飞可以肯定,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只是她不明白,他是不是真的能容忍任何一个人踏进那扇门成为他的客人,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烦闷不堪。   白飞飞没再挪动步子,她就这么看着,看着那姑娘径自跑上二楼,看着那提刀的大汉追了上去,看着花满楼接下了那气势汹汹的一刀,只用了两根手指,恰似她当日初见陆小凤时候的景象。她那个大哥啊……      白飞飞一瞬恍了心神,重新看去时,那提刀大汉已经离开,而那位姑娘则在花满楼面前坐下,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白飞飞没注意到眼下她与身周几名路过的女子一般正一瞬不瞬地瞧着二楼的情形,当她注意到时,只是撇了撇嘴,然后转过身去彻底离开了百花楼触目所及的范围。   白飞飞走得从容,心绪却是紊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更不知道百花楼上那个温雅男子已将注意力倾注在她身上良久,直至她走远,依旧没有收回神思。那双无神的眼面对着她的方向,似乎是在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只可惜,他看不见。花满楼微微叹息。      这一天,花满楼结识了上官飞燕。江南的上官飞燕,她是这样称呼自己的,而花满楼也这般记下了,他觉得这个女孩很不一般。   这一天,上官飞燕在花满楼面前侃侃而谈,花满楼微笑倾听,与她谈着自己、谈着自己的朋友。   再然后,花满楼便卷进了之后那场是是非非里。      然而,却还存在着一些不被承认的莫名感觉。   这一天,花满楼想起了白飞飞,因为他感觉到了她的出现,却没能开口相邀。   这一天,白飞飞经过了百花楼,凝视过那个温雅男子的一言一行却漠然离去。   他们都不知道,短暂相识后的他们竟已莫名了解对方,任由对方牵动心神而不自知。      江南多烟雨,白飞飞依旧在江南地界徘徊,撑着一柄纸伞很有一番悠闲自在的味道。已经又过去了两个多月,她还是没有回到幽灵宫。她在等,等着看上一世那场闹剧最开始的样子。这一回,没了她假作被擒,不知道抬往朱家的花轿上坐着的会是谁呢?   雨天路滑,一辆疾奔的马车失了控,在街上横冲直撞。白飞飞走在道路一侧,可惊了的马却是不辨方向的,径直向白飞飞冲来。白飞飞原本并未留心,只是在胡思乱想,可马蹄声逐渐靠近却令她警醒,正待错身退开时,已有人伸手揽了她的腰,边道“姑娘小心”将她安然无恙带至一旁。   耳边响起的这个声音,还有保护她的这个动作……白飞飞一怔,身子不自觉僵硬起来。把白飞飞带离马蹄的人却以为她是吓到了,温和安抚着:“姑娘莫怕,已经没事了。”   白飞飞手中的纸伞已在方才的变故中滑落,此刻衣衫发梢已是微湿,她微微抬起脸,雨水轻盈落在她苍白颊畔,似泪。只是一瞬间,她又垂下了头,一言不发,看在旁人眼中,似娇似怯。      那人一时有些失神,然后收回视线咳了一声道:“在下沈浪,方才真是危险,姑娘可有受伤?”   白飞飞轻轻摇头,却不肯出声更不愿把头抬起。   “姑娘既然无恙,在下也就放心了。”察觉白飞飞似乎不愿多说,那人只当做姑娘家的羞怯,半晌突兀道,“在下沈浪,姑娘保重,就此别过。”   白飞飞犹自低着头,沈浪又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无事,这才离开。沈浪转身倏忽之间,白飞飞已抬起头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似冰似刃,剜的却是她自己的心。待沈浪似有所觉地重新回过头时,只见到他救下的女子已走回原处拾起了她的纸伞,耸耸肩转回身远去。   白飞飞重新握住伞柄时,掌心却是火辣地疼着,抬起掌心垂下眼时才发现,双掌之中是道道指痕。沈浪……唇齿间重新念起这个名字,不再似上一世爱恨掺杂,怨憎深重,惟余百感交集。   想不到这一世,又遇见了。想不到这一世,竟是这般遇上了……   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金鹏初展翅   白飞飞在客栈足足呆了三日,最终只是摇头,自己竟为了这一世与她素不相识的沈浪迟疑至此,当真可笑!   不再将自己的感受局限于前世纠葛,白飞飞显然好受许多。上一世于情之一事上,她错在拿得起放不下,错爱错付,终究错过一场。沈浪于她,是上一世全部的痴缠牵挂,这些年她逃避地想过,只要不再遇见沈浪,那么她的一切便不会再出现任何偏差。   然而,终究还是遇上了。可既然遇上了,便罢了。前缘错落,往昔不复,她只要不再犯一样的错,便不会再是上一世为情所困为情而亡的白飞飞。      想通了,便似新生。   白飞飞重拾往日悠闲心绪,大半月来往来各城镇,终于寻得了快活王座下气使的下落。数日间两次重遇前世故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沈浪于她是惊涛骇浪,冲击之深难以释怀,宋离于她,却是随和温暖,值得欣然相逢。只可惜,即便是宋离,此生亦是陌路之人。   白飞飞坐在酒楼的二楼窗口,悠悠饮下杯中佳酿,看着底下强抢良家妇女的戏码。开始还觉得有趣,可想起上一世自己也似这般被旁人指点围观,白飞飞突然就觉得不那么自在了。微眯了眼,转瞬间便有了主意,只是时日还早,不急。   她微微一笑,见底下的戏唱完了,结了账转身便下了楼。出来的日子不少了,她该回幽灵宫看看了,也或许,是回去收拾残局。   走出酒楼时,白飞飞抬眼看了看天空,是个好天气呢,真不错。      幽灵宫中,人心浮动已成过去。素怀用的什么法子,她不知,更不会去问,素怀也不会特意去说,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素怀迎接白飞飞归来后,也不说旁的事情,只告诉她一条她必然有兴趣的消息:近几月来,江湖之中有两路人马在四处寻找陆小凤。   “大哥又惹上麻烦了?”说完这句白飞飞轻笑出声,“呵,他那么懒,想来也是麻烦找上他的份。”   支着下颌想了一阵,素怀在她身侧静立,一言不发。   半晌,白飞飞才问着:“都是些什么人?”   “比较明显四处兴师动众找着陆大侠的,是青衣楼的人,青衣楼的铁面判官和追魂手。”   青衣楼并不是一座楼,青衣楼,共有一百零八座。每楼都有一百零八人,这些人加起来就成了个势力极其庞大的组织。他们不但人多势众,而且组织严密,所以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同样,青衣楼的画像也是很少有人能看到的,只不过,如今江湖上有幽灵宫,如今幽灵宫的主人叫白飞飞。   青衣楼不是谁都惹得起的,这样的人找上了陆小凤,显见得不是寻常事。      “不小的麻烦呢。”白飞飞并不同情地感慨着,“另一路又是什么人?”   “这一路人隐在暗处并不明显,但是那几个人的身份太过显眼。”   “哦?”   “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素怀一个个名字道出,明明已经是确实的消息,仍是带着不可置信。   “玉面郎君、断肠剑客、千里独行?”白飞飞玩味地念出他们的名号,“谁的人?”   这三个人成名已久,他们的脾性就算不是江湖上最孤僻的、最古怪的,也差不了许多,但他们居然凑到了一起,只为了找陆小凤。   “这就是属下要告诉宫主的。”素怀面容一整,神色间是少见的阴翳。   她低声说出几个字后,惹来白飞飞一阵笑声,然后,白飞飞柔柔道了一句:“是吗?”   笑容温婉似水,声音柔媚入骨,素怀却不自觉抿了唇垂下头。   “好,很好。”这是白飞飞对这整件事给出的唯一评价。      白飞飞的反应令素怀未经吩咐便着手把有关的消息全部整理了出来交到了白飞飞手上。白飞飞接过后并不急着看,反而吩咐了一句:“去找我大哥的下落。”素怀应声退出。   白飞飞静坐着出了会神,才拿起那份资料细看。果然如她所料,这是一场大戏。可她没料到的是,幽灵宫的存在竟也成了其中一枚棋子,而且是用过后便弃若敝履的弃子。这背后的人不止手握真相,更是有着十足的胆色与谋划。可惜啊,不该惹上了她。      往日里的陆小凤并不难找,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酒和漂亮女人就是他最大的享受。而当意识到麻烦找上门的时候,陆小凤却只有一个去处,朋友。   白飞飞得到消息后赶到陆小凤住着的青云客栈时已经入夜,躲在客栈外的掌柜心疼地看着自家客栈被人揭瓦上梁,破窗拆门后几乎吓跑了所有客人,急得上火。   白飞飞以着过路人的姿态问了躲在掌柜身边的店小二几句,原来,是一个有着奇怪胡子的客人住进了那间上房后,才惹来了不少凶神恶煞,连累了客栈生意不说,连带着附近几家铺子都已经早早打烊。白飞飞笑着道谢,环视了四周后,悄然隐入小巷,跃上了客栈对门的屋顶静观事态。      寂静中,晚风拂过带来一阵悠扬乐声。随着乐声渐近,四下里开始满溢着香气,似一时之间,百花在此地绚烂绽放。白飞飞微眯着眼,明白是正主到了。   各式各样的鲜花在空中飞舞落地,白飞飞随意截下一朵两指夹着花瓣,瞬息间闪过一个念头,若百花楼里那个人见着这番景象,怕是要为这些花惋惜了。恍然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什么,下一瞬间,那朵花已在白飞飞指尖碾碎,似乎是要把出现在她脑中的念头一起毁去。   一个人迈着缓缓的步子走向客栈大门,也进入了白飞飞的视线。那是个美丽的女人,身上是件纯黑的柔软丝袍,同她漆黑的发一般,长长地拖在地上,拖在满地鲜花之上。乍看去是极致的、纯粹的黑色,然而她的面容却是苍白,唯独漆黑明亮的眼点缀着那份看似脆弱的白。那般容貌,鲜花亦是失色。   白飞飞微眯着眼。清晰地看着那女子走进陆小凤的房间,忽然便跪了下去,几乎立刻地,陆小凤撞破了屋顶飞了出来,眨眼间便失去了踪迹。   白飞飞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失笑。她原本是打算来找陆小凤一起解决那个麻烦的,若她开口,陆小凤必然不会拒绝,可是他眼下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却又着实值得多看几回。白飞飞想,其实,她还是可以多看几场热闹再出面的。      白飞飞在陆小凤身后跟了几天,陆小凤没有察觉她的存在。因为她的样子太过悠闲,而陆小凤也决计料想不到他的义妹会突然出现并且只是在他身后躲着却不现身。   陆小凤逃窜之后去见的下一个朋友是个老头,姓霍的老头。   他们坐在霍老头的屋子里喝酒,一间陈旧的、简陋的屋子,这屋子看不出年岁,唯一能肯定的是它如霍老头一般经了年月。满屋子的酒瓶,大大小小的,装满了美酒,因为陆小凤是朋友,所以霍老头用好酒招待他。   白飞飞在屋外呆着,不远不近地,不会远到看不见屋里发生的事情,不会近到被屋里的人察觉。懒散地倚在树干上,白飞飞闻着酒香不由叹息,她也挺想尝尝那美酒的滋味。      那三人又找来了,与那美貌女子一起,还跟着一个小姑娘。三人很是肆意地拆着屋子,砸烂了家具,然后几乎摔了陆小凤面前的酒坛。可他们摔一次,最终酒坛还是会回到陆小凤面前,来来回回,那酒坛还是碎了,不是被砸碎的,而是受不了几股内力的比拼,碎裂开来。   陆小凤对此,只是淡淡道:“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呢?”   那个只剩独眼的人,用他仅剩的一只眼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默然转过身走出了那间七零八落的屋子。      “大金鹏王陛下丹凤公主,特来求见陆小凤陆公子。”那小姑娘这时才出了声。   陆小凤左右不见那个对他下跪的公主,多问了一句:“她果然是个公主吗?那她人呢?”   小姑娘笑了笑,笑容都透着甜:“她生怕又把陆公子吓跑,所以还留在外面!”她眨了眨眼,“现在她就在外面等着,不知道陆公子敢不敢见她?”   霍老头神神秘秘地笑着:“他敢。因为他知道若是不去见这位丹凤公主,他所有朋友的屋子只怕都会被拆光。”   看到砸屋子的人拿出黄金要赔霍老头的架势,白飞飞靠在树上笑笑。霍老头可不会稀罕这些金子,而这天下第一的富人霍休,他的屋子,又怎么是区区二百两黄金能赔偿地了的?   白飞飞知道陆小凤这次一定会被说动,因为他们找对了方法。陆小凤怕麻烦上身,却受不了朋友因他惹上麻烦,为了他的朋友,他必然会去。甚是无趣地从树上站起,白飞飞轻盈地往另一侧翻身而下。   不远处金鹏王朝的人带来的那只追踪陆小凤的猎狗似乎听见了动静,朝着白飞飞离开的方向吠了几声后被犬奴喝止,只得安静地伏下身子轻声呜咽着。   找上了陆小凤的大麻烦,必然是一个除了陆小凤无人能解决的麻烦,而这样的麻烦往往会让陆小凤扯进更大的麻烦里,陆小凤对此早有觉悟。他其实还是可以跑的,却最终还是非常无奈地走上了丹凤公主的马车,面对着那个漂亮的丹凤公主。只因为那个小姑娘说了一个名字,那个让他不得不坐上马车的名字,他的朋友的名字——花满楼。    ☆、慨然知旧事   陆小凤就这样不甘不愿却又心甘情愿地被带走了,白飞飞没有再继续跟着他们。他们中有三个高手,而且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和他们对上实属不智,白飞飞还不想惹麻烦,也不希望她会变成像她大哥那样被麻烦找上门的人,所以她暂时离开,准备后招。   她现在已经确定,幽灵宫在这桩生意里被利用了一把,买消息的人没有依言履行承诺付出应给的钱财,那么,她得讨回应得的价钱,然后,再努力赚回几倍的所得。   做生意,该守诺,不守诺的,活该被追讨。言而无信的买家,白飞飞也是头一回遇上,所以就不能怪她因为没有经验,只能有样学样跟着一块言而无信了。现在的问题只在于,她是去卖消息好呢,还是去讨人情学她大哥交朋友好呢?      陆小凤在目的地见到了金鹏王朝的大金鹏王,也见到了花满楼。   从大金鹏王的口中,他知道了这姓氏为上官的一支乃是关外古老的王室血脉,知道了属于这个王朝五十年前的旧事,也知道了自己或许不得不被迫揽下一桩极大的麻烦。   严立本、平独鹤、上官木。   金鹏王朝曾经的三位重臣,携带着前一位大金鹏王交付的财富,在进入中土后就此消失无踪。   大金鹏王找来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甚而是陆小凤、花满楼,为的就是找到这三个人,让他们归还金鹏王朝的财富并亲自到前任大金鹏王灵前忏悔他们的过错。      陆小凤自然从未听过这三个名字,在他看来,五十年人事变迁,或许这些人早已作古也说不定,可大金鹏王的执着与坚持,或者更该说这个王朝剩余的勇气和信心令他尊敬。   陆小凤尊重他,所以继续听着之后的事情。   五十年后的如今,金鹏王朝曾经的三名重臣已经改名换姓,用他们的王交给他们的财富成为了现今天下声名最显赫的大人物,也成了眼下属于陆小凤的、棘手的大麻烦。   关中珠宝阎家的阎铁珊。   峨嵋剑派的掌门独孤一鹤。   天下第一富豪霍休。   金鹏王朝的罪人,天下皆知的人物,如今归属于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麻烦。      陆小凤庆幸他有朋友,而且是很多有本事的朋友,他这个懒人最得意的事情莫过于他的朋友总能做到很多他做不到的事情。   要帮到大金鹏王,陆小凤需要找来朋友帮忙。首先是朱停,他可以将大金鹏王的住处改造成一个谁都难攻进来的城堡。然后他说,他需要去说服一个人,如果这个人愿意帮忙,他们才会有成功的把握。   这个人,叫做西门吹雪,一个冷酷傲然的剑客,有着惊才绝艳的剑术,能够与霍休、甚而独孤一鹤一战的剑术。      丹凤公主用她缀满鲜花马车把陆小凤和花满楼送来了这里,此刻他们踩在发烫的青石板上。   “一有消息,我们就会通知你。”陆小凤这样保证着。   “我知道,我等你。”丹凤公主的马车这才回头驶向来时的路。   直到马车走远,花满楼才笑着说了一句:“我看你迟早总免不了要被她咬一口的。”   陆小凤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这个人的耳朵真是灵,下次我倒要提防着他些,还有那个小妖怪。”   两人笑着有来有往一番。花满楼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问道:“她有没有找到她姐姐?”   陆小凤道:“好像还没有。其实刚才应该问问上官丹凤的,她也许会知道你那只燕子飞到哪里去了?”   花满楼只是又笑了笑。      白飞飞觉得,她和陆小凤会在第一次认识就成为兄妹绝对是有道理的,每当她需要找到陆小凤的时候,这个于江湖中人而言行踪不定的人总是轻轻易地就能被她找到,就譬如现在。明明,她只是来找欧阳姐姐,打算到她这里暂住几天再去掺和陆小凤的麻烦,却没想到,这么巧。   她站得不远,也不近。能听到他们说话,却一时三刻不会被他们轻易察觉。接近正午的日头有些毒,她还是站在那里,因为他们终归会朝这里走来,她等着就好。      “你不是说你要到这里来找人?”花满楼又笑了笑,“可是西门吹雪好像并不是住在这里。”   陆小凤点点头:“他不在这里,我找的是别人。”   花满楼道:“你找谁?”   “只是碰碰运气,如果能找到就再好不过,如果找不到……江湖中有两个很奇怪的老头子你可曾听过?”   “你说的是大智和大通?”      他们的对话只进行到这里,对面正有一个和尚垂着头向他们走去。白飞飞看着这个和尚,眯了眯眼,然后一笑,踱着步走上前去。   老实和尚说他做了一件不老实的事情,他刚去找过欧阳。陆小凤听着只觉得耳熟,却不知道欧阳到底是谁。   老实和尚因为他的反应,表情变得古怪:“陆小凤竟会不知道?欧阳就是欧阳情。”   “欧阳情又是谁?”陆小凤本着问个明白的心一再追问。   “欧阳情就是欧阳情。”   陆小凤看向插话的人,惊讶之后是惊喜,正想开口时花满楼平静的声音比他更早响起,带着温和的笑意问候着:“白姑娘。”   白飞飞反应平平,或者该说全无反应,只是走近了,站在一旁,不住地打量着老实和尚。      陆小凤见她如此也不多问,回过头去继续逗弄老实和尚,老实和尚最终叹息着喃喃念道:“我佛慈悲,为什么叫我昨晚上遇见孙老爷,今天早上又遇见陆小凤?”   陆小凤听到这里起了兴趣,问道:“你见到了孙老爷?他在哪?”   老实和尚却像没听到,念念有词道:“阿弥陀佛,看来坏事真是万万做不得的,我真该死,菩萨应该罚我爬回去。”他念着念着,忽然伏到地上,竟真的一路爬着走了。   “他真在爬?”花满楼看不见却听得见,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问着。   陆小凤不由苦笑,白飞飞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个疯和尚。”   “谁说不是呢。”陆小凤连连点头附和,然后又摇着头继续苦笑,“但他却是在装疯,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大哥要找孙老爷?”白飞飞侧着脸问他,“要找大智大通?”   江湖上都知道,没人知道大智大通的下落,除了孙老爷,谁也找不到他们。   “飞飞知道他的下落?”   “老实和尚干了不老实的事情,可却实实在在地说了老实话。”白飞飞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陆小凤一笑:“正是呢,得去找欧阳。”      欧阳情,怡情院花牌上的头一个名字,只要有钱,她就会把你当做世上最可爱的人。但是今日,当白飞飞带着陆小凤与花满楼走进她的小阁时,听到来人的名字,欧阳情却妩媚笑着对白飞飞说了三个字:“我不见。”   “姐姐当真一点都不好奇?”从以前到现在,白飞飞不是没有察觉,欧阳情对待陆小凤,是避之唯恐不及,几乎是谈名色变。   “好奇,但这种男人不好。”欧阳情还是在笑,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透着韵味,“这样的男人,容易叫人一见倾心,我想赚银子,不想失心,所以,还是不见的好。”欧阳情看人看事极准,否则便不会成为怡情院的头牌,当年更不会提出与幽灵宫合作。   白飞飞怔了片刻,然后也是笑:“姐姐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怎能不怕?我做的是倚门卖笑的生意,守不住心,便做不了生意。”欧阳情不以为意,“他们要找的孙老爷就在隔壁的潇湘院等着人去赎他,你是知道路的,不需要我带吧?”说罢取了桃木梳,梳起了她本就已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白飞飞看了她一会,叹气:“我还以为多少有些可能的,原来……”她摇了摇头,走出了欧阳情的房间。      走下楼时,陆小凤已经找了张椅子坐下,看见她,懒懒散散地说了一句:“难怪觉得欧阳的名字耳熟,原来是你提过。”   白飞飞不接他的话:“你要找的人在隔壁潇湘院,出了怡情院就能找到了。”   “我?飞飞不跟我们一起?”   “你本就不是来找我的。”白飞飞故意说着。   花满楼这时笑了一声:“白姑娘既然在此,又何必再去找孙老爷。”   陆小凤想说什么却没能说,这时只是摸着胡子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依旧微笑着:“幽灵宫买卖消息,在江湖上亦是名声不低,我们确实不必舍近求远。”   陆小凤还没接话,白飞飞已经笑看着他:“大哥真想与我做生意?”   陆小凤不由讪笑着开口:“花满楼,你忘了说,幽灵宫宫主的脾气实在喜怒无常,要消息可不是容易事。”      白飞飞这时反倒坐了下来:“既是大哥要做这笔生意,也无妨,不过大哥可愿讲些事情与我听?只当报酬便是。”   “飞飞想知道什么?”陆小凤觉得白飞飞这么好说话的机会不多,得抓紧才是。   “那辆鲜花马车的主人是什么人?大哥这回的麻烦又是怎么回事?大哥不妨细细说给我听。”   “飞飞只想听这个?”陆小凤并不意外白飞飞见着了丹凤公主的鲜花马车,他诧异的是这笔生意于白飞飞而言似乎并不划算,他自是知道幽灵宫的消息价格不菲。   “大哥不必多虑,你只消告诉我便能换得消息。飞飞是生意人,言出必行。”   陆小凤遂也不再犹疑,将这几日的经历与所闻悉数道出。    ☆、傲然冷剑客   当陆小凤的叙述结束,白飞飞仅仅是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与先前花满楼调笑他时的样子有异曲同工之处。陆小凤此刻不禁摇头:“飞飞原来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白飞飞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本想试着找我的。只是听到孙老爷的名字便忘了我,我不乐意呢。”这话听来似真似假,可今日他们相逢的地方却正是昔日初见的地方,陆小凤来这里碰运气,毋庸置疑是想试着找白飞飞。   “飞飞可愿帮忙?”   “大哥为什么会想到我?只为了幽灵宫或许会有你需要的消息?”当年假银票的案子是她自愿一起调查的,可现在呢,又是为了什么?   “这还是次要,只是我觉得有飞飞一起,或许事情会更容易些。”陆小凤自己也说不出理由来。   白飞飞微微顿了一会,然后重新露出笑意:“大哥对我倒是有信心。”   “在下亦觉得,有白姑娘相助,定然事半功倍。”花满楼此时方悠悠开口。      白飞飞心情不错,难得地对花满楼轻笑,然后才说:“大哥想帮大金鹏王,是善心,只是为了这善心,麻烦也是不少。”手指搭在桌沿,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敲着,“我的确知道金鹏王朝的事情。”   陆小凤虽寄望于幽灵宫中有着相关的消息,可是白飞飞这般确信,却让他察出了一丝诡异。按下异样,他与花满楼坐在一旁静静听完了白飞飞所知的事实。   “……而金鹏王朝那三位所谓背弃信义的大臣,先是大将军平独鹤,如今的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且不论他在武学上的造诣,峨嵋派本身就是高手如云,峨嵋七剑,三英四秀,想来你们也听过。”   陆小凤与花满楼自是点头应了。   “再是内库总管严立本,如今的阎铁珊,他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比那七个人还难对付,年纪轻轻,辈分却极高,而他会甘于在阎铁珊手下效命,只因为阎铁珊救过他。至于霍休……”白飞飞话到此处便不再说下去。   “霍休此人,我比你熟悉。”陆小凤苦笑,“所以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会是这种人。”   “所以你非要把西门吹雪请动不可?”花满楼问道。   “说得不错。只可惜,他没那么容易答应出手。”      怡情院里突然一阵喧哗,从大门直到这欧阳情的小阁。一个血人踉跄着跑进来,所过之处尽是血珠洒落,十分骇人。   这人看见了陆小凤,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张开嘴却只发出格格的声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身上,血从十七八个地方流出来,瞬间就染红了他站立的位置。   “天啊。”惊呼声从楼梯口传来,却是欧阳情听到了动静走下了楼。   白飞飞一个错身拦在欧阳情面前,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姐姐别看。”   “他还能活吗?”欧阳情虽看不见了,神色还是有些愣怔。   那边陆小凤认出了这人,惊呼着:“你是萧秋雨!”   然而萧秋雨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突然惨呼一声,倒地不起。   “他死了。”白飞飞听到声音,这才回答了欧阳情。      陆小凤极快地掠了出去,回来时带着一对银钩,银钩上挂着条黄麻布,就像是招魂幡,上面用鲜血写着两句话:“以血还血”以及“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是青衣楼的人,萧秋雨杀了勾魂手,于是如今以血还血。   然而另一句血书竟是警告他们不该多管闲事,于是让大金鹏王得了好处,原本只是一桩无可无不可的麻烦,此番一闹腾,陆小凤宁折不弯的脾气是彻底地被激出来了,眼下却是管定了这桩闲事。      欧阳情吩咐了怡情院的护院把萧秋雨的尸体抬走,转过身来重新对上白飞飞时叹了口气:“飞飞,我喜欢你来这陪我,可我不喜欢你把麻烦带进这里。”   白飞飞点了点头才开口:“给姐姐添麻烦了,我们这就离开。”说罢带头走出了欧阳情的小阁,陆小凤与花满楼自是与她一道。   走出怡情院时,白飞飞才倏然叹了一句:“真是可惜了。”任凭陆小凤怎么追问,她都不愿说出在可惜些什么。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花满楼微笑着征询同行之人的意见。   “大哥既是管定了这桩闲事,那么定然想求个万全,势必是要按着先前的想法去请动西门吹雪了。”目光随即扫过花满楼,“而你,要找上官飞燕,其实也是同一桩事。”   “不过飞飞,幽灵宫能再卖一条消息吗?”陆小凤道。   白飞飞打量了会他的神色,斩钉截铁道:“不能。”   陆小凤无奈:“我还没说要什么消息。”   “请动西门吹雪的方法,我没有。”白飞飞顿了一顿,“但或许你有。”   “我怎么会有办法!”   “因为你们是朋友,而且都是脾气古怪的朋友。”白飞飞轻笑道。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似乎考虑了很久:“那我是不是可以一把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花满楼并不插话,而是维持着他的笑意,好似他们的对话在他听来十分有趣。      现在是四月,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只有山坡上,桃花和杜鹃正开放着。漫山遍野的鲜花,花满楼的笑容愉悦至了心底,几乎不想再离开了。白飞飞眼中,花满楼从来是温和从容,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一时之间倒觉得几分可爱。   “我并不想煞风景。”陆小凤开口时,颇有些无奈的口吻,“只是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   “江湖上说,万梅山庄的庄主到天黑之后便谁都不见,而一年之中,他最多出庄四次,”白飞飞故意对着花满楼说出之后的话,“出庄也只为杀人,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是谁决定他们是该杀的人呢?”花满楼的表情只剩下了原本的温和笑意,“你们去吧,我情愿在这里等着。”   白飞飞看着他,却始终没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一丝怒意或不满,微皱了皱眉:“大哥去吧,我与西门庄主从未相识,或许他也并不乐意见生人。”   陆小凤知道这两个人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也不多劝,把他们留在了原地,自己慢悠悠地走了。      呼吸间满是花香浓郁,白飞飞却觉得有些不痛快,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假的,甚至比不上毒物腐蚀的刺鼻气味。   “在下是否有何失礼之处?”寂静中,竟是花满楼突兀开口,“白姑娘对在下似乎有些不满。”   白飞飞觉得这人说话真是客气,她对他,何止是不满?虽这么想着,白飞飞却还是说了这样一句:“花公子怎么这样说?”   花满楼不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叹息。   白飞飞突然之间感到一丝狼狈,努力构建的虚伪在这个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闭了眼,然后狠狠睁开,呼吸有些紊乱。花满楼听在耳中却似不觉,只是沉浸在花香芬芳中。      良久,白飞飞开口,声音有些破碎,带着一丝沙哑:“你看不见,却愿意爱这一草一木。我明明能看见,却只能看见虚假。”她停了停,似讽似赞,“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又究竟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人?”这是她两世的结,不知生有何欢,更不知生而何益。就连她愿意守护着的幽灵宫,都对她怀疑揣度,她其实,真的很不甘心。   “姑娘为何不试着相信?如你相信陆小凤,如你相信欧阳情一般。”花满楼突然弯下腰轻轻折了一枝杜鹃花,“我若以鲜花赠之,姑娘可愿笑纳。”   淡紫色的杜鹃花在那执花的手中恣意怒放,花瓣层叠交错,绚烂无比。   白飞飞看着那朵花,然后是执花的手,最后是执花的人,有些愣神。重新看向那朵杜鹃时,她叹了一声:“世间竟会有你这样的人……”接过花时,她轻轻一笑,“你可以如大哥一般,唤我飞飞。”她信了这一次,惟这一次。      陆小凤回来时,身旁多了一位白衣剑客。远远地,他身周的那股杀气便侵袭而来,浓烈无比。花满楼感觉到了,所以他的动作顿了一顿,只那么一瞬后他微笑道:“西门庄主。”   “花满楼。”西门吹雪说出了花满楼的名字,还待问些什么,一旁却传来一阵笑声。   白飞飞方才走远了几步,远远见着了陆小凤身形方才回转,此刻见到他的样子,自然忍俊不禁。   陆小凤自然是知道白飞飞在笑些什么,尴尬地摸了摸他嘴唇上方原本该有着两撇胡子的地方,这才对西门吹雪开口:“这是我的义妹。”   “西门庄主。”白飞飞出声时仍挂着笑意,“想来,这就是西门庄主的手笔了,飞飞佩服。”   看了眼陆小凤的样子,冷酷的剑客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浅浅微笑。   “我似乎错过了什么。”花满楼微笑问道。   “花满楼啊花满楼,你若知道,必然可惜自己目不能视。”白飞飞噙着笑意答他,“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不再是四条眉毛,你说好不好笑?”   花满楼点了点头,很是赞同道:“如此,的确是可惜。”   陆小凤无言以对,只是苦笑叹息。    ☆、夜半闻歌声   虽说请到了西门吹雪,其实也不过是得到了他的承诺。自离开万梅山庄的地界,西门吹雪便没有与他们一路,陆小凤只说:“他独来独往惯了,需要他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出现。”   这时夜幕已然降临,风送花香,夜色撩人。   陆小凤正问着花满楼是如何发现西门吹雪的,按理西门吹雪这等高手,即使花满楼听觉过于常人,也未必能察觉他的脚步或是呼吸声才是。花满楼只是笑笑,道了一句:“杀气。”算是为陆小凤解惑了。   白飞飞在一旁闲闲听着,指间把玩着一枝杜鹃。陆小凤把注意力转到了她身上,疑惑着:“飞飞就这么喜欢这花?”   白飞飞将花举起置于鼻尖,轻轻吸了口气,花香仍是诱人。“是呢。”她这样答着,神色间说不出的松快自在,与往日里的样子大是不同。   陆小凤暗自叹息,他这义妹的心思,他怕是永远不可能猜透的了。      突然,花满楼脚步一顿,一向安然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陆小凤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花满楼没有回答,似乎连他的话都没听见,他倾听着远处的声音,专注而动容。他忽然改了方向,朝后山坡走去。   陆小凤虽得不到答案,却知道花满楼不会无的放矢,只得跟了上去。白飞飞也轻移着脚步,跟在他们身后。      忽然间,陆小凤与白飞飞都知道了花满楼听到了什么,是歌声,飘渺忧郁的歌声,歌词凄凉而美丽,轻柔地传入耳中,打动人心。   陆小凤忍不住问了:“你听过这歌?”   花满楼点了点头:“我听人唱过。”   “听谁唱过?”   花满楼缓缓道出一个名字:“上官飞燕。”   白飞飞指尖倏地发力,夹在两指间的杜鹃被瞬间碾碎。她松开手,任由零落花瓣随风而逝,面上神色未变,淡淡地噙着一丝笑意,眸中却已是冰冷一片。      失踪了的上官飞燕,突然出现在这荒山野岭,唱着这样悲伤的歌,令陆小凤隐隐觉得有些不祥。黑暗中出现了一点灯光,歌声正是从灯光处传来。愈发趋近时,已经能分辨出那是一座小小的庙宇,就在这时,歌声戛然而止,天地间重归寂静。   陆小凤看了一眼花满楼:“她走了?”虽说是问句,言语间却已是确定的语气。   “若是想要人发现她,她就不会走。又或者,她不得不离开。”白飞飞随意猜测着,陆小凤与花满楼都不曾察觉她兴致缺缺,已经落后两人几步。   花满楼听得此言,眉宇间划过一抹担忧。      这间山神庙里,此刻不见人影。油漆剥落的神案上,有个破旧的铜盆,陆小凤正盯着这铜盆发呆。   “你在看什么?”花满楼的确察觉不到这山神庙里甚而这附近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问着从方才起一言不发的陆小凤。   “桌上有一盆水,水里还有几根头发。”   陆小凤与花满楼研究着那是不是属于上官飞燕的头发,猜测着方才在此地的人是不是上官飞燕时,白飞飞却走至另一侧。   或许是方才的花香太过纯粹,此刻失了那股香气,比起专注于那几根发丝的陆小凤与花满楼,她反而嗅到了别的味道,浓郁的血的味道。她的嗅觉并不出众,只是从以前到现在闻多了血的气味,那是她熟悉的味道。白飞飞绕过那尊黑面山神像,看到了神像后的景象,轻轻叹息。      伴随着她的叹息,恰在此刻,那巨大的山神像一块块裂开,落在了地上,露出了它身后那具被挂在半空中的尸体。   一对判官笔生生j□j血肉,把他钉在了墙上,又是两条招魂幡一般的黄麻布,又是青衣楼的复仇与警告。   “是不是,上官飞燕?”血腥气漫开,花满楼苍白着脸问道。   “不是上官飞燕,是独孤方。”   继萧秋雨之后,死的竟是独孤方,当日见到的三个人,如今竟只剩下柳余恨,想死的人还没有死,不想死的人却就这样死了。   “那么,上官飞燕呢?她也被人所害,还是落在了青衣楼手上?”花满楼难得地多问。   “花公子这是关心则乱。”   白飞飞淡淡一句话,似乎点醒了花满楼,他瞬间便沉默了下来,良久长叹了一声:“白姑娘说的是。”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她肯定还活着,一个人若是被刀在架着脖子,又怎么能唱出那么好听的歌?”   “大哥说得极是。”白飞飞背着手站在独孤方的尸体面前,静静地,似在思量些什么。      夜已深了,此刻他们正坐在山村野店里。   只有陆小凤与花满楼两人,白飞飞半路便不见了踪影,甚至没一声交待。他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却觉得她必然不会出事,也就没有费心去找。他们认识的白飞飞机敏善变,定然是有她的主意。照陆小凤的话来说:“像飞飞这样的姑娘,遇上她的人更有可能吃亏,我们根本不用瞎操心。”   白飞飞自是不知道陆小凤在背后编排她,即使知道她也不过一声冷哼。她半路离开的确是有缘故,而且与他们正在追查的事情有所关联。   走在山村野道上时,白飞飞就注意到了附近有着微弱的荧光。胆小些的人若此刻出现在这荒郊野岭或许还会大叫着有鬼,只有幽灵宫的人知道,那是她们联络的讯号。因此白飞飞故意避开了同行的陆小凤与花满楼,去与幽灵宫的宫人会合。      “这么说来,他不信?”白飞飞略微思索,然后冷笑,“还是他身边的人不信?”   “宫主猜得不错。”白飞飞面前的宫人点到即止,并不多话。   白飞飞当下皱了眉,然后便是沉默。   等了片刻,那宫人又次开口:“宫主接下来打算如何安排?”   “不必安排了。”白飞飞嘴角的笑意冷然,“既然他不信,我们也不必去白费这功夫。”   “是,属下明白。”那宫人应了,随即又告诉白飞飞几件事情,“霍休不见踪影,不过宫中姐妹在查探时在附近见到了峨眉弟子,似乎是峨眉四秀。”   “暂时不用管,姑且先注意着她们的动向,兴许哪天能派上用场。对了,西门吹雪呢?”   “属下无能。”那宫人面上浮现愧色。   “跟丢了?意料之中,无妨。”白飞飞并不怪罪,原本就没想过幽灵宫的追踪术能在这种绝世高手身上派上用场,“青衣楼查得如何了?”   “还没定论。”也就是说现下只是有了些许眉目。   “提醒她们都小心些,青衣楼一百零八楼可都不是摆设。”   “属下明白。”见白飞飞再没旁的吩咐,眼前的宫人便就此离去。      寂静的山野间,此刻只剩下白飞飞一人。   “金鹏王朝、珠光宝气阁、峨眉派、天下第一富人、青衣楼……”她低低重复着这桩事情里那些牵扯关联的一切,然后扯出一个讽刺笑容,“真不知道,到最后这其中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白飞飞重新找到陆小凤与花满楼的下落时,正见到上官雪儿被柳余恨带上马车。柳余恨回过头去又对陆小凤说了些什么,这才驾车带着上官雪儿离开。   “白姑娘。”白飞飞走向他们时,没有隐藏声息的念头,花满楼自然就发现了她。   陆小凤虽然嘴上是一副全不担心的说辞,但停留此处也是想看看能不能等到白飞飞回来,这时也是一笑:“飞飞去哪里赏景了?”   “那个小姑娘就是你说的会骗人的小妖怪?”白飞飞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问道。   “小姑娘?她说她都已经二十了。”   “不是说她很会骗人吗,怎么你又信了?”白飞飞可不信这是真的,看来那个小姑娘最大的本事就是说出一些真假难辨的话来。可惜她大概不曾料想过这样做的结果,那就是将来即使她说了真话也再不会有人相信,谎言一旦出口便需要由无尽的谎言去填补,她终有一日会尝到些骗人的苦头,只看她走不走运了。   陆小凤一时无言,半晌又站起身来,似乎对把上官雪儿交给柳余恨带走有些不安,可他还没走出去,已经有人送来三份帖子。      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下面的具名是“霍天青”。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字写得很端正,墨很浓,每个字都是微微凸起来的,所以即使花满楼无法看到,用指尖也可以摸得出。   “竟然还有我的份,看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位霍总管的掌握之中。”白飞飞中途曾经离开,此刻竟连她的帖子也一并送来,若非早已注意着他们的行踪便是从来准备万全,而白飞飞的念头显然更趋向前者。   “这位霍总管果然周到。”花满楼却是更趋向后者,摸着帖子上的字赞道。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们来了的?”陆小凤只是好奇。   送帖子来的,是个口齿伶俐的小伙子,在门外躬身道:“这里方圆八百里以内,无论大大小小的事,霍总管还很少有不知道的。”算是回答,随后又道,“霍总管已吩咐过,几位若是肯赏光,就要小人准备车在这里等着,送几位到珠光宝气阎府去,霍总管正恭候诸位大驾。”    ☆、阎府变故生   马车宽敞舒适,行驶中也不觉得颠簸,那位霍总管的安排看来的确很是周到。听那小伙子说到阎府还有些时候,陆小凤正在闭目养神,谁料一旁白飞飞唇边带笑地看着他,如芒在背。只一会,陆小凤就睁开了眼,无奈道:“飞飞有事要说?”   “那个小姑娘都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不想回去,在我听来,就这一句是真的。”   白飞飞支着下颌:“大哥多虑了,我没打算分辨她话里的真假,只是想听听罢了。”   陆小凤看她神色,这才发觉她是想知道上官雪儿告诉他的所有事情而非单纯地对上官雪儿好奇,垂下眼稍微回忆了一下,这才絮絮道出,从还在大金鹏王居住的地方上官雪儿的言行说起,直至方才她的那些怀疑揣测,还有她所谓亲眼所见的事实——虽然陆小凤更趋向于相信那都是她的谎话。   “这小姑娘倒真有些意思。”白飞飞轻笑道,然后挑眉问向陆小凤,“大哥以为,她在撒谎?”   “难道她还真是我的姑妈不成?”陆小凤忆起之前上官雪儿自称是他的姑妈、花满楼的姑婆就忍不住苦笑,世上怎么竟有这样会骗人的姑娘。   “那便当她是在撒谎,大哥又何必这般介意。”白飞飞移开视线,神色古怪,似是忍俊不禁。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要真那么容易就好了。      酒筵摆在水阁中,纱窗高高支起,四面荷塘,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阎府的这位霍总管亲自引了他们进去,他说起话来缓慢而温和,没有一丝傲慢,完全是一位府内总管应该有的样子。   酒筵上另有两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另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而从陆小凤他们出现始,这两人的目光就没错开过,显见是为了招待陆小凤特地请来的。   主人和客人加起来只有五个,有陆小凤和花满楼,却没有白飞飞。陆小凤觉得这次重逢后,他这个义妹的行踪是越来越不可捉摸了。马车到阎府时,白飞飞是第一个下车的,陆小凤紧随其后,偏偏他落地时已见不着白飞飞的人影。他与花满楼虽然并不担心白飞飞的安危,可次数多了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苏少卿谈笑风生,正在因眼下水阁中的布置说着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其余几人自是笑着参与其中。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只怪李煜早生了几百年,今日若他在这里,一定比我还要急着喝酒。”   花满楼笑了,这就是陆小凤。   霍天青也不禁失笑:“酒菜早已备好,只是大老板说要亲自招呼二位,陆大侠若等得不耐烦了,我们可以先上些小菜。”   水阁外已经传来人声:“好酒好菜都备了,俺也不能扫了兴,快摆酒。”连声催促中,阎铁珊已大笑着走进水阁。见着陆小凤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才多久不见,你的四条眉毛怎么只剩两条了。”转过身时又拍着花满楼的肩,“这就是花家七童了,你几个哥哥也来过俺这里,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满楼微笑应了。      阎铁珊笑着吩咐下人取来藏了许久的老汾酒,扬言不醉不归。酒至半酣,陆小凤却已发难,道出了阎铁珊曾经的身份姓名和五十年前的旧事。阎铁珊怒而吩咐霍天青送客,自己几欲拂袖而去却生生停在那里。不是他不想离开,而是有人拦下了他的去路。那人一身白衣,只剑身漆黑,黑白交错之中,满溢着冷意与杀气。   阎铁珊厉声喝问下,西门吹雪冷冷道出姓名,转眼间便将阎铁珊手下那几名高手的咽喉洞穿。水阁中,霍天青与陆小凤静静对峙,苏少卿的剑却指向了花满楼。   “真是好功夫。”白飞飞在一处屋檐站定,衣袖翻飞,只是静静看着水阁中的每一寸刀光剑影。      苏少卿的奇巧剑术于花满楼而言别无新意,他目不能视,只靠听觉与感知,剑招过处,他总能轻易躲开,毫无狼狈之态。苏少卿讶然之下,自告师门,原来他竟是峨眉三英之苏少英。   同是执剑之人,西门吹雪当即邀战,苏少英不愿有辱师门之威,自是应战。   白飞飞不由摇着头:“必败无疑,还这般逞强,难道不知道西门吹雪从不比剑只会杀人吗?”今天折在此处,竟有八条人命吗?白飞飞并非悲悯人之生死,只是觉得,水阁中那个盲眼公子定是不乐意闻见这血色浓郁胜过满池荷花清香的。她既信了那人,便是纳入心中关切,喜乐悲戚,她都会在意。   “宫主,苏少英终究是峨眉的人。”素怀出宫至此与白飞飞会合,见得苏少英倒在西门吹雪剑下,不由有些担心。   “那又如何,峨嵋七剑都与我无关。”白飞飞冷淡道,然后轻轻一眼扫过素怀,“都照我的吩咐去做。”   “属下遵命,宫主保重。”素怀行礼离去。      水阁间,变故陡生。阎铁珊以珍珠为暗器,原本已踏水而去,却行至一半被陆小凤逼回水阁中,最终只能倚在高台上不住喘息,他的神情瞬间变得衰败颓然:“老了,我已经老了……可你们为何要这般逼迫一个老人?”   “因为你欠了别人的债,不管你是老人还是孩子,欠人的总是要还的不是吗?”陆小凤依旧坐在原地,似乎方才出手的人并不是他。   阎铁珊神色几番变化,脸上一阵扭曲,厉声道:“我是严立本,是金鹏王朝的严总管,那又如何?我……”他的表情瞬间定格,连同话语,在这一刻突然一起静止。鲜血从他胸前漫开,似一朵绚烂怒放的花。   “我是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你欠我们金鹏王朝的,现下该还了!”那个美丽的、勇敢的、聪明的公主把剑从阎铁珊胸前拔出。   阎铁珊的生命转瞬逝去,他的表情永远停留在了听到丹凤公主话语的瞬间,那表情奇特而诡异,分不清是惊讶、愤怒亦或是恐惧。   “原来,今日阎府要死九个人。”白飞飞低低叹了声。   阎铁珊已死,金鹏王朝追债的对象就此少了一个。      “你也用剑?”   上官丹凤把剑收回剑鞘时,西门吹雪的声音冷冷响起,令她动作一顿。她怔了怔,然后点头。   “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为什么!”上官丹凤惊问。   “因为西门吹雪是剑客,而你只是背后出手暗箭伤人,实在羞辱了剑。”白飞飞从水上缓缓而来,悠然踏在一片荷叶上,回答着水阁里那个穿着水靠的女子。   “你……”上官丹凤初见白飞飞,为她容色气势所惊,一时失言,很快她就醒过神来,怒问道,“你是谁?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西门吹雪对白飞飞点了点头,白影一闪,人又消失不见。   “我不用剑,因为我知道自己只会背后伤人。”白飞飞轻轻一跃,正落在上官丹凤面前,“至于我是谁,你有资格知道吗?”不输人的傲然气势,纵是上官丹凤的公主做派也被完全压下,只剩怒目而视。      “陆大侠,我想领教一下你双飞彩翼陆小凤的轻功和你那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绝技。”铁青着脸的霍天青全然没有在意两个女子的暗藏机锋,竟向陆小凤邀战。   “你要为阎铁珊报仇?”陆小凤有些诧异,却又觉得意料之中,“他本是叛臣,这个结果……”   “他或许是死有余辜。”霍天青已经不是先前的周到模样,“可是你们是我请来的,如果你们不来,他或许现在还不会死。所以陆小凤,与我一战。”   上官丹凤接连在西门吹雪和白飞飞身上讨不到好,此刻迁怒到了霍天青身上:“杀他的是我,你为什么不找我报仇!”   “你配吗?”白飞飞对上官丹凤观感极差,此刻轻飘飘一句话讽刺着她。   “你!”上官丹凤扬起手来挥向白飞飞的脸颊,白飞飞是女子,对待女子,上官丹凤甚至一时想不起她会武,更忘了对方也会武,而且或许比她更高一筹,以着最直接的方式想让白飞飞后悔竟敢对自己不敬。      白飞飞只是轻笑了一声,在原地一动不动。上官丹凤却神色一僵,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   “我新炼的药,丹凤公主觉得如何?”白飞飞没再理睬上官丹凤,转头看向霍天青,“霍大总管既邀战,不如此刻便一战如何?”   “不行。”霍天青断然拒绝,“若我死了,便没人安葬阎老板了。”   “这话倒是古怪。”白飞飞浅浅笑着,“霍大总管既是扬言领教,这战便是为了分胜负,可霍大总管的意思,倒是要决生死?莫不是你与陆小凤之间才是有着生死仇怨?”   霍天青似僵了一下,然后铿锵道:“国士待我,国士报之。”   白飞飞冷笑了一声,站在上官丹凤身侧:“你觉得丹凤公主美吗?”   霍天青一滞:“姑娘何意?”   “不过一句闲话,这么难答?”白飞飞嗤笑一声,走到陆小凤身边,“你觉得呢?”   “自然是个漂亮的女人。”陆小凤可不会吝啬言词。   “这才是实话。”白飞飞犀利目光直视着霍天青,“而霍大总管却一再踌躇,想来给出的缘由也实在不值得相信。无论这一战是分胜负抑或决生死,今日是决计不会答应你的。”    ☆、幽灵结同盟   霍天青盯着白飞飞打量了很久,然后看向陆小凤,一脸讽意:“你陆小凤真要靠个女人做主?”   陆小凤觑了眼白飞飞似笑非笑的样子,无奈道:“她的话我不敢不听。”想到白飞飞今日又用了毒,陆小凤觉得自己还是顺着她心意的好。   花满楼在旁微笑。   霍天青脸色更差几近咬牙切齿:“陆小凤,与我一战,你便这般不甘愿!”   “分胜负还是决生死,霍总管可想明白了?”白飞飞轻叹了口气,“霍总管怎地如此想不通。”   霍天青忽然就顿住了,面上颜色乍青乍白,良久,他冲着白飞飞抱了抱拳,然后抱起阎铁珊的尸体,转瞬已在水阁外。      白飞飞目送他远去,转回身来,视线在陆小凤和上官丹凤之间游移:“怎么,心疼了?这样的性子,你怎么忍得了。”她似乎在摇头叹息,实际却满是调笑意味。   陆小凤不由摸着胡子,心中暗道:你的性子也没有多好。却终究没说出口。   白飞飞绕着上官丹凤看了一圈,悠然道:“上官姑娘,下次想动手之前千万要记住估量清楚自己的能耐,说不定我方才用错了药,不小心就毁了你这张美貌的脸。”上官姑娘四个字被白飞飞念出时,平白有些威吓之意,上官丹凤眼中浮出一抹惊慌。   “白姑娘……”花满楼不忍地开口想劝,却听出白飞飞的脚步已不在身周。   “她又离开了。”陆小凤更加无奈。   “她是谁,她怎么敢!”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的上官丹凤不甘地叫着,美丽的眸子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白飞飞可不管她得罪上官丹凤会不会令陆小凤在美人面前讨不了好,上官丹凤此时出现,自是打算要与陆小凤同路,她对这位娇蛮公主可喜欢不起来,况且她另有事要办,还是分开走的好。   “宫主,他答应了。”   “可提了要求?”白飞飞问着素怀。   素怀一笑,显见对方给出的反应令她满意:“他让属下向宫主转达谢意。”   “只这样?”若当真这么简单,素怀如何会露出这般神色,白飞飞想仍有下文。   “表面点头之交,不过泛泛……”   “内里私下结盟,日后共同进退?”白飞飞挑眉,“你相信他们?”   “不敢欺瞒宫主,是属下自作主张出的主意。”   “是吗?”这倒令白飞飞有些差异了。只是略微思索了一番,便笑道,“素怀做得好,我倒还没想到还能有这个结果,真是预料之外的惊喜。”   “谢宫主赞赏。素怀只是觉得江湖诡变,幽灵宫正需要这样的同盟。”   “你是想告诉宫里的人,即使终有一日我要复仇,会有人在前代我们牺牲。素怀,辛苦你了。”白飞飞如何不知素怀所为皆是为了幽灵宫为了自己筹谋。   论起来,相比自己一言一行只是随性而为,素怀其实更有资格担起幽灵宫之主的身份——白飞飞一笑,这个念头也自此埋下。她曾想过将幽灵宫改变成她唯一的退路,可白静死后,她已失了束缚,行事亦不同前世严苛强硬,幽灵宫于她,渐渐成了一个单纯的栖息之所而非责任,或许,她该往别处去寻找答案了。      “咦,这不是飞飞姑娘吗?”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响在身边,白飞飞未抬眼,先退开了一丈远。   “喂喂,要是陆小凤在这里你还会走那么开吗?”看出了白飞飞故意保持距离的用意,那人有些无奈地开口。   “司空大哥可知男女有别?”这些年认识的人里,会唤她“飞飞姑娘”的只有这几面之缘的司空摘星了,白飞飞倒也不是把他当陌生人,只是习惯使然。简单笑话了对方一句,白飞飞又道,“司空大哥这是又有生意上门,赶着去办?”   “飞飞姑娘好聪明。”遥想初见时,司空摘星被白飞飞一个锦袋吓退,到如今交情比以往更深时,才发觉这女子虽是随性而为,却也不是无理取闹,自己是陆小凤的朋友,她便把自己视作自己人,怎么都不会拿自己试毒。不过即使认清了这一点,司空摘星对待白飞飞时也不敢大意,虽说未知的毒她不会用到自己身上,但若是她已经调配完了的毒用在自己身上小惩大诫,那也一样是受罪。   “想必是桩大生意了。”白飞飞自然不知道司空摘星心中所想,轻笑着问他。   司空摘星点了点头:“二十万两的生意,干了这一票,便又可以歇息好一阵子了。”   “二十万两?是要偷什么新奇的东西?”   “人。”司空摘星笑着,“要偷人,偷一个大活人。”   白飞飞愕然了片刻:“是谁让你去偷的?”   “干我们这一行是不能泄露主顾的消息的。”司空摘星神神秘秘地说了下去,“我只可以告诉你,这人,是在陆小凤身边的。”   “上官丹凤?”白飞飞几乎立刻就猜到了这个名字,然后对上司空摘星反而变得诧异的眼神,“那就祝司空大哥马到功成,赚足这二十万两了。”   司空摘星不由摸了摸鼻子,为什么他觉得白飞飞的反应有些古怪。      司空摘星第一次去偷上官丹凤显然是没有成功,因为第二日午后白飞飞见到的人告诉她,上官丹凤独自一人又出现在了珠光宝气阁。当然这并非她与对方见面要谈的主要事情,而对方的表情看起来也只是随意告知,算是表了诚意。   “阁下独身前来,真不怕是个陷阱?”白飞飞问着眼前这个年岁不小气势更不小的老人。   “白宫主防备之心甚重,在下亦然。”老人看着坐在对面戴着鬼面具的女子,不由长叹一声,“老朋友死了,我已经老了,我也怕死。”   白飞飞面具下的脸微微变化,她没料到对方这般坦承:“老先生不怕我也是来取你性命的?”   “当今天下能取我性命的人并不多。”老人傲然道,“但既然结为同盟,我愿意赌这一次。”   “老人家既已活不了几年,便不该好赌,更不该拿命来赌。”白飞飞摇着头。   “可眼下看来,我却是赌赢了的不是吗?”老人神色间有些得意,有些欣慰,“待我故去,我那群不成器的弟子若有幽灵宫为同盟,我也是放心。”      白飞飞静了片刻,淡淡道:“幽灵宫,亦不过如此。老先生为何这般高看我这幽灵宫?”   “因为年前的假银票案。”老人并不隐瞒,“幽灵宫宫主若从开始便曝了身份,是决计参与不了这案子的,可最终却是你一人独出风头,若非你本事过于常人,便是旁人把所有功劳让给了你。而据我所知,假银票案最开始是托于陆小凤的,你即便本事不如他,想必你们交情也定然不浅,可是?”   白飞飞不置可否。   老人继续道:“陆小凤其人,江湖尽知,他总能交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朋友,幽灵宫独辟蹊径,做着买卖消息的生意江湖皆知,白宫主若是他的朋友,我也并不奇怪,能有陆小凤做朋友的,多少都是有些本事的。”   “所以你信幽灵宫,只因为我是陆小凤的朋友?你信的,是陆小凤?”白飞飞已然承认与陆小凤交情匪浅。   “江湖中能人辈出,可要我说,没人比得上陆小凤的运气。这个人,总能交到好运的,而他的朋友,总是能沾到些好运气的。”   “你真是个奇怪的老头。”面对这个年纪已经能算是她父辈甚至是祖父辈的人,白飞飞的语气也没半丝顾忌。   “你也是个奇怪的姑娘。”老人并不动怒,反而宽和地笑着。      白飞飞并非第一次与人结盟,然而这却是第一次单纯以维系各自诚意继续的同盟。曾经,她与她名义上的弟弟同盟,为的是杀快活王,没有未来地结盟,抱着必死的信念,绝不轻言放弃。到如今,无关生死存亡,仅仅是一种彼此支持的关系,她觉得陌生,觉得,可以信赖。   送走了她的同盟者不久,白飞飞就运起轻功离开了见面的地方,带着素怀回到她们落脚之处。摘下鬼面具时,她对身侧与她做着同样动作的素怀开口:“素怀,做得好。”带着笑意地第二次夸赞素怀的决定,素怀微微点了下头,承了白飞飞的意。   “宫主。”一名宫人在门外请示着,得了白飞飞的应允后推门而入,“宫主吩咐的事情已经查到了。”   “说。”   那名宫人于是细细讲述着查探得来的一切,白飞飞听后皱了眉,然后冷笑:“真是好大的手笔。”然后想到了什么,“人找到了吗?”   那名宫人说出了一个名字。   白飞飞又问:“司空摘星没有得手是怎么回事?”   “司空公子原本能够得手,只是被人打乱了计划。纵火的人本已经被他擒下,最终却无一活口,所以陆大侠让那位丹凤公主去了珠光宝气阁,或许是觉得那里会安全些吧。”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白飞飞,那宫人猜测着,“属下觉得,这些事是青衣楼做下的。”   “青衣楼?”白飞飞讽笑着,“说起来,金鹏王朝的人可是一口咬定峨眉掌门才是青衣楼的楼主呢。”    ☆、四秀出峨眉   白飞飞其实比陆小凤更早参与进这件事情里,所以来自那位所谓大金鹏王的一面之词,她并不完全相信,只除了青衣楼楼主在金鹏王朝追债的三人之中这一点,她觉得倒还有几分线索可寻。   上官丹凤已经离开,幽灵宫也找到了一位同盟,需要的消息尚未传回,白飞飞手上无事,便打算去找陆小凤与花满楼,在他们身边继续旁观,看这失态究竟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白飞飞如今唯一的习惯只怕就是坐在高处了,什么高处不胜寒的空话她丁点也听不进去,她觉得那样的地方很好,仰头可观苍穹,低头俯视众生,不会被轻易蒙蔽视线,更不会被盲了心神。   眼下她正坐在陆小凤与花满楼落脚的客栈房顶,客栈里有个还算空旷的小小院子,院子里有棵白杨树。白飞飞就坐在那里看着那棵白杨,似乎已经出神,连四个年轻姑娘自外走进院子,然后径自推开其中一间客房的门走了进去,她的视线也没有丝毫变化。   细碎的对话分明传入了耳中,又似乎什么声音都没听到。直到那四个女孩红着脸从那间客房争着跑出来,白飞飞才眨了下眼睛,倒不是为了她们,而是为了那个突然出现在白杨树下的男人。一身白衣胜雪,一柄长剑漆黑。   “西门吹雪!”几个女孩中最高的那个叫出了他的名字,愤恨而不甘,双颊血色尽数褪去,漂亮的脸上惟余苍白与仇视。   白飞飞自然认得出她们,配剑行走的女孩本就不多,尤其一出现就是四个的时候,认出她们没什么可意外的。她只是好奇,那个看来年纪最小的女孩是凭借什么以为自己有资格在西门吹雪面前拔剑的。   可惜的是,她虽拔了剑,却没机会出剑,因为她出剑的瞬间,她的双剑便被人夹住,只用了两根手指,她的剑便再无法移动一寸。      来人不是陆小凤,使的却是陆小凤的灵犀一指。电光火石间,白飞飞自是认出了他是谁,这样身周都是柔和的,也只有花满楼了。他神情从容,脸上还挂着微笑,看得那女孩面上一红,随即女孩不屑道:“西门吹雪居然还有帮手。”   西门吹雪冷冷一笑,突然出手,明明该是剑光过处,双目却捕捉不到丝毫剑影。他收剑回鞘,冷冷道:“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树。”   那女孩张口欲言,顷刻间,那棵粗壮的白杨树已凭空倒了下来。树未落地,西门吹雪却已经消失。      白飞飞原本坐在屋顶一动不动,到此时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是叹人还是叹树。   “白姑娘?”只是那样轻的动静,花满楼便已察觉,转向了白飞飞的方向。   的确该说花满楼感知敏锐,距离不短都能听得这么清楚。既然已被道破,白飞飞干脆站起身,轻盈落地:“想必这四位姑娘便是峨眉四秀了?”   她此刻站在花满楼身边,离他们最近的石秀雪因为花满楼也算救了她,眼见二人熟识也干脆地回答了:“是,我叫石秀雪,那是我的大师姐马秀真。”   “是先前说话的那位吗?”问话的是花满楼,他依旧笑得温和,“她的声音很好认,下次再听见的话,我一定能认出来。”   石秀雪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听见声音你才能认出来?”   “因为我是个瞎子。”花满楼说这话时就仿佛在说如今的天色已黑一样平静,他身边的白飞飞却不由生起一股烦躁,微皱了眉。      石秀雪没再说话,表情愣怔,似是不敢置信。她忽然道:“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能认出我吗?能不用听我的声音就认出我吗?”   花满楼也是一怔,想来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除去眼睛之外的所有感官,尤其是声音,很久以前就已经是他继续生活的方式。   石秀雪却在这时走到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你可以摸摸我的脸,即使听不见声音,你也可以认得我的样子。”   白飞飞移开视线时,注意到陆小凤已经倚在门边,那间峨眉四秀刚才走出来的房门,嘴角也带着笑意,不是他惯常的闲散笑容,而是平静中带着温和的。当他触及白飞飞的目光时,眨了眨眼,笑容中带着些许玩味,似乎白飞飞方才所见都是错觉。白飞飞对上这种目光,几乎就想撒一把药粉伺候他了,但终究还是忍下了,而先前的莫名烦躁竟也消失了。      “姑娘姓白?”石秀雪已经走回她的师姐们身边,马秀真从白飞飞出现开始,一直注意着她,现下才出声发问。   “不错。”白飞飞浅笑着迎向她的探究目光。   她没有丝毫闪避的反应,令马秀真升起了几丝好感。“打搅了。”马秀真轻点了点头,然后带头离开,她的三个师妹自然随在她身后。四个女孩就这样离开了,来去都这般难以捉摸。      “我赌你至少三天不想洗手。”陆小凤忽然开口。   “我不懂你为什么总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花满楼叹了口气。   “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的人生才有滋味。”白飞飞踱着步子,“世间若有陆小凤便是享受,世间若有花满楼便是平和,这才是你们不是吗?”白飞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生出这些感慨,或许是方才她看着那棵白杨树看了太久,眼见它突然倒下有些许不舍。   陆小凤自然察觉白飞飞有些反常,他摸着胡子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才好。花满楼却笑得愈加温和包容:“世间若有白飞飞,便是自在。”   他说出这话时,白飞飞有一瞬迷惘,她几乎能感觉到花满楼的视线,一眼便能看穿她满腹心事的视线。她早就说过,他可以叫她飞飞,可他从来只称她白姑娘。这是第一次,她的名字从他口中道出。她怔了怔,然后一笑,笑意清浅自在。      “你们说,是谁让司空来偷上官丹凤的?”陆小凤并不会以为白飞飞轻易找来这里之前,会对发生了的事情一无所知,面对幽灵宫宫主,他大可以省下那些把事情详细说一遍的功夫。   “霍休。”花满楼根本不需要深想,答案呼之欲出,并没有多少人能出得起二十万两,只为了让司空摘星偷一个大活人。   陆小凤道:“霍休和独孤一鹤这样按捺不住,几乎就是在承认他们就是上官木和平独鹤。要知道,原本我们并没有证据,若不是他们这么迫不及待,我们根本没法证明。”他慢慢地说,“也或许,他们不是承认,而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方法让我们没法证明他们藏着的身份。”他说着,逐渐变得沉默。      “在担心你的上官姑娘?”白飞飞挑了挑眉。   “他们应该不至于对一个女孩下手,尤其霍休还强调要司空把她活着偷走。”陆小凤奇怪地看着白飞飞,“飞飞为什么叫她上官姑娘。”   “莫不是要我称她一声公主?”白飞飞似乎耐心很好地与他计较着这个问题,“大哥真就把她当成一位公主看待了?”   陆小凤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说错了什么,不过他却实在想不明白是哪句话出了差错。   “大哥不必多心,我只是不喜欢上官姑娘罢了。”白飞飞善解人意地开解他。   陆小凤闻言,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胡子,一时没再出声。      “那么你现在是在担心谁?”花满楼没再听到陆小凤开口,便问他。   “西门吹雪。”陆小凤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既然知道了独孤一鹤在珠光宝气阁,想必此刻已经去了。”   花满楼轻问:“你觉得他会输?”   “独孤一鹤不是苏少英。”陆小凤叹了口气,“而西门吹雪又太过自负。”   “他们若战,必是场生死之战。”听出了陆小凤言下之意,白飞飞只是淡淡一笑,“要分生死,也得这一战能成真才是。”   白飞飞又看了眼那棵倒下的白杨,微微一笑:“大哥是想继续留在这,还是立刻赶路呢?”      夜色已沉,阎府灵堂,霍天青与独孤一鹤对掌后突然消失。与峨眉掌门对峙的,成了白衣黑剑的西门吹雪。   “霍大总管这一走,可是给西门吹雪留下了个半死不活的对手,恐怕于西门吹雪名声有碍。”白飞飞顿了顿,“虽说西门吹雪也只有个杀人的名声。”   “这场戏可没有哪里有趣的。”陆小凤苦笑着叹了一声,纵身向前,想在独孤一鹤与西门吹雪出剑前拦下他们。   花满楼轻功没有陆小凤快,此刻和白飞飞一站一坐留在原地:“白姑娘真觉得有趣?”因着白飞飞说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三人一路以轻功疾奔而来后远远驻足,孰料现下陆小凤还得出手拦着西门吹雪杀人。   “有趣的事情可不止这些。”白飞飞从来不会一次把话说个透彻,此刻更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过霍天青方才做下的事情,当是算得上有趣吧。这位阎府总管有的可不止忠心和高过一般人的辈分,不是吗?”    ☆、福祸非朝夕   花满楼没有说话,很多时候白飞飞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陆小凤和花满楼看来都是无法理解的,他们都不喜欢杀人,不喜欢阴谋,而她会杀人,更懂得玩弄手段。他们没法改变她,竟还愿意包容她,这样的两个人哪,她又怎么忍心把真的杀戮展现在他们眼前。   “独孤一鹤不会有事。”白飞飞轻轻道出这一句,以着从未有过的承诺的姿态。   花满楼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得出她话语间的认真,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白飞飞与花满楼相处时,若没有陆小凤,他们之间似乎总是很难说上话,但彼此间这份安静却是任何时候都体会不到的,他们也安于如此。   于白飞飞,若没有之后桩桩件件,花满楼不过一名路人,擦身而过便无所顾忌。现如今,白飞飞恍然发觉花满楼竟在逐渐影响她的处事风范,她依旧不会心慈手软,明明依旧万般纷扰,她却开始因为顾忌陆小凤和花满楼而尽量避免一些事情的发生,她不会放弃任何计划,只是会多出顾忌。   记得上一世,那些人总称她妖女,因为她残忍狠辣,伤了他们心中瑰宝,更因为她不择手段,为他们所不齿,正邪对立,她便是妖是魔。若他们知道白飞飞竟会这样投鼠忌器,怕是又要说,这妖女定又生出了什么恶毒念头了吧?即便是今生,她也已莫名被称为妖女,只因为她是女子,出身自幽灵宫而非名门正派的女子。没有人会相信,她心中亦有顾虑之事,有在意之人。      白飞飞哂笑,见陆小凤似乎已经劝下了独孤一鹤和西门吹雪之战,轻轻挑了挑眉:“结束了呢,花公子接下来怎么打算?”   “做打算的从来是陆小凤,他的运气总是很好。”   “其实我更觉得,是认识他的人运气好,当然,也有运气到头的。”她指的自然是阎铁珊。   花满楼没再答话,白飞飞却淡淡续道:“假手于人,借刀杀人。这种戏,不知道还会见到多少次?”声音极低,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陆小凤远远招呼他们过去,白飞飞见着了,站起身来:“大哥让我们过去呢。”   “白姑娘为何会和陆小凤结为兄妹?”这种问题十分突兀,不像是花满楼会问的,但此刻实实在在是他问出来的。   白飞飞微挑了挑眉:“那你又为什么会和陆小凤成为朋友?更甚者……”她微微勾起笑意,“会相信恶名昭著的幽灵宫宫主?”   “因为我认识的是陆小凤、是白飞飞。”花满楼也微笑,然后纵身向前,掠近陆小凤。   白飞飞停在原处,轻笑出声。      即使独孤一鹤与西门吹雪这一战被阻止,独孤一鹤也没离开,陆小凤留下了他,原话是这么说的:“独孤掌门原本就是要请我吃饭的,既然如此,换成这一顿也是一样的。”   所以他们来到了一家本来已该关门了的小酒店,坐落在一片林叶浓密的桑树林外的小酒店。白飞飞我行我素惯了,只她一人走在最前,来到小酒店外正要走进去的时候,她却停了下来,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挂着笑停在那里,打趣的目光却在陆小凤三人身上不断逡巡。   这样的目光,让陆小凤不自觉就缓下了脚步,总觉得再靠近会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可是他身边的花满楼、西门吹雪,甚而独孤一鹤,显然是没有这层顾虑的,依旧步履矫健地走上前去。陆小凤摸了摸鼻子,注意到自己已经落下两步距离,无奈地追了上去。   走近白飞飞身侧,因为白飞飞就在门前,其余几人也不好越过她直接走进去,渐渐放慢了脚步。而白飞飞此刻则是一脸兴味地打量着陆小凤,显然方才他的样子已经落入她眼中,可这次她却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调笑陆小凤,只是示意他们看小酒店里的情形。      四个美丽的女孩坐在桌边,吃着清爽的小菜,喝着淡淡的酒,她们说笑着,声音清脆。她们说到陆小凤是个笨瓜的时候,陆小凤神色一僵,然后苦笑,这可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女孩这么形容他。她们说完陆小凤,谈起了花满楼。显见得几个女孩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总会有胆子对不同的男人品头论足。   石秀雪对花满楼印象极好,句句维护,甚至觉得花满楼夹住她剑的那一招无人能敌。   “西门吹雪呢?他那一剑难道就差了?”反驳的声音立刻响起,说话的女孩眼睛很大,嘴唇薄薄的。   石秀雪不说话了,她自然知道西门吹雪那一剑是何等可怕的剑招。   马秀真道:“听说西门吹雪不但剑法无双,家世也很好,万梅山庄的富贵荣华,也绝不在江南花家之下。”   孙秀青眼睛里闪着光,道:“我喜欢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世,就算他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我还是一样喜欢他的。”   在外听着的白飞飞笑意更深,眼见得西门吹雪显出了些不耐烦,从善如流地侧开了身子。于是,在孙秀青说出:“他可爱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你看出来,只要我……”时,那一袭白衣走进了小酒店,出现在她们眼前。   四个女孩纷纷愣住,再看到随在西门吹雪身后的陆小凤与花满楼,更是脸涨得通红。      “竟这般巧,四位姑娘,又见面了。”故意落在三人身后,白飞飞却先于独孤一鹤走了进去。她巧笑倩兮道,“原以为四位姑娘已经回去了,我们刚从珠光宝气阁来呢。”   “什么?”马秀真惊愕地看着白飞飞,阎铁珊已死,苏少英也死在西门吹雪剑下,那么她们在珠光宝气阁的师父……   “姑娘莫开玩笑。”独孤一鹤的声音从白飞飞身后传来,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姑娘竟会戏弄起他的四个徒弟来。   “师父!”峨眉四秀站起身来,一一上前,面上却有些疑惑。   “我没死。”独孤一鹤坦然为四个徒弟解惑,“我虽未死,事情却似被打了一个死结,难解地很。”   “你若解散青衣楼,事情就未必难解。”西门吹雪站在一旁冷冷开口。      “青衣楼?”独孤一鹤眼中划过一抹异样,转瞬又是峨眉掌门的气势,似笑非笑道,“青衣楼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青衣楼的楼主。”西门吹雪的表情总是淡漠,难得见他有别的表情,然而此刻他却皱着眉说出了这句话。   “你胡说!”方才说话的女孩此刻大声反驳着西门吹雪的话。   “秀青……”独孤一鹤想阻止孙秀青继续说话,孙秀青却容不得旁人侮辱她的师父,即使她对这个人有意。   “你竟说师父是青衣楼的人,你是不是疯了?他老人家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   独孤一鹤没能阻止孙秀青开口,孙秀青也终究没机会把这话说完,窗子外“铮”的一响,一道细如牛毛的乌光破窗而入,打在了孙秀青的背上。      孙秀青已向她面前的西门吹雪身上倒去。她身边的石秀雪怒喝一声,正要转身扑过去,窗外又是一道乌光闪过,眼见石秀雪已是避之不及,却有一道身影闪过,竟比那乌光来势更为迅捷。石秀雪在原地毫发未损,只是面色惨白如雪,而她身前站着的却是白飞飞。   “这针有毒。”她粗看了一眼,便得出了论断。   西门吹雪当下伸手揽住了孙秀青,带着她从穿窗而出。陆小凤也从另一边窗户掠了出去。   “快追!”马秀真、叶秀珠正想追出去,却被独孤一鹤拦下。   “师父,针上有毒,秀青此刻生死未卜怎能轻易让那西门吹雪带走!”马秀真急切开口。   “姑娘,这毒……”独孤一鹤却没有让徒儿离开,问着一旁的白飞飞。   白飞飞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语气却是淡淡:“难解。”   “师父!”叶秀珠也催促。   “我们追不上西门吹雪的。”独孤一鹤瞬息间做下决定,“去把那个暗箭伤人的人找出来才是。”说罢当先掠了出去,马秀真与叶秀珠对视一眼,当即跟上。   “小姑娘,”白飞飞叫着她身后还有些愣神的石秀雪,“你的师父师姐都走了,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石秀雪醒神,看了一眼花满楼,又看了一眼白飞飞,道了句:“谢谢你。”也立刻追了出去。      白飞飞并不搭理,只把手上的乌金细针丢在一旁。微眯了眼,就算这些人迟早都是要死,太早死绝了也没意思。   “白姑娘可有受伤?”顷刻间,小酒店里只剩下白飞飞与花满楼而已。   “你觉得这伤得了我?”倏地,窗外又射进一根乌金针,白飞飞依旧隔着衣袖接过,然后扫了眼花满楼,眉宇间却是了然与讥讽,“我去看看……”身形已消失在小酒店外的桑林间。   花满楼追之不及,只留在原地等候他们其中一人归来。他忽然感觉到风中传来一阵芬芳的香气,忽然听到后窗一丝动静,他立刻回头,带着警觉。   “你不要吃惊,是我。”少女甜美的声音从在后窗外响起。      这个意料之外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令花满楼十分诧异,这是他熟悉的声音,他努力在寻找的声音:“飞燕?”   “是我,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听出我的声音。”一个人轻飘飘的从后窗掠进来,声音里竟似带着种因妒忌而生的讥讽,幽幽道:“我以为你已忘了我。”她的声音就像那一夜听到的歌声一样,缠绵而动人。   花满楼似已呆住,很久后才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以为你……”   “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上官飞燕浮现出一种凄苦的神色,花满楼却无法看到,“我原以为在万梅山庄外那个破旧的山神庙里可以见到你。”   “那一夜当真是你在唱歌?”花满楼道,“可是我们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   “我以为可以等到你的,可是他们没给我机会。”上官飞燕轻轻地说着。      “他们?”花满楼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他们是谁?”   上官飞燕并没有回答,她的声音已经颤抖:“你最好不要知道的太多,否则……”她又颤了颤,连话都没法说完。   花满楼叹了一声,满是怜惜。   “那天他们诱你去,为的是警告你。”上官飞燕沉默了很久后,突然飞扑向花满楼,紧紧抱着他,“而今天他们让我来,是让我阻止你,如果阻止不了你,就杀了你……可我,我怎么忍心杀你?”   “你不用怕他们。”花满楼沉声道。   “不可以,你不知道他们的力量有多可怕,你不可以再被牵连进去!”上官飞燕激动地说着,然后她颤了一颤,从花满楼怀里退出,“你一定懂了我要说什么,现在我要走了,你……你要好好活着。”   上官飞燕的离开,花满楼依旧无法阻止,上官飞燕的脚步远去,他渐渐就没能再听见了。    ☆、素手出锋芒   “上官姑娘。”   上官飞燕的脚步因为这意料外的声音乱了,她停下步子,脸色煞白地看见了一个人,倚在她前方一棵桑树旁正带着笑意把玩着一根乌金针的白飞飞。   “你……”上官飞燕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似乎眼前女子的笑容令她感到无比畏惧。   白飞飞见着她的动作,笑意缓缓加深:“花公子对你可是思念得紧,你忍心就这样离他而去?”   “我……”上官飞燕掩下方才的神情,转瞬已是楚楚可怜,“我不能连累他。”   “是吗?”白飞飞直视着她,似乎眼底都是和煦笑意,“上官姑娘既已决定离开,我自然不会拦你。”   上官飞燕抬脚便要走,却因为白飞飞下一句话僵在原处:“只是姑娘谨记,讨债的人,未必不会欠债。希望姑娘不至于到丢了性命的时候才能记下这个道理。”   上官飞燕脚步踉跄地离开。白飞飞的确没有拦下上官飞燕,她甚至只是维持着原先的动作,倚着那棵桑树,只是唇角的笑意渐渐凝成冰冷。   这里的事情已经理清,理清了其中曲折后,看似诡秘的桩桩件件只是令她耐心全无。是时候解决这些事情了,然后……把玩乌金针的动作一顿,该去讨上一世的债了。她自然不会去报仇,只是那些欠了她的,她要全部讨回来。      白飞飞回去时,原本只有花满楼一个默然坐着的小店里,多了一个自外归来的陆小凤,独孤一鹤和他的三个女弟子却完全没有回到此处的迹象。   “大哥喝了酒?”陆小凤身上酒香浓郁,白飞飞是明知故问,“真是好闲情。”   “我刚才遇见了一个人。”向来不会主动开口的花满楼此刻却出了声。   陆小凤打量着他的表情,生出一丝警醒来:“什么人?”   “上官飞燕。”   白飞飞任由他们说着有关上官飞燕突然出现后讲述的话语、霍天青转交给陆小凤的信、上官丹凤并没有去珠光宝气阁的消息以及关于霍休那栋小楼的事情。      “在担心?”对着显得有些愁眉不展的两人,白飞飞坐在一旁,问出的话更是轻飘飘的没几分诚意。   “是,我在担心。”陆小凤难得摆出认真的神色。   “既如此,大哥为何不为你担心的人奔忙,却还留在此处?”白飞飞依旧笑着,笑容飘忽。   “飞飞,你究竟还瞒了多少事?”陆小凤探寻的目光注视着白飞飞,只想得到真正的答案。   “大哥这话说的,倒像是飞飞存了什么坏心思要害人一般。”白飞飞笑意不变,“大哥,飞飞是人非圣,发生的事情无力改变。你既已有了猜测,又为何非要求证才愿承认呢?”   陆小凤沉默之后,轻叹了一声:“是啊,只是不愿承认。”      陆小凤与花满楼去小楼寻霍休,白飞飞却不同去:“我与霍休半丝交情也无,我对他也没兴趣,不想见。”这是她拒绝的理由。陆小凤无法,与花满楼径自去了。   片刻后,独孤一鹤与峨眉三秀竟已回转,四人脸色都不好看,叶秀珠的神色尤其凄惶,石秀雪更是双目肿胀泛红。见着白飞飞,独孤一鹤沉默不语,马秀真则出声叫了一声“白姑娘”,礼数周到,很是尊敬。   “师姐,你怎么可以对师父和大师姐下毒手!”石秀雪显然哭了很久,此刻声音都带着嘶哑。   叶秀珠没有一句辩驳,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马秀真看着她摇了摇头,转而对白飞飞道:“还要多谢白姑娘的手下及时通知我秀珠的异常,否则我们这所谓的峨眉四秀,怕就已经不存在了。”她苦笑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十几年朝夕相处的师姐妹,如今不止想对她暗下毒手,更想要了师父的命,如此不孝不义,待问她缘由时竟是抵死不说,当真可笑至极。      “其实何必多问。”白飞飞对此中纠葛了若指掌,却偏不点破,只是几句提点,“像叶姑娘这般美貌的女子,终日里困在峨眉山上习武,如今行走江湖更要谨守分寸,不可折了峨眉丝毫颜面,想必已是筋疲力尽,此时若有人温柔相待,想来叶姑娘必然倾心以对,可是?”   叶秀珠面上血色尽失。   独孤一鹤见她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重重叹了一声:“孽障!”竟再无半丝言语,只有无尽失望。   “叶姑娘何苦如此?”白飞飞似对她怜惜不已,“独孤老先生对你有教养之恩,马姑娘、石姑娘与你有姐妹情谊,你为了情爱之事竟要取他们性命,也说得上是为了心上之人做尽一切了。可是叶姑娘,若那人当真是良配,就该上门提亲,求独孤老先生允了婚事,与你一起孝顺师长、和睦姐妹,如何竟会让你沾上杀戮呢?”   字字句句都在剜叶秀珠的心。原本若她成功了,她便是为了他做尽一切,她也的确是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若败了,她也可以抽身而去,摆脱峨眉弟子的身份,她一样可以陪在他身边。可是她不但败了,而且是在师父师姐的早有准备下败了,连脱身都是奢望。不轨之心一夕揭露,她便什么都失去了,没能以师父师姐的性命换得他的青睐,更没法继续拥有父亲一般的师父和相处数载的师姐妹。她败得难堪,败得一无所有。   叶秀珠颓然跪倒在地,此刻小店内寂静无声,她簌簌发抖,分不清是悔是惧。      白飞飞见这峨眉之事可算了结,悠悠开口:“老先生之后可有筹谋?”   “姑娘何意?”虽因徒儿背叛有所感伤,独孤一鹤依旧有着身为峨眉掌门的气度,他笑看着白飞飞,“或者该说,白宫主何意?”   白飞飞也没想过身份不被拆穿,独孤一鹤何等人物,若区区一张鬼面具便让他分不清自己的身份,这才是贻笑大方。也只有那些一心以为了解她,以为她无害的人才会被那张鬼面具轻易迷惑。   她挑了挑眉:“老先生的老朋友虽去了一个,可还是有活着的不是吗?”   “白宫主不妨直言。”独孤一鹤淡然道,“既已结盟,宫主大可不必拐弯抹角,可是有了计划需要我这同盟者?”      “老先生真是爽快人。”白飞飞一脸坦率无谓,“大金鹏王究竟是真是假,老先生自然一眼就能分辨。既如此,老先生何妨走这一趟,也好弄个分明,究竟是谁要把你们牵扯进这些事里。”   “若是有人设计,自是要查个分明,若这大金鹏王确是当年的王子……我更希望他是……”独孤一鹤叹息着,“王子躲了我们五十年,宁可舍弃我们手上的财富,同时舍弃的是继承这些财富所必须担起的复兴金鹏王朝的责任!而我们,已经这样枯等了五十年!”独孤一鹤说着就激动起来,依稀能分辨出属于五十年前金鹏王朝大将军的爱国之心忠君之念。   “可惜的是,他早就已经放弃了,你们永远师出无名,金鹏王朝的辉煌也只能成为过去。”白飞飞嘲笑着那份愚昧的坚持。   独孤一鹤气势散尽,顷刻间便似又苍老了许多。      “师父?”马秀真听着两人的交谈,觉出了怪异之处,“师父与白姑娘本就相识?”   “老先生的徒儿之中,还是有个聪明的。”白飞飞兴味地打量着马秀真,“看来,我选择的同盟者不会令我失望。”   “秀真,白姑娘已与我峨眉结盟,自此互相扶持。”明明三个弟子在侧,这件事独孤一鹤却选择交待给马秀真,显然峨眉后继之人他早已选定,借了今日便说个明白。   “与我们结盟?白姑娘?师父,这……”马秀真不可置信。叶秀珠心神恍惚,这话根本没有入耳,石秀雪也是一脸茫然诧异。      “我叫白飞飞。”她们的迷惘落在白飞飞眼中却是趣味十足,她一点都不介意让她们更讶异一些,甚至,忿恨不解,“这个名字算不上什么,只是,我恰巧还是幽灵宫宫主。”   “幽灵宫!”这个名字让石秀雪惊呼出声,“可是幽灵宫……怎么可能!”她有些语无伦次。幽灵宫名声在外,但都是些令她们对幽灵宫厌恶无比的言辞,她不信这个救了她性命、与她心上之人同行的女子竟出自幽灵宫,甚而是幽灵宫之主!   “怎么,不信?”白飞飞笑着对上石秀雪的目光,眸中满是冰寒刺骨,“即便在你眼中幽灵宫如何不堪,此刻我幽灵宫已是峨眉派同盟,荣辱与共,唇亡齿寒。若你们不想峨眉派落人算计就此覆灭,那就只能好听我的。”视线落在独孤一鹤身上,他的态度才能决定他们是否能真正结盟。      “白宫主若真心保我峨眉,可愿立誓?”马秀真直直看着她,称呼已经改变,言语中却没有石秀雪一般的失措,显得冷静许多。   “我若立誓,你便信我?”   “是。”   “可我不愿呢。”白飞飞轻笑了一声,“姑娘可知江湖上是如何形容幽灵宫的?幽灵女子狡诈诡异,辣手无情……”   马秀真根本没看清白飞飞是如何动作的,下一瞬白飞飞竟已站在她面前,只见一根细长的乌金针隔着一线距离抵着她的颈项。   “秀真姑娘可要试试?”    ☆、生死断真假   “师姐!”石秀雪急切叫了一声,几乎就要拔剑。   独孤一鹤抬手拦下她:“秀雪,别冲动。”他看向白飞飞眼中的细针,微眯了眼,“白宫主这是何意?”   “幽灵宫行事自是不择手段。”白飞飞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几近胁迫,马秀真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大金鹏王是真是假与我无关,我只要找出这件事的幕后指使。老先生究竟是帮还是不帮呢?”   “白宫主由始至终,只是想我出手?”独孤一鹤会过意来,紧皱了眉,“那结盟之事……”   “真心实意。”白飞飞浅笑,笑意看来确实真诚。   “可宫主此举,似乎相悖。”独孤一鹤面色微沉。   “幽灵宫是我栖身之所。”白飞飞笑意不变,“我不会容许幽灵宫有所损伤,仅凭我一人却是不自量力。峨眉乃名门正派,若有朝一日面临生死关头,老先生的态度便能为我幽灵宫谋得一线生机,所以结盟之事,我诚心相待。可如今这事,却与结盟无关,我不爱求人,更学不来有求于人的姿态,所以老先生不如看在秀真姑娘的份上,相助一二?”      “宫主想我如何做?”独孤一鹤沉默片刻,终究选择退让。他已是垂暮之年,生死不过瞬间,若能为继任之人谋个保障,也未尝不可,“我若照宫主所说,待到有一日峨眉生死存亡之际,宫主是否也愿出手相助?”   “老先生想以此换得我的承诺?”白飞飞松开马秀真,“成交。”她随手把乌金针包起递给马秀真,“这针,秀真姑娘便留着,或许终有一日能派上用场。”   马秀真仍是有些后怕,正想缩回手去。   白飞飞却径自拉过她的手,把东西放在她的手心:“别人的毒我不屑用,针上伤了你师妹的毒已经被我去了,如今这上头涂的,是我制的毒。”她轻轻附在马秀真耳边说了句话。   马秀真闻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然后微垂了头看着手心的毒针,再抬头时坚定道:“我明白了。多谢白宫主。”   “不必谢我。”白飞飞冷然道,“让我不痛快的人,我也不想看他们活得痛快。”她退开两步,向独孤一鹤道,“现在,老先生该启程去见那所谓的大金鹏王了。”      陆小凤与花满楼回来时,甚至根本来不及多问峨眉几人的事情,只是催促着白飞飞一同赶路。   “这就是霍休告诉你们的秘密?”   “没错,金鹏王朝王族的秘密。”   “所以你们要去验证大金鹏王是真是假?”白飞飞嗤笑,“验证之后呢?”   “验证之后……”陆小凤无言以对,他也不知道那之后该怎么办。   “有人生有人死,这就是唯一的结果。大哥揽下这桩事,之后又请来西门吹雪,早该想到这般结局的。”白飞飞冷冷开口。      陆小凤一路闯进大金鹏王休憩之所,霍休告诉他,历代大金鹏王双脚都有六趾,这是唯一能证明大金鹏王身份的证据。然而,这个大金鹏王却已将双腿砍断,没了腿,自然更没法见到双脚。   疑惑更深的陆小凤离开大金鹏王的住所来到了花园,他要寻上官雪儿,那个他一直以为满口谎言,但此刻唯一能问的人。上官雪儿不在花园中,他在一个小院中找到了她,和白飞飞一起。   “大哥来得正巧。”白飞飞看了一眼上官雪儿,“雪儿姑娘说,她的姐姐或许被埋在这里,大哥不如帮忙把她的尸体挖出来。”   “怎么可能,花满楼之前才见过她!”陆小凤难以置信。   “等把这挖开,就知道是不是有可能了。”      泥下确实埋着尸体,一个令上官雪儿、陆小凤都十分震惊的人,那尸体,赫然是上官丹凤。上官雪儿与陆小凤惊讶之余怔在那里,白飞飞皱了皱眉,蹲下身去摸了摸那具尸体:“杀了她的人,想来对她积怨已久,这毒太霸道,所以她尸身未腐,甚而如雪儿姑娘所说,这毒已经渗进泥土中。”   “她死了多久?”陆小凤好不容易找回声音。   “两月有余。”   “两个月之前……”上官雪儿咽了口口水,然后看向陆小凤,“我姐姐甚至还没去找花满楼,如果她已经死了两个月,那么之前是怎么去找你的?”   “只有一种可能。”陆小凤语调变得缓慢,“我见到的上官丹凤,并不是真正的上官丹凤,是有人假扮的。”   “不可能,谁能装得那么像,我从小就认识她,如果是别人假扮的她,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上官雪儿声音哽住。   “上官飞燕。”白飞飞一字一字念出这个名字。   上官雪儿喊了出来:“不可能的!”      陆小凤什么都没说,他学着白飞飞的样子蹲下身来,脱下了上官丹凤的鞋子。   “你在干什么?”上官雪儿被他的动作搞得愣了一下。   “找一样证据。”陆小凤显然已经找到了,因为他神色间带着几许叹息,“证明她是上官丹凤,金鹏王朝王族身份的证据。”   上官雪儿的激动模样突然就平复了:“这真的是我表姐。”王族六根脚趾的秘密,她也是知道的。   “那你叔叔的腿是什么时候砍断的?”   “什么?”上官雪儿没明白他的意思。   “陆大侠不用问了,那个大金鹏王是假的,而且现在已经死了。”两个女孩从角门走了进来,正是马秀真和石秀雪。见着白飞飞,马秀真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遇见了上官飞燕。”石秀雪补了一句。   陆小凤倏地站起身来:“她在哪里?”   “跑了。”马秀真平静地说着,“师父说我们帮不上忙,让我们留在这里便去追了。”   “她竟然能在独孤一鹤手上逃走?”   “因为她有帮手。”依旧是马秀真在回答他,“柳余恨已经死了,可上官飞燕还有帮手,武艺高强的帮手,连师父都奈何不了的高手。”      “独孤一鹤都奈何不了的人?”陆小凤脸色一变,“难道是他?”   “陆大侠指的是?”马秀真见白飞飞无动于衷的模样,眯了眯眼,故作好奇地开口。   陆小凤略微迟疑了一下,道:“珠光宝气阁里,霍天青和独孤一鹤交手,独孤一鹤被耗去大半内力,落了下风。”   “这一点师父提过。不过方才师父虽奈何不了那人却只是不分伯仲,想来也不是那霍天青。”提到这个名字,马秀真虽然极力克制,还是带出了几许憎恨。   “我去珠光宝气阁问个清楚……”陆小凤说着就要离开。霍天青与他几面之缘,但并不影响陆小凤欣赏他。   “陆大侠就不顾自己的朋友了吗?”马秀真出声拦下他。   陆小凤倏地停下脚步。   “我们到时,花公子正被上官飞燕偷袭。”一直安静站着的石秀雪此刻开口解释,“师父正想拿下她,柳余恨却出手救她,上官飞燕用他挡着师父的剑,所以柳余恨被师父杀了。”   “那花满楼……”   “花公子无事。”   陆小凤刚舒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一个人:“那朱停呢?”   “朱停是谁?”石秀雪不解地问他。   陆小凤苦笑:“糟了,一定是被上官飞燕那个帮手一起带走了。”      陆小凤匆忙离开,前往珠光宝气阁,他还是觉得应该找霍天青问个明白。白飞飞与马秀真、石秀雪以及上官雪儿都还留在小院里。   “你们骗他。”上官雪儿歪着头看向白飞飞,“你不是叫他大哥吗,怎么还骗他?”端地是一副天真模样。   “我怎么骗他了?我可什么话都没说。”白飞飞含笑看着她。   “她们听你的,我不会看错的,这些都是你安排的,不是真的。”   “错了哦,她们只听自己的。”白飞飞对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实在感兴趣,走上前抬起她的下巴,“倒是你这个骗死人不偿命的小妖怪,可是几次把我大哥骗得团团转,怎么,现在开始替他抱不平了?”   上官雪儿也不挣扎,撇撇嘴道:“我可没骗得他跑冤枉路,而且我也没骗成功过。”      “为什么会想骗他?”   “因为他很有趣。”她睁着大眼睛问白飞飞,“可是为什么他会上你们的当?”   “小姑娘,骗人没那么容易,尤其是我这个精明的大哥,虽然他只是在不该精明的时候精明。”白飞飞松开手挑了挑眉,“要骗他不难,难的是骗他之前,得让他相信你,非常地相信你。”   “看,你承认自己骗他了。”上官雪儿带着些得意。   白飞飞视线对上角门的方向:“我也没有否认过。”   角门外站着一人,似乎已经站了很久,此刻才走了进来,步履温和从容。   “花满楼……”石秀雪十分惊讶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被那个上官飞燕点了穴……”为保万一,独孤一鹤见到花满楼倒地才出的手。   “我把真气逼在穴道附近,然后撞开了穴道。”花满楼微笑着说,“我一直醒着。多谢二位姑娘和独孤掌门想救。”   “你不怪我们?”石秀雪红着眼睛。   “你们救了我。”    ☆、青衣第一楼   花满楼走到白飞飞面前:“白姑娘果然了解陆小凤。”   白飞飞此刻却是摸不准花满楼的态度了,干脆一言不发,等着花满楼说下去。   “白姑娘究竟为何会参与进这桩事情里?”   先开始白飞飞与他们只是巧遇,再到后来便随着他们一路而来,看似只是随性而为,可如今种种却显见得她一早便有所安排,花满楼有此一问倒是正常。   白飞飞却没答他,只是对着马秀真道:“秀真姑娘,这小姑娘实在有趣,把她留在这里却不知道会出些什么事情,不如你们把她带走吧。”她指的自然是上官雪儿。   上官雪儿在白飞飞和花满楼之间来回打量,眨了眨眼睛偷笑了一声,然后竟然乖乖地跟着马秀真离开。石秀雪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花满楼,终究还是低下头走了出去。      “我知道上官飞燕没能逃走。”花满楼听到三人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再开口,“我听到的不止峨眉和上官飞燕他们,还有别人,轻功身法与白姑娘相似。”   白飞飞轻笑了一声。   “想来白姑娘也没想要防备,故而在下才能知晓这些。”花满楼依旧笑意温和。   白飞飞顿了一下,她似乎真的忘了把花满楼算进去。   “白姑娘今次,究竟为了什么插手这金鹏王朝的旧事?”   白飞飞也依旧笑意浅浅:“做生意要守信,幽灵宫不做亏本生意。”   “这幕后之人,招惹了幽灵宫?”花满楼没想过会是这种原因。   白飞飞自然知道这种答案会让花满楼意外,他脸上难得显露的除了温和笑意的诧异令她十分满意。于是她便也不再拐弯抹角,坦然到:“严立本、平独鹤、上官木,查出他们现今的身份,这就是以金鹏王朝名义联络上幽灵宫的人与我们谈下的生意。”   “接了生意后,我亲自离宫去查。”她娓娓道出,“消息一一传给联络的人后,先前说定的银两却没有付给幽灵宫,甚至那联络的地方人去楼空。做生意本该银货两讫,如今为他们查了事,银两却不见,叫我们忍气吞声不成?”   白飞飞突然就变了语气,冷冷道:“幽灵宫,不是可以随意算计的对象。”   花满楼对此别无异议,只道:“白姑娘之后如何打算?”   “你不担心上官飞燕?”白飞飞问的却似无关紧要。   “白姑娘若要取她性命,便不需要费力擒下她。”   “你错了花满楼,不是我不杀她,只是留着她的命还有用处。”带着莫名的失望,白飞飞讽笑,“原来你也不过这般,自以为是。”      大金鹏王的住处已经没有任何线索可寻,白飞飞与花满楼便前往珠光宝气阁寻找陆小凤。一路之上,白飞飞表现得似全然没有那句讥讽,依旧是往日言行,让花满楼连叹气都没机会。   “花公子,霍休那间小楼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在阎府外,白飞飞这样问他。   “是一个,只有乖乖听话才能安然无恙走进去的地方。”   “不能硬闯?”白飞飞挑眉。   “那间小楼里有一百零八道机关。”花满楼照实说着   “即使一把火烧了它也不行?”   “这……”花满楼苦笑,“那里有积攒了五十年的财富和醇香的美酒,只怕连霍休也从未想过会有人狠得下心烧了他的小楼吧。”他突然沉吟了一会,“白姑娘觉得,是霍休?”   白飞飞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珠光宝气阁,独孤一鹤与西门吹雪几乎决生死的地方,霍天青伏在地上,陆小凤正要伸手搀扶。   “这是怎么了?”白飞飞似笑非笑地走近,视线只落在霍天青身上。   霍天青额际不断渗出汗水,听见白飞飞的声音竟挣扎着要对她出手。白飞飞嗤笑一声,轻盈躲开。霍天青见此,更是满脸戾气,目光锋利地直视白飞飞,喘着气不甘道:“我、与你、无冤无仇……”   白飞飞并不理睬,视线转向陆小凤,见他无恙,便道:“大哥问清楚了?”   “我来的时候,他就晕在这里了。我四下看过,找不到偷袭他的人的痕迹,想来也不是要命,否则他也不可能还活着。不过他既然被人偷袭,想来也不是他。”陆小凤摸着胡子推测着。   此刻霍天青已经恢复了些力气,支起身子坐在了地上,依旧瞪视着白飞飞,铁青着脸不住喘息。   “霍总管不妨好好守着你的珠光宝气阁,别做多余的事情才是。”白飞飞笑意深沉。   霍天青脸色一僵,终究移开了视线。   “飞飞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陆小凤好奇地看向她。   “青衣第一楼。”      三人离开时,白飞飞落在最后,轻蔑地看了霍天青一眼便跟了上去。不过走出几步,转瞬间,白飞飞身后已不见人影。陆小凤与花满楼似乎分毫未觉,径自走出了珠光宝气阁。   霍休的小楼距离不远。三人徒步走去,陆小凤犹不敢置信:“飞飞真能肯定霍休那间小楼就是青衣第一楼?”   “是或不是,看过就知道了。”白飞飞已经望见霍休的小楼,此刻正亮着灯。“说起来,我似乎有件事情还没告诉大哥呢。”她看向陆小凤,“我和这幕后主使有笔账要算,若真是霍休,大哥到时可别顾忌着那是你的朋友出手阻拦。”   陆小凤的神情有些复杂:“飞飞……”终究归于沉默。他并非全无察觉,白飞飞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有些诡异,却不想其中还有这种牵扯。      跟随着陆小凤与花满楼走进了霍休小楼的白飞飞终于明白了花满楼的说法,懂了什么叫做只有听话的人才能安然进去。只有全然遵照门上、墙上标着的大字动作的人才能免于机关埋伏,其实白飞飞更觉得,他们如今这样谨慎是多此一举。   “霍休会不会已经不在这里了?”陆小凤觉得此刻小楼中的氛围与先前全然不同。   “不会,他一定在这里。”白飞飞自信无比地开口。瞧见陆小凤脸上的些许怀疑,她只是轻笑却不解释。   与先前一般,财宝、美酒堆积在原处,陆小凤却觉得这里显得无比死寂。推开最后一扇门,霍休仍在原处,可是满目疮痍,他也没了往常的悠然之姿。听到人声,霍休突然站起,双眼中带着些疯狂,他向前走了一步,一阵细碎的j□j从霍休脚边响起,仔细分辨才发觉他的脚边正蜷缩着一个人。   “霍老先生和上官姑娘在这里可过得逍遥自在?”白飞飞此时上前一步,语态悠闲。   “你是谁?”霍休忿恨地看着她,他知道陆小凤和花满楼都不是能做出这些事的人。   “我叫白飞飞。”白飞飞笑得有些张狂,“幽灵宫主白飞飞,霍先生是否觉得熟悉?”   霍休脸上意外与惊愕交织,面容登时扭曲。      “说来,大哥还不知道呢。”白飞飞回头看着不解的陆小凤,“大哥可知道,金鹏王朝告诉你的那些叛臣的消息是从何而来的?当然,除了那个所谓青衣楼主的消息。”   此情此景之下,陆小凤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是幽灵宫。”难怪白飞飞说有帐要算,以她瑕疵必报的性子,插手这件事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没错,幽灵宫。”白飞飞平静讲述着,“有人出价要查金鹏王朝叛臣的消息,为表诚意,说出是金鹏王朝大金鹏王后人。可消息查完,收不到银两,也再没找到人。你们说,做生意怎么能这么不守信用,这不是逼人来讨债吗?”   霍休此刻早已是恼怒万分的情状,白飞飞这般言语挑衅,他自然无法忍耐,径自出手要对白飞飞下杀手。   白飞飞冷笑看着他趋向前来,一动不动,待霍休掌风堪堪将触及她时,白飞飞身后剑锋刺出,将霍休生生逼退。   霍休收掌,盯着白飞飞身后走出的人,双目冒火:“是你。”      “老朋友,五十年不见了,我们也都老了。”出剑的是独孤一鹤,他从白飞飞身后走出,神色间尽是怀恋与慨叹,“严立本死了,你还想让我死,看来当年的交情已经被这五十年毁的一干二净了。”   “谁叫你们那么蠢,都五十年了还等着王子出现,他是个懦夫,他更不配得到我五十年来积攒下的这一切!一分一毫都不可以!”霍休神色已近癫狂。   “上官木啊上官木,当年在大金鹏王面前立下的誓言你都忘了吗?背信弃义,更害得我徒儿苏少英枉死。如今,为先王也好,为我徒儿也罢,这一战不可避免。”独孤一鹤冷了神情,又次出剑,与霍休战在一处。   “他们的武功不分伯仲,原来上官飞燕的帮手真是霍休,真想不到……”陆小凤连连摇头,却没有上去帮手的意思。这其实不过就是五十年前纠缠至今的旧事,他无端被牵连已是无辜,此刻他们既是有了抉择,有结果之前他更是不会插手。   “大哥你猜,他们谁会赢?”   “虽然我希望是独孤一鹤赢,不过霍休一招一式近乎癫狂,还真说不准。”   “依我看不见得。”白飞飞一笑,“你没发觉,霍休后继无力吗?”    ☆、盛衰一夕间   陆小凤凝神看了片刻,这才点头:“飞飞好眼力。”   “大哥该夸我好算计。”无视眼前正有两人生死相搏,白飞飞闲闲道,“他中了毒。”   “你下的毒?”陆小凤很是惊讶,“什么时候下在他身上的?”   “是我配的毒没错,可下毒的那个,并不是我。”   白飞飞的旁若无人的态度令霍休大为恼火,狠力一掌击中独孤一鹤后,掌风再次袭向白飞飞,却突然胸口一凉,低头时才察觉,独孤一鹤的剑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独孤一鹤倏然收剑,霍休失力疲软在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腿正渐渐失去知觉。      惨白着脸,霍休绝望地体会着知觉逐渐远离身体的感受,极度的恐惧笼罩了他。他吃力地抬起手来颤抖地指向白飞飞,声音破碎:“你、你……是你!”   “是我。”白飞飞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又如何?你以为凭你现在的样子能奈何得了我?”   “为什么?”霍休目眦欲裂,怨毒地看着白飞飞。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白飞飞的轻描淡写衬出了霍休执迷的可笑。若当初没有因为幽灵宫俱是女子便觉得她们软弱可欺,故意没付给她们应得的报酬,惹恼了这个狠辣的幽灵宫主,今日又何至于此?   只是,悔之晚矣。      “即使没有我,你也不会一帆风顺。”白飞飞似乎看懂了霍休此刻面上红白交错的神色,冷冷道,“你以自身做饵,自以为万无一失,你目中无人自负聪明,万料不到会因此露了踪迹,让我查到你头上。”   “五十年前的旧事,连你养着的那几个骗子都已经垂垂老矣,除了当年的人,谁还会提起?所以我自从知道酬金未付,人去楼空之后,我疑心的就只有我已经查过的三个人,五十年后已改名换姓的严立本、平独鹤、上官木,当然还有所谓的大金鹏王。你让上官飞燕以美j□j人,又假扮她熟悉无比的上官丹凤,连她的亲妹妹上官雪儿都没能分辨出来,不过,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   “是什么?”霍休恨声问着,他必然要知道得明明白白。   “我早已见过上官飞燕。”白飞飞轻笑,“易容变得了容貌,变不了那双眼睛,尤其上官姑娘有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不可能!”霍休哑声嘶吼。   “不可能?是了,上官姑娘在各色男子中忙于周旋,疲于应对,怎么有机会让我见到,是不是?可惜呢,我的的确确见过她。”她转身看向身后的花满楼,“在江南,我看到一只燕子飞进了百花楼。”   花满楼微微一愣,随即依旧是往日微笑,原来那一日,她的确出现过。      “不可能!不可能!”霍休现今吐出的每一字里都流露着疯狂的不甘。   “其实又何止我察觉了不对,花公子也是一样的。花公子,我说的可对?”   花满楼莫名觉得白飞飞是想拖着他一起被霍休怨恨,原因无他,只因为向来情绪鲜明的白飞飞在那日一句讥讽后到现在依旧平静如常。   察觉几人目光都投注在了他身上,花满楼自是点了点头,然后道:“我每次遇见上官飞燕,她身上都有一种很浓的香味,而丹凤公主则是鲜花傍身,两个人身上的味道自然不同。只是,她们的脚步声却是一模一样,见到上官飞燕就会让我想起上官丹凤,所以我猜测,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至于发现你是青衣楼楼主,那只能说是意外之喜。”白飞飞意在让霍休懊悔恼怒,此刻言无不尽,“原本青衣楼四处查探大哥下落,我也不过觉得又有麻烦找上了他。可之后的事情看来,是幕后之人故意四处阻扰他,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那副臭脾气,别人越要拦他便越要管。”   白飞飞挑眉给了陆小凤一个调侃的眼神,陆小凤摸着胡子不发一言。   “拦着陆小凤管金鹏王朝的旧事,大金鹏王却又偏偏一口咬定独孤掌门就是青衣楼主,这条消息不是我查来的,所以我从头至尾都没信过。可是大金鹏王这样言之凿凿,我就有了个猜测,莫不是,真正的青衣楼主就在着三人之中?所以,我参与进这桩事情后不久,幽灵宫的人就已经开始查探青衣楼的消息。”   霍休脸上一片灰败,无关颓丧,而是毒已蔓延。   “三人之中,阎铁珊身边有霍天青,独孤一鹤有数十峨眉弟子,若他们是青衣楼主,身边的人多少会有那么一两个有迹可循,可惜,都没有。而阎铁珊又死得太早,还没查清便摆脱了嫌疑,独孤掌门那七名弟子无甚作为,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只有你霍休,无妻无子独善其身。”      “所以你就怀疑上了我。哼,一时走运,不过如此。”霍休见不得白飞飞在他面前继续言语,那于他而言几近夸耀,只会令他怒气更盛。   “是呢,一时走运,所以我猜对了而你输了,这就是运气,不是吗?”白飞飞眸中凝出冷意,嫌恶道,“输便输了,这样一副嘴脸,你不嫌难看吗?”   “贪了的当做自己的,别人的也恨不得全部抢来,其实你和那几个假货又有什么分别。”白飞飞绕过霍休,走到上官飞燕身边,轻踢了她一脚,上官飞燕逸出一声含糊的j□j,“这都死不了?命还真硬。”   她还是看着上官飞燕,接下来的话却是说给陆小凤听的:“大哥不是问我什么时候下的毒吗?”她背对着其余人,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似乎在估量些什么,“毒不是我下的,毒,就种在这上官姑娘的身上。”   陆小凤恍然却更诧异,不明白上官飞燕又是何时被白飞飞种了毒。      事情也算就此了结,霍休小楼里的财宝,白飞飞不过取了一部分权作充抵霍休欠了幽灵宫的酬金,其余分毫未动。   “宫主,老板与老板娘已经送下山了。”几名宫女带走了财宝后,留在原处的宫人向白飞飞请示着,“剩下的人,该怎么处置?”   白飞飞瞟了一眼陆小凤,陆小凤则是看着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方才真气大耗,此刻现出些疲态:“白宫主自行做主便可。”   白飞飞轻勾唇角:“那就先带回去再说,如果他们能活着跟我们回到幽灵宫再做处置。”若这两个人真能撑下去,未必不是她试毒的好料子。   “属下遵命。”剩下的几名宫人走进密室带出了霍休与上官飞燕先行离开。      独孤一鹤独自离开,幽灵宫宫女也似乎早已散尽,陆小凤三人缓缓走下山去。   “这次出宫,奔波得可够久的。”走到山腰,白飞飞感叹了一句,然后回头朝山上多看了一眼,神色间很是满意。   陆小凤随她回头,想说的话顿时哽在喉间。原本应该能看到的霍休的小楼,此刻只剩下一团火光,烈火熊熊,把小楼里那些发生过的、隐藏着的秘辛过往烧得一干二净。   良久,陆小凤才摇了摇头:“飞飞好大的手笔。”   “这才能让霍休输得更彻底一些。”他越是看重的,她越要毁个干净。   花满楼看不见那副景象,只能凭着两人的只言片语猜测一二。他只是微笑,似乎全然没有经历过上官飞燕的欺骗与此后种种纠葛。在陆小凤与白飞飞的逐渐沉默中,他突然开口:“明年是家父六十大寿,不知道二位可愿赏光一聚?”两人未及回答,他又添了一句,“白姑娘经过百花楼时,未曾备酒相迎,家父大寿之日,必定以美酒相待。”   陆小凤笑道:“有好酒喝,自然少不了我陆小凤。”   白飞飞反倒愣了一瞬,然后只是轻笑:“不愧是花满楼,佩服。”既未答允,也未拒绝,一切全是未知之数。      与陆小凤和花满楼作别后,白飞飞与一干幽灵鬼女会合。   “禀宫主,按宫主的计划,霍休小楼、大金鹏王的住处已经全部销毁。霍天青已经答应今后为幽灵宫提供消息介绍生意。霍休、上官飞燕已废去内力,挑断手脚经脉从另一条路带回幽灵宫,至于到时候是死是活,属下不敢妄言。”   白飞飞抬手令她退下,视线却牢牢盯着其中一名宫女,目光冷冽,令那宫女不由垂下了头。白飞飞冷笑一声,走上前去,其余宫女纷纷让出道来。白飞飞在那宫女面前站定:“何苦再装下去,是要逼我出手吗?”   “属下不知宫主何意。”或许是因为垂着视线,那宫女并未察觉其余宫女已经退开两步,神色防备。   “幽灵鬼女,从来都敢直视我的眼睛,更不会低着头说话,这就是你的疏漏。”白飞飞一掌劈出,那宫人身形一移,瞬间退开几丈远,“还要装下去吗?”   “白宫主真会j□j手下,若非宫主一言惊醒,任我想破脑袋怕也想不出如何露了行藏。”那宫人看似身段轻盈,此刻却做出男子声响。   白飞飞听到这个声音,反而收起了掌势,同时淡淡一个眼神令幽灵宫众人收起了兵刃:“何必还要藏头露尾,便这般见不得人吗?”    ☆、千面俏公子   “白宫主惯会说笑,在下只这一技之长傍身,出门在外总是难免技痒,忍不住卖弄一二,倒惹得宫主不快了,在下失礼,当真失礼至极。”虽这么说着,却全没有露出本来面目的意思,言语间的笑意还更浓了几分。   “千面公子,所为何来?”白飞飞突然扬起笑意,道破了对方的身份。这个人,曾和她互相扶持,曾与她在同一日永辞人世,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认不出?   “白宫主好眼力。”有丝错愕,更多的却是赞赏,王怜花缓步向前,“这话说来或许冒昧了,不过,白宫主可愿与我谈一桩生意?”      将宫女全部支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   白飞飞淡然道:“幽灵宫只卖消息。”   “我知道。我也看到了和你做生意却又不讲信用的人是什么下场。”   “是吗?看到了全部?”白飞飞倒想听听,如今的王怜花若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是个什么态度。   “上官飞燕伤在腿上,半死不活想来也是白宫主的手段。我虽不知她是如何着了道,却知道那毒会渐渐蔓延,霍休与她同处一室,更该说与她关在一起,毒性便蔓延到了他身上。而当你带着人走进霍休小楼之前,人称老板的巧手朱停早已将小楼里必经之路的重重机关拆卸,并由你的宫人将解药磨成药粉洒在路上,走过时若没有留心,自然只把那当做烟尘,但却实实在在没让与你同行的任何一人中了毒。”这几幕戏,王怜花看得清清楚楚,轻飘飘几句话却是真心实意地称赞,“睚眦必报,辣手无情,白宫主的手段也实在高明,在下佩服。”      “那又为什么不揭了面具,顶着假面目,这算是你找我谈生意的诚心?”白飞飞看他顶着一张女儿面容,虽是有趣,终究别扭。   “原来诚心是用相貌来衡量的?在下受教了。”王怜花故意曲解了白飞飞的意思,却也摘下了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玉面朱唇,比之女子扮相亦不逊色,除去面具后更是姿态潇洒,毫无一丝女气,反添几分风流之态。   “原来千面公子是这个模样。”原来,在还没认识朱七七,还没结识沈浪之前最原本的王怜花,便是这个模样。白飞飞淡淡道:“为什么找上我来做生意?”   “快活王。”王怜花很是坦白。   “我没打算报仇。”听到这个名字,白飞飞自然明白王怜花的来意。   “我知道,幽灵宫只卖消息。”王怜花挂着魅惑笑意,“若你要报仇,快活王大肆搜罗美女充实后宫时,你就该有所动作,而非此刻在此了结私怨。”   “既然已经知道,何必非要找来。”白飞飞轻笑道,“若你只是想买消息,我想大智大通一样办得到。”她的下落,除了幽灵宫一干宫人,想来也只有那两个号称无所不知的老头能告诉别人了,原本并没有贪心地想一手垄断江湖消息的买卖,可现在看来有这所谓的两个老头在,多少还是有些碍眼呢。白飞飞微挑了眉,眸中划过一丝冷意,倏然隐没。      “倒也没别的理由,只是觉得和白宫主做买卖,好过和两个见不得人的老头一来一往。”王怜花不知从哪取出一柄折扇,刷地一声打开,轻晃了晃,“何况这可是长远之计,大智大通不是行踪不定吗?这生意叫我怎么放心交给他们。”   “千面公子这话可说错了。”白飞飞负着手向前走了几步,“大智大通,并非两人,而是一人,而这一人,却又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对象。”   王怜花在白飞飞身侧与她一道前行,听得这个消息,动作滞了一滞,然后道:“孙老爷这银两,赚得可真是痛快。”   白飞飞却没理睬王怜花的感叹,问道:“这买卖,你打算如何做?”   “白宫主是打算接下这生意了?”王怜花虽说目的达成,却也有些意外。   白飞飞随意道:“听听也无妨。”   王怜花的要求听起来十分简单,他要的是快活城中的局势和动向,但快活王以及其座下重用之人全部算来,数量之多根本不是小小的幽灵宫能打探齐全的。   “何必这么麻烦。”他提的生意白飞飞不打算接,但她有别的方法,“快活王座下气使近日应该兴师动众在江湖上行走。你可知他往何处去,欲做何事?”   “这……”王怜花会过意来,作了一揖,“还望白宫主不吝赐教。”   “先说好,这桩生意里,与你做生意的只有我,无关幽灵宫。”无法心甘情愿为她卖命的人,即使她把她们都拖进这场漩涡里,也帮不到她什么,反而王怜花手中的势力却是真正的助力。胜了,便自此无碍,败了,也不过如此。      “千面公子可知,快活王负尽天下却只想守信一人。”白飞飞言语间波澜不兴,却无端透出一股恶意的期待。   王怜花眯着眼等她继续说下去。   白飞飞轻轻勾起嘴角:“可听说过朱家?”   “是说那个养了个美人女儿的活财神朱富贵的朱家?”王怜花想了想,才找到这么个印象。   “还是和仁义山庄沆瀣一气的朱家。”   王怜花笑出声来:“看来白宫主对朱家很是不喜。该不会朱富贵也欠了幽灵宫一大笔报酬赖账了吧?”虽是说笑,试探意味同样明显。   “不是不喜,是厌恶至极。”接触到王怜花一脸兴味,白飞飞道,“朱家那位姑娘,你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哦?这又是什么缘故?”   白飞飞打量着他,一言不发,然后唇边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有个法子,能让快活王尝尽苦果,好好体验一把因果轮回。”   “与那位朱姑娘有关?”   “不错。”白飞飞颔首,轻笑道,“不出一月,朱府好戏就要上演,怜花公子可要同去?”   “十日为限,待在下料理完琐事,便亲自去幽灵宫迎白宫主。”   虽不解朱府与快活王是何牵扯,然白飞飞既提了,王怜花便暂且听之任之。而亲迎之说,在于示诚,如今白飞飞似成竹在胸,王怜花并不介意由她开局搅乱一切。   白飞飞险些忘了此生是初见王怜花,先开始时,几乎以为还是昔日共同筹划之时,便要将计划和盘托出。可瞧见王怜花面上神情,方生了几分警醒,今时不同往日,王怜花隐隐的防备与不信任落入她眼中,白飞飞才醒悟自己对“初见”之人表现得过于信任,也难怪他眼底划过几分轻视。   倒也无妨,且待日后自会分明。      事实证明,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说法的确不错,霍休与上官飞燕千般算计、恶事做尽,竟都能留着一条命被带回幽灵宫。白飞飞只为他们解了小半的毒就把他们丢在了地牢,由着他们半身麻木,苟延残喘,自己则趁着时限之前在宫中安排着一切。   “宫主,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去?”   记得上一次独自离宫,素怀也是这么问她的,一模一样的问题,偏那一脸焦虑竟是丝毫未觉的样子。白飞飞噙笑看着她:“这桩生意,是我接下的,不是以幽灵宫的名字,所以我谁都不会带。”   “可是宫主……”素怀显得忧心忡忡,连一旁的轩秀都带着几丝急切不安。   “没有可是。”白飞飞打断她,冷冷道,“我不会把计划交付给任何没法信任我的人,所以幽灵宫的宫人,我一个都不会带。”她缓下语气,“至于你们两个,就留下看着幽灵宫吧。若我死了……”见素怀轩秀想要开口,她抬手制止了她们,“虽说我未必会死,但终究要防范于未然。若我死了,素怀,你就是幽灵宫主。”   “宫主!”素怀惊道。   “不必讶异,这是你应得的。打理阖宫事务,稳定人心,更为幽灵宫上下考虑,你做得比我好,也比我有资格,宫主之位若空出,便只有你能担起了。”      到得与王怜花约定的第八日,宫女来报,千面公子王怜花,在宫外求见。白飞飞带上早已备好的各式药物,素怀轩秀依依不舍地送至瘴林外,眼见白飞飞毫无留恋地离去,竟不能挽留分毫。   “白宫主如何计划,可否告知一二?”眼见白飞飞离开地果决,王怜花眼中添了一份赞赏。   “几个月前,气使曾强抢了一名普通人家的姑娘带上了花轿抬往朱家。”白飞飞淡淡迎上王怜花略带些怀疑的目光,“我亲眼所见。”   “这……所为何来?”快活王充实后宫,从来不会用花轿抬回,更何况,为快活王搜罗美女的一直是其座下色使。   “以此人换娶另一人。”   “他要娶的,该不会是宫主提过的那位朱姑娘?”王怜花试探着问道。   “不是。”白飞飞回答地干脆,然后轻笑了一声,“我倒希望是。”   王怜花猜不透白飞飞的意思,问道:“白宫主是要在花轿上的那位姑娘身上做手脚?”   白飞飞轻笑:“并没有,我只是打算,让花轿上的人换一个。”    ☆、有女名姝娘   王怜花狐疑地看着白飞飞。白飞飞却不解释,任他打量。   白飞飞打算换上花轿的女子,名唤姝娘,已是二十有余却云英未嫁。宋离带着花轿队伍在路上稍事歇息时,不意被她将花轿上的女子偷偷放走。宋离待要派人追回,姝娘却笑道:“那姑娘二八年华,芳龄正好,小女儿情怀自是指望配个佳婿,公子这般行径可见对方未必是良配,何必糟蹋那么个小姑娘?”她笑起来浅浅酒窝,话虽有些不中听,但说起话心平气和的诚恳样子让人怪不起来。   宋离只当添了桩麻烦事,正打算离开再去寻一名女子,姝娘却又是一笑:“小女子名唤姝娘,未嫁之身,公子若急着交差,不妨带小女前去,若不满意,小女只当外出看了一回。”   宋离觉得这女子端地是胆大,暗中查探一番却发现让她坐上花轿也未尝不可。这姝娘迟迟未嫁并非因为样貌丑陋,而是守孝的缘故,及笄之年未婚夫婿意外去了,她以未亡人身份守孝一年,之后又是父丧,未满三年却逢寡母离世,三年又复三年,蹉跎至今。知根知底,守孝多年又带着纯孝之人的名头,想来打动朱富贵也未尝不可。   几日后,抬往朱家的花轿上便如白飞飞所想,换了一人。      “白宫主为何挑上这姝娘?”王怜花在旁细看了姝娘几眼,待得尘埃落定,宋离一行重新启程,方问上了一旁带着浅淡笑意的白飞飞。   “因为她的脸。”白飞飞悠然道,“你若怀恋一个人十八年,哪怕只有三分相似,便值得为之痴狂。”   遇见姝娘是一个意外,即将成亲的夫婿以及父母相继亡故,姝娘被指责命硬克死夫婿后又克死父母,终日里受邻里冷眼挤兑。白飞飞乍见她时,不过觉得她面善,细细打量才发觉她这张脸竟有几分像朱七七,也就是说像那个据说与朱七七一模一样的、朱七七的生母李媚娘。那时白飞飞便存下了心思,用她去离间朱家父女的关系,若有了一个更像那个温婉贤惠的李媚娘的替身,朱七七这个女儿或许便会失了那份独一无二的宠爱了吧?   于是白飞飞逐渐接近她,挑拨她,让姝娘生出离开家乡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生活的念头,并且这日复一日这念头也越来越强烈。然后到了几个月前,白飞飞暗中告诉她,如果她能坐上这个花轿,那么她所期盼的一起都能实现。姝娘自是欣喜若狂,拼尽一切。      “她这般突兀坐上花轿,白宫主就不担心她前路艰险?”王怜花觉得白飞飞此举多少有些错漏。   “我只盼她多些险阻。”白飞飞笑得意味不明,“只一句,望公子谨记,任何无关之事我都不会出手。”   朱氏父女是怎样的性子,白飞飞比王怜花更清楚。朱富贵虽是商人,却是儒雅仁善全不似其他商人满腹心机,朱七七为他和仁义山庄所宠,自幼骄纵,刁蛮任性地无法无天,几乎就是个唯我独尊的性子。维系两人的是多年相依为命的父女之情以及朱富贵对亡妻的追念。      最开始时,白飞飞只打算设计姝娘与朱富贵偶遇,朱富贵为人慈善,定是会将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带回家中妥善照料,有人夺了父亲的宠爱,朱七七纵然知道姝娘可怜,也定然会对她有几分针对敌视。而白飞飞却正是希望有这个结果,朱七七越是任性,姝娘就越显弱势,朱富贵便会更多几丝怜惜,他们父女亲情自然会逐渐出现裂隙。怨憎不满积少成多,朱七七便不再是被娇宠的小公主,这对养尊处优的她就是致命一击。只要朱七七不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拿捏起来便更是轻松。   朱家和仁义山庄如何,白飞飞并不在意,只是若能让朱家和仁义山庄出的乱子影响到朱七七,令她身心俱疲,也是不错。所以白飞飞一改初衷,选择以宋离的迎亲队伍作为姝娘接触朱家的方式。本就是突然出现在朱氏父女生活中的人,若再多一重快活王的缘故,想来就连仁义山庄都会一起打压姝娘的存在。姝娘的性子,越是艰难重重,她越会让自己得到朱富贵的怜惜立于不败之地,白飞飞自然乐见朱家鸡犬不宁。   王怜花猜不透白飞飞的心思,越发好奇起她的打算。      离上一世的起点渐行渐近,白飞飞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当日沈浪是如何告诉自己与朱七七的初识的,恍惚间只记得是朱大小姐惹了事的缘故。   “白……白姑娘?”   突然响起的声音白飞飞听来十分熟悉,循声望去竟见到了石秀雪以及她身边的马秀真。白飞飞有些意外,对上王怜花的探究目光时只是轻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一道走上前去。   白飞飞浅笑道:“二位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日前事情了结后,我与师妹奉师父之命来此。白姑娘又怎会出现在此处?这位公子又是?”马秀真目光移向一身绯衣的王怜花。   “在下王怜花。”王怜花轻摇折扇开口。   “莫不是江湖上流传的那位千面公子?”马秀真登时想起了这人的名号,没想到会见识到这江湖闻名的亦正亦邪之人,又侧头看向白飞飞,却又不觉得诧异了,两人同样诡秘,似乎走在一起并不奇怪。   石秀雪听到王怜花的名号,看了眼白飞飞时,神色间却有些轻蔑,只是聪明地隐了下去,没有表现得更明显。幽灵宫主的手段她已经见识过,并不想惹恼了她。   王怜花观察入微,应着马秀真的时候自然察觉了石秀雪对待白飞飞时隐隐的敌意,见白飞飞没什么计较的样子,他也只当看戏,全然没有在意。      “二位姑娘如何称呼?”王怜花表现地风度翩翩。   “怜花公子可听说过峨眉派三英四秀?”   “自然。”王怜花轻笑,他虽不知白飞飞与峨眉派是何关系,青衣第一楼中他却是见过峨眉掌门独孤一鹤,想来其中定有渊源。   “这两位姑娘便是峨眉马秀真与石秀雪。”白飞飞作势引见,然后看向马秀真,“秀真姑娘此行,所为何来?”在她看来,峨眉派做主之人除却独孤一鹤便只有这马秀真了,石秀雪如何,她还真不在意。   “师父本已回转峨眉,活财神大寿之日的请帖送来时师父正打算闭关,所以遣我与秀雪前往朱府为朱爷贺寿。”   “老先生如何会识得活财神?”   “师父昔年曾借与朱府大笔金银……”马秀真点到为止,熟知金鹏王朝旧事的白飞飞自然洞悉,独孤一鹤那份财宝原来起先竟做此用。   “算来,老先生还是活财神的长辈,让二位姑娘前来倒也并不失礼。”细算年岁,即使是这两个峨嵋女弟子算起来与朱富贵也至少是同辈,就不知道朱大小姐遇上这样两位长辈,会否恭恭敬敬行小辈之礼了。      王怜花客气地邀了马秀真和石秀雪同行。石秀雪有些不情愿,可出门在外,她已经习惯听从马秀真的安排,也不过撇了撇嘴,并没有提出异议。同行之人多了两人,王怜花与白飞飞不着痕迹地把跟在宋离的送亲队伍之后的行径变成了无心之举。即使被宋离察觉他们一路尾随,有身为名门正派的峨眉弟子在也能让他少些防范。   王怜花一路旁敲侧击,却总套不出白飞飞的计划为何,无奈之余也只得承认白飞飞耐性极佳。待到这一日入了城,距离朱府左右不过些许距离,白飞飞方才透出些消息给他:“朱大小姐任性离家,仁义山庄将寻找之事托于一位赏金猎人,怜花公子不如猜猜,那人是谁?”   “仁义山庄?”王怜花摇着折扇,轻轻巧巧地念出一串少年游侠的名号,最终的答案却是出乎意料地精准,“是那个排名第一的赏金猎人沈浪?”   “是呢,沈浪沈少侠。”白飞飞嘴角噙笑。   王怜花敏锐察觉到白飞飞言语中透出的阴冷,收扇轻敲着掌心。      略微沉吟后,见马秀真与石秀雪走在他们身前两步,王怜花甚至连声音都没压低,随意道:“可否多问一句,白宫主的计划里,究竟涉及了多少人?”   白飞飞注意到前方石秀雪脚步微顿,挑了挑眉,同样毫不避忌道:“全部。”   石秀雪已经耐不住地转过身来:“白姑娘又是在计划些什么?”   白飞飞曾救她性命,可其后种种又实在说明她并非出于善心救了自己,只是不想同盟对象少了一个可用之人。她憎恶这样心机深沉挟恩求报的人,可偏偏有那份救命之恩在,她没资格对白飞飞的行为作出任何不满的指责。如今再次相见,白飞飞一言一行更是毫不掩饰自己毁人之心,就连石秀雪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般恼怒。   白飞飞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石秀雪觉得满腔激愤瞬时冻结,白飞飞的目光冰冷阴沉,令她生出一种被毒蛇注视的恐惧,不由退了一步。   白飞飞忽地笑了,似乎觉得石秀雪的反应十分有趣:“石姑娘莫不是想帮忙?”    ☆、下聘集至宝   “秀雪不懂事,白姑娘何苦与她玩笑。”马秀真一拉石秀雪,截断了她开口的机会。   “我向来诚心待人,秀真姑娘怎么说是玩笑呢?”白飞飞似乎真的只是一句戏言,也再没多说。   “师姐!”石秀雪还欲再说,被马秀真瞪了一眼,终于缄口不语。   马秀真清楚,白飞飞当然不可能让石秀雪相助,方才那话看似戏言意在警告。只是这秀雪也委实太冲动了些,马秀真暗叹,想她们师姐妹四人曾经那般和睦,待到今日,秀珠被师父带回峨眉思过,秀青钟情西门吹雪更因为其所救不愿回转峨眉,只剩她二人。她看得出白飞飞不是轻易妥协之人,幽灵宫也不是好想与的,若秀雪再不长进,只怕峨眉终会被冠着同盟之名的幽灵宫蚕食吞并,成为幽灵宫的附庸,真到那日,又如何对得起师父昔日辛劳。   白飞飞与王怜花自是旁若无人地继续他们的谈论。石秀雪方才言语上吃了亏又被师姐拦下不让说话,正自气闷,转过头看着沿路景象,再没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马秀真却是字字入耳,心惊于二人筹划之深,终究也不过是当没听见。      远远瞧见路边卖凉茶的摊子,石秀雪赌气道:“我要去喝碗凉茶。”径自走上前去付了几个铜钱,候着那小贩倒出一碗凉茶。马秀真歉意地看了白飞飞与王怜花一眼,两人却不计较,她还是走上前去催促石秀雪。   宋离的迎亲队伍恰在此时吹吹打打热闹地进城,动静不小,不少人都挤在路边看热闹。王怜花觑见不远有一个落拓少年竟绑着一个脸上脏污的女孩,正想笑说什么,却发现白飞飞并未注意花轿,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卖凉茶的小贩,疑道:“白宫主认识那小贩?”   白飞飞点头道:“游侠熊猫儿。”勾起一抹讽笑,续道,“也是快活王座下酒使。”   “什么?”王怜花此刻是真的愕然,随即现出一抹狠意,“这么说来,若杀了他,便是断了快活王一分助力。”   白飞飞眯了眼,看着走近那凉茶摊的一男一女,抬手阻止了他:“留着他的命于你我有益。”王怜花视线扫过时,她与他对视,淡淡道了句,“借刀杀人。”   王怜花打量她许久,终还是垂下了手:“你确定他能成为我们的助益?万一他成了我们的阻碍……”   “绝对没有万一。”白飞飞坚定道。   “好,我信你。”王怜花紧握着折扇,“只要能成功,我便一直信你。”   白飞飞原本的悠闲姿态顿了一下,然后低笑道:“你若当真,我便也信你。”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抬手轻击一掌。既都是豁出生死的报复,又何必还要互相质疑。      王怜花收回手时,脸上闪过一丝趣味,示意白飞飞看向凉茶摊边。白飞飞抬眼望去,却见石秀雪双颊涨红,竟与人争执起来。马秀真虽在她身旁,却没劝阻,脸上神情也不好看。   “看那样子,想来是被气的。”白飞飞道,“这石姑娘虽然也是个烈脾气,可也只是些许任性,遇上那人,便只能吃亏了。”   “白宫主让我很是意外。”王怜花说得真心实意,这些人于白飞飞似乎全是了若指掌,“那这位刁蛮姑娘又是谁?”   “朱家千金。”白飞飞又看向朱七七身侧一人,暗了眸子,“她身旁那人,便是沈浪。”   “到底还有没有人是你叫不出名号的?”   “有。”白飞飞答得干脆,“无关之人,我一概不知。”   “白宫主真是坦白。”王怜花顿时有些无奈。   “对了,怜花公子还是别再叫我白宫主的好,我不想曝了身份。”白飞飞淡笑,“幽灵宫外,我只是白飞飞。”   “那么……白姑娘?”   “公子客气了。”      两个女子的争执以朱七七晕倒,沈浪立刻带着她离开,以及花轿队伍被扰乱结束。石秀雪被马秀真拉着走回白飞飞和王怜花身侧时,犹自不甘心地嘟囔着:“一碗凉茶都要抢,还一口一个想要多少凉茶她家都买得起,既然家里富足,怎么就不教她养好规矩!”   “就当她替你挡了一灾吧,看那小贩后来的作为,那女子会突然晕过去或许是因为凉茶里有迷药。”马秀真柔声劝着。   “她那是活该!”石秀雪仍是一脸不忿,不过渐渐也就缓下了神色,“她身边的人还算知道些道理,临走前还会道歉,先前却不会拦着她,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   朱七七果然与众不同,如此轻易便与人交恶。白飞飞看着这两个峨眉女弟子,不由就期待起她们走进朱府后与朱七七再见的情形。      马秀真手持请帖报出名号,朱府下人正要将连同白飞飞与王怜花一行四人一并迎入朱府。迎亲队伍也在此时渐渐行近,停于朱府门前,宋离递出的却是迎亲喜帖,朱府下人大惊失色,匆忙奔入府内,竟将马秀真四人忘在府外。   白飞飞敛了气息,侧身站在三人之后,无意识地隐着身形,旁人眼中一时半刻便不会留心她的存在。她看着花轿旁那红布遮盖的三件聘礼,眼神流转间心中默念出了这些东西的名字——血珊瑚、九珠连环、圣池金莲。想拿快活王用十八年为李媚娘取得这三件倾世宝物,更建了一座快活城,却不知道李媚娘已死去十八年,当真可笑。   宋离虽下了马却并没有候在朱府外,而是下令迎亲队伍径自进了朱府,牵马而过时自然见到了站在府外的四人,视线扫过时只在那袭绯衣上稍停顿了片刻,便没再注意他们。   “主人家看来有事要忙,想来是招呼不了我们了,不如我们也进去吧?”   王怜花行事从来无所顾忌,方才情形显是好戏上演,令他心痒难耐,此刻让他在此枯等,若是错过了岂不遗憾?是以言毕便率先踏入朱府。白飞飞自不会拦他,脚步轻移,也一道进了朱府。马秀真与石秀雪对视一眼,终归也随在他们身后。   这一次,没了她白飞飞,没了雨花青毒,此中波折又究竟会如何演绎?白飞飞眼中满是冷意,她拭目以待。      “在下遵主上之命而来,不请自入,还望朱爷见谅。”宋离随意作了一揖,回身对花轿旁的喜娘道,“请姝姑娘。”   姝娘在喜娘搀扶下走出花轿,微垂着头来到朱富贵面前,行礼唤了一声:“见过朱爷。”   姝娘抬起头时,朱富贵身形明显一晃,他身后的冷二慌忙搀住他。朱富贵示意冷二无碍,皱了眉道:“姑娘请回吧,老夫不能留下你。”以为宋离的花轿来迎的是朱七七,朱富贵如何都不会为了这个相貌三分相似的陌生女子放弃相处十八年的女儿。   然而被沈浪带回朱家安置在后院的朱七七却突然出现在了前院,不知和谁赌着气,径自走到宋离面前:“是你要娶我?好,我跟你走。”说罢便要坐上花轿。沈浪落后朱七七几步来到前院,却已是拦之不及。   “朱姑娘误会了。”宋离不留分毫情面地伸手阻了朱七七的脚步,“主上要迎娶的并不是朱姑娘。”      朱七七落了面子,被朱富贵呵斥离开了前院,三件聘礼的红布一一揭下,宋离朗声道出宝物来历。沈浪其实任务已了,此刻也不便插手朱家之事,便只能作壁上观,视线游移时,却倏地讶异起来。   王怜花对着身侧的白飞飞低语:“快活王要娶的是朱富贵的亡妻?”世人皆知活财神之妻已亡故十八载,快活王这般大费周折地迎娶,却竟然连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很可笑,是不是?”白飞飞清浅一笑,一时未曾察觉自己一举一动已落入他人眼中。   得知实情,眼前一幕王怜花只当笑话看,不意间察觉了沈浪的目光,揶揄道:“白姑娘容色过人,沈少侠此刻正目不转睛呢。”   “你觉得我美?”白飞飞闻言,却是扬起浓厚笑意,似出自心底的欢愉喜悦。   王怜花轻瞥了眼沈浪,没有错漏他一瞬惊艳,也没有错漏面前白飞飞眼中明显带着恶意的兴味,极认真地点着头:“白姑娘自是美人。”   “真是承蒙公子夸赞了。”白飞飞笑意不减,目光定在一处,面上神色开始浮现几丝波动。      朱富贵已彻底明了宋离来意,将来客都交由仁义山庄冷二、冷三安置,自己带着宋离离开。   围在前院的人渐次散开,石秀雪正想跟着走进筵席,突然惊呼一声:“天啊,那是……”   “花七公子。”王怜花顺着白飞飞目光望去,轻摇着折扇道出对方身份,声似叹息。   他自然认得花满楼,青衣第一楼中,那盲眼公子温和笑意令他印象颇深,更别提他本是为观察幽灵宫主而去白飞飞与花满楼之间几许怪异,他也窥得些许,自然也对花满楼其人其事稍作了打听,孰料花满楼竟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他微敛了笑意,白飞飞只见着他的人便神色变幻,显见那人多少对白飞飞有着影响,若白飞飞的计划与决定因此人的出现有所改变,他们先开始的报仇计划岂非要失算!    ☆、朱门观是非   白飞飞失神不过瞬间,视线回转时察觉王怜花的异样,道:“收起你那些猜测,没人能影响我。”她冷冷道,“已经开始的事情,我有什么理由收手。”   王怜花听得白飞飞这话,竟不知道该是何心情。他听得出白飞飞誓不罢休的念头,同样听得出白飞飞近乎偏执的疯狂,无关恨意,只有滔天怨憎,似九重业火中挣扎而出的怨灵。他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言语。   石秀雪已经跑上前去与花满楼说着什么,之后突地身形一滞,便带着花满楼走至留在原地的马秀真、白飞飞与王怜花身边。然后就站在马秀真身侧,奇怪地再不发一言。   “马姑娘,还有白姑娘,又见面了。”花满楼依旧笑意温和,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能精准地找到每个人的所在,他执扇向王怜花一揖,“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王怜花,花七公子有礼。”没有欺对方目不能视,王怜花同样还了一礼。   “花公子为何会在此处?”白飞飞随意问道。   花满楼轻笑:“家中哥哥与朱爷打过一次交道,听闻朱爷大寿却分-身乏术,故而由我代为前来贺寿。”他话锋一转,“白姑娘又为何会在此处?”   白飞飞神色微动,温婉一笑:“我与怜花公子同行,便到了此地。”虽是实话,却格外引人遐思。   花满楼道:“原来如此。”云淡风轻,似不以为意。      快活城与朱府之间在迎亲之事后,自然互成对峙。寿宴当日的客人眼见朱府混乱,在朱富贵与仁义山庄几番赔罪后告辞而去。峨眉派与朱府旧识,且为名门正派,仁义山庄冷二爷便请马秀真与石秀雪留下相助,连带着白飞飞、王怜花也一起在此停留。沈浪受雇于仁义山庄,与几位自诩正义的江湖侠士一起,也同样留在朱府防备着快活王势力再次闯入朱家。   “花公子为何不走?”白飞飞在朱府花园小径见着花满楼,也懒得与他客套,径自问着。   “白姑娘也不愿离开,又是为何?”   花满楼话语中带出的一丝异样让白飞飞微眯了眼,然后笑得开怀:“我一直在想,花公子是不是永远只那一副表情,现在看来,花公子也不过凡夫俗子,也有这般尖刻的时候。”   花满楼怔了一怔,温和笑意重新出现在他脸上:“或许是与陆小凤、白姑娘相识久了,凡是有好戏上演,就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上几眼。”   “花公子竟也会说笑了。”白飞飞视线掠过处在假山边的两人,笑道,“真是有趣,现在就有好戏可看。”她轻瞥了花满楼一眼,“花公子可愿移步?”   花满楼究竟何意,白飞飞眼下也不愿深究,只要他不碍着她的事便好。      假山边,站着朱七七与姝娘。宋离带着迎亲队伍离开时,留下话要带着朱夫人的牌位离开,朱富贵不愿,无奈宋离将姝娘留下,令他们如鲠在喉。姝娘相貌与朱七七有几分相似,然而一柔弱一娇蛮,生生将这三分相似磨去。只不知落在朱富贵眼中,究竟谁与他爱妻更为神似?白飞飞玩味地想着,与花满楼一起隐在一旁看着二人初次交锋。   “你不要想在我们朱家惹是生非,这里不欢迎你,给我马上滚出去!”朱七七不知为何一脸恼怒,伸手指着姝娘鼻尖字字嫌恶。   “朱姑娘,姝娘不知如何惹你不快,姝娘已是无所依傍,但求一处安身,朱姑娘连这样都不能容许吗?”姝娘已是泫然欲泣。   “装出一脸委屈给谁看!谁不知道你和快活王是一伙的,还要装无辜。你这种女人,就该被丢出去……”朱七七话未说完,已经动起手来推搡起了姝娘。   姝娘显然并不想与朱七七动手,只是一步步后退,却没能躲过朱七七的力道,被推倒在地。朱七七犹不解气,抬脚就要往她身上踢去。      一道人影闪过,拉开了朱七七,将姝娘扶起。朱七七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定睛一看却是沈浪,怒道:“你敢推我!”从地上爬起,抬手便要扇向沈浪。沈浪伸手握住朱七七的手腕,将她甩开。   “你!”朱七七红了眼眶,不依不饶,“你竟然帮她,快活王上门欺负我爹,她是和快活王一伙的!你竟然帮她欺负我!”   “七七!”朱富贵的声音在近旁响起,声线严厉。   “爹!”朱七七委屈道,“他上门为客,不帮着我们把这坏女人赶出去,还帮着她欺负我,女儿哪里做错了!”   “上门为客的不止沈少侠,姝姑娘也是,你又是怎么待客的!”朱富贵截断朱七七的话,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着,“姝姑娘,是小女无礼,还望姑娘见谅。”   “朱爷不必如此,姝娘承受不起。”姝娘退开身子,不敢受朱富贵的礼。   两相对比,却更显得朱七七蛮不讲理。朱七七这时也觉出了朱富贵的怒气,却仗着朱富贵一向不舍得对她打骂更是肆意地说道:“她凭什么做我们家的客人!爹,你把她赶出去,让她离开我们朱家!”   朱富贵见说不通,怒火上涌地让冷二冷三把朱七七从花园带走,自己致了歉意,央沈浪将姝娘送回房里,这才去继续应付他的女儿。      “一口一个‘我们朱家’,真不知道这位朱大小姐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白飞飞话说到一半,才想起身边还站着花满楼,虽不在意他把自己的话听去多少,白飞飞却仍是岔开了话,“花公子觉得这朱姑娘与姝姑娘如何?”   “朱爷对这掌上明珠,想来很是娇宠。”花满楼从来不善挑人错处,他的话里从来说不出别人的不是,“至于姝姑娘,温婉有礼,”他笑意不变,“却叫在下有些熟悉。”   白飞飞哂笑,花满楼话里有话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知道,他的所谓熟悉是有多少人的缘故在里头。      “白姑娘……原来花公子也在。”王怜花一袭绯衣,见他们一处时似乎有些诧异,下一瞬脸上聚起的笑意又恰到好处。   白飞飞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王怜花是在欺负花满楼看不见,言语间分寸虽把握得极有风度,白飞飞却没有错过他眼中很是故意的一丝戏谑,明显带着些戏弄意味。   “王公子。”花满楼微笑向他致意。   “花公子若不介意,在下与白姑娘有事商谈。”王怜花眼中的促狭越来越浓,话里的征询却又挑不出丝毫差错,“白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飞飞什么都没说,便随着王怜花一起走远,只余下花满楼一人留在原处。      “你在玩什么?”白飞飞神色冷然。   王怜花却是坦然道:“在下早已说过,白姑娘容色过人,如今看来,在下的确没有说错。”   白飞飞并不理睬他名为夸赞实为调侃的话语:“你是想知道我究竟如何计划的?”她轻笑,“很简单,让朱富贵纳了姝娘,我要姝娘成为他心中至宝。”   “是要取代朱姑娘在朱富贵心中的位置?”   “不止,还要胜于朱七七才是。”白飞飞笑容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张扬。   “白姑娘的打算着实令人费解。”王怜花着实想不通其中关窍。   白飞飞只是一味扬着笑意,伸手接下一片飘落的树叶:“这就要入秋了日子过得真快。”   王怜花便也没再多问,只静静陪她站着。      送姝娘回房后又来到花园的沈浪第一眼就看到了静静伫立的两人。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王怜花与白飞飞之间的关系似乎十分亲密,只是那样站着就有一种彼此陪伴彼此依靠的感觉。   沈浪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压抑的不满来,转身离开。      “呵呵,真是有趣。”那一边,静默的白飞飞将掌心的树叶吹走,看着它缓缓落地,神色间说不出的畅快。   上一世她是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连她都看不起自己,可沈浪,你以为你又赢了多少呢?   王怜花看着她面上逐渐温和的笑意,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方才那位花七公子,这笑容,怎么看都相似。只是……王怜花也不经意露出笑来,花满楼是由心而生的温和,而白飞飞的温和却是极具迷惑性的,仿佛嘲弄,又仿佛不屑,偏偏入目时只有娇柔温婉,这样的女子……      朱七七的性子注定了是听不进劝的,短短几日便将朱府闹得人仰马翻。她事事针对姝娘,一口一个“帮着快活王要害我们朱家的坏女人”,却不知此刻让朱家处于内忧外患颓势的人正是她朱大小姐。   马秀真、石秀雪与朱府一干人见礼时,朱富贵让朱七七行晚辈之礼,朱七七见着师姐妹二人的样子自是想起了先前的争执,说什么都不肯行礼。虽然马秀真打了圆场说朱姑娘性子洒脱也不愿拘束了她,可是朱富贵终究还是落了面子,尴尬了一番。   这之后,石秀雪见着朱七七一味打压姝娘的样子也很是看不惯,有一次便伸手扶稳了姝娘一把,却被朱七七倒打一耙,也被冠上了快活王帮手的名头,气得石秀雪几乎要在朱府翻脸。幸好冷二及时经过带走了朱七七,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情来。    ☆、父女生间隙   朱富贵对待朱七七,自小便半是纵容,半是愧疚,几乎就是百依百顺,朱七七再如何胡闹,也不忍心如何责骂惩戒。可如今快活王会否卷土重来扰亡妻清净犹未可知,这亡妻留下的唯一女儿却在外敌虎视眈眈之际在內纷扰不止,朱富贵一怒之下禁了朱七七的足。   对待此事,姝娘一派淡然,半句求情也无,却点出了快活王若转而对朱七七下手,只怕防不胜防。于是朱富贵转眼又担心快活王的人会对朱七七动手,便在冷二的建议下,托了沈浪看管朱七七。   虽说是为了爱女安危着想,这其中也多少存着几分撮合之意,朱府诸人也自看得分明。有峨眉派高徒在此,云英未嫁的朱家千金却宁可交由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游侠照料,此中缘由根本无需多加推敲。      “这二人……名门淑女与少年英雄,倒也般配。”王怜花与白飞飞远远驻足,看着在房里吵闹不休的朱七七与屋外叼着根细草靠在墙边的沈浪,王怜花轻摇折扇,很是玩味。   “那便希望一切能如朱爷所愿。”   “白姑娘是要成全他们?”他确定白飞飞肯定没有这个意思。   “朱爷只是盼望着他们朝夕相处的能生出些情意,眼下我们借住朱府,主人家的心意,也该是我们的心意才对。”   “只是要他们生情?”而不是要他们相守?   “现下朱府是风雨飘摇,这朱姑娘与沈少侠正该患难见真情才是。”   “可若朱爷没惩治女儿,白姑娘又是怎么打算的?”这才是王怜花比较好奇的地方。   “不重要了。”计之无用,她便不会再提。   王怜花便只是摇扇微笑。      “花公子。”   王怜花与白飞飞观察着沈浪与朱七七,殊不知身后不远的阁楼上站着花满楼。石秀雪经过时见着他,便也走上了阁楼,轻声唤着。   “原来是石姑娘。”   花满楼依旧温和从容的样子落在石秀雪眼中,总让她不由想起初到朱府那一日的情形。   乍见花满楼,她匆忙迎上,花满楼听出了她的到来,一声“石姑娘”后,问的第一句却是“姑娘是否与白姑娘同行?”言语间是一贯的温润谦和,石秀雪却分明听出了不同。她是喜欢他的,可是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在他耳中,她的声音只是比在他身边经过的陌生人好上些许。也许连花满楼自己都不曾察觉,提到白飞飞时他言语中那一丝轻柔。   石秀雪敛了心思,故作活泼:“花公子莫不是岔了心思,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吧?”莫名顺着花满楼正对着方向看去,入目景象令她方才作出的松快假象顷刻退去,“原来……真是打扰公子了。”转身便走下了阁楼。   花满楼方才心思不在四下里,石秀雪的到来他确是未曾察觉,但她站在他身边,转瞬已变幻了诸多情绪,他却实实在在有所感觉,眼下她脚步有些混乱,花满楼非是无知无觉之人,转瞬便想明了缘由,却着实无能为力,只有暗自叹息一声。      白飞飞与王怜花自是不知道身后的阁楼里有这么一段插曲,即使知道,他们也并不介意。此刻他们正遇着姝娘与四五个人一道,更该说,是被他们纠缠着。姝娘是处变不惊的样子,万事不出头,只是静静站着,见着白飞飞二人走来,便见了礼。   “姝姑娘,这是怎么回事?”白飞飞走近轻声问出,似乎只是女儿家的轻语。然而那么几个人正互相对峙着,白飞飞突然出现,让他们一时停了话语,沉默中白飞飞的声音便显得十分清晰。   姝娘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还装什么?”突兀出现在朱府的红衣姑娘不屑地说着。   “百灵!”同样是突兀出现在朱府的熊猫儿出声呵斥着她。   白飞飞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轻蔑地勾出一个讽刺弧度,然后面容平淡地继续问着姝娘:“这几位也是朱爷的客人?姝姑娘认识他们?”   “姝娘与这几位素未谋面,而且依姝娘看来,这几位也并不是朱爷的客人。”姝娘声音干净,坦坦荡荡地说着。   “姝姑娘为何这般说?”白飞飞一脸诧异。   姝娘不动声色道:“这几位是翻墙进来的,这位公子却又口口声声要带姝娘离开。想来若是朱府的客人,必定不会这般无礼。”   “你竟敢这样说我大哥!”百灵怒气升起,大声指责。      “敢问几位,是如何来到我朱府的?”一番纠缠,熊猫儿又不欲伤人,连同他带来的三个人一起被带到了朱富贵及冷二、冷三面前。   熊猫儿肆意闯入还被抓个正着,多少有几分尴尬,他拱了拱手:“朱爷误会了,在下只是想把那位姑娘送回父母身边。”他神色认真道,“在下亲眼看见那位姑娘被强行带上花轿,哭得几乎昏死过去,途中跟丢了一大段日子,好不容易追上了花轿队伍。擅闯朱府的确有错,但在下只是想把那位姑娘送回去。”   “原来是这样,”朱富贵的脸色缓下许多,“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少侠将姝姑娘送回家去吧。”   “且慢。”出声反对的是姝娘,“这位少侠想必是有所误会了,少侠所说之人并非姝娘,姝娘是心甘情愿坐上花轿的。”   “看吧,我就说你是快活王安插在我们家的奸细,这下你总算承认了!”朱七七不知怎么出了屋子,沈浪这才追了上来,无奈不已。   “朱姑娘,姝娘的话尚未说完。”姝娘面不改色,平静道,“姝娘父母早已过世,而少侠见到的那位姑娘确是与姝娘有一面之缘。那位姑娘已然离开,是姝娘自愿代她坐上了花轿。”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俱是愣怔。   “为什么?”朱七七愣愣问着。   “那位姑娘年纪尚幼,家中仍有父母亲族,自是不舍,而姝娘已是孑然一身,去留又有何妨。”姝娘淡淡开口,然后向熊猫儿行了一礼,“多谢少侠为那位姑娘考虑,姝娘已是无所依傍,便不劳少侠费心了。”然后向众人行礼,“诸位见谅,姝娘先行告退。”      之后的事情便由朱家自行处理,白飞飞与王怜花自认是无关之人,只是恰巧撞见了熊猫儿等人与姝娘纠缠,来看个究竟而已,此刻自然顺势离开。   “姝姑娘真是非同一般女子。”王怜花执扇叹了一声。   “求仁得仁而已。”白飞飞并不否认,却也没添一句赞誉。   “看来姝姑娘必是能留在朱府了,只是之后又该如何?朱姑娘对姝姑娘可是百般挑剔。”   “那便不要让她再留在朱府便是了。”白飞飞沉静如水道,“朱七七其人,是骄纵惯了的性子,若她觉得朱爷不再疼惜自己,想来总是要闹些脾气的。只是不知道光凭这几日光景,她与沈少侠之间能生出多少情谊来。”      如白飞飞所料,朱七七的脾气总是要生出些事端来的。朱七七是跳窗从房里跑出来的,当时朱富贵刚得知姝娘家中已无人可依,正自迟疑对姝娘的安排,一时却没顾上朱七七,只有沈浪之前就得了嘱托,一直陪在她身边。朱七七知道姝娘身世,只是一时心软,其后更是怀疑姝娘与快活王有干系,毕竟姝娘已经没有亲人在世,可以算是死间,或许为了快活王打探消息已不顾生死,说得头头是道。   熊猫儿初见朱七七,只觉得这女子性烈如火,因为朱富贵未曾怪罪,他与百灵几人也留在朱府为客。几日下来,更是欣赏朱七七心直口快,渐渐移不开目光,几乎忘了来朱府的初衷,附和着朱七七的看法。   朱七七有人撑腰,更是气焰嚣张,变本加厉与姝娘为难。当朱富贵决定留下姝娘后,更是在朱富贵面前大吵大闹,朱富贵想到她不服管教擅自跑出来,更兼毫无怜悯之心,一时动怒,说了几句重话。朱七七哭着回房后,又不知为何与沈浪生了口角气走了沈浪,当天晚上便失了踪迹。      “白姑娘神机妙算。”眼见朱府一团忙乱,王怜花却是闲闲开口。   “过奖。”白飞飞坦然受了。   此刻他们在朱七七闺房附近徘徊,朱七七失踪,朱府众人四处寻找,此处反倒安静。原以为只他二人,却没想到沈浪也缓缓踏入:“王公子、白姑娘。”视线悄然凝在白飞飞身上,便没有移开。   “沈少侠,真是巧了。”王怜花持扇拱手。   “沈少侠。”白飞飞轻启唇也随了王怜花的称呼。   沈浪见王怜花在旁,显得有些踌躇,王怜花眼中划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道:“在下去看看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沈少侠可否代为照顾白姑娘一二?”   沈浪忙应了,王怜花便转身离去。   “白姑娘。”沈浪上前了一步,几乎就站在了白飞飞面前,“白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白飞飞微抬了眼,又极快地垂下眼睑,轻道:“记得。”动作神情与昔日一般无二。    ☆、朱门添新妇   沈浪不知怎的,突地忆起当日怀中温软,不由有些心神恍惚。白飞飞一言不发,只在原处站着。   “那日别后,真想不到竟还能在朱家再见到白姑娘。”沈浪回过神来,几分尴尬,几分欣喜,下一句便突兀问道,“只是没想到,白姑娘竟是与王公子一道,不知道白姑娘与王公子……”   “王公子与我同行,一路之上颇多照料。”感激中却又似带着欣赏。   白飞飞的回答令沈浪一时分不出心中是何感受,只道:“朱姑娘出走,眼下朱府混乱,快活王随时来袭,白姑娘平日里可千万小心。”   “多谢沈少侠。朱爷慈父之心,当真令人感动,只盼能早些找到朱姑娘。”   王怜花自原路回来,沈浪遂与二人告别。      “看来,沈少侠对朱姑娘还不够上心。”目送沈浪远去,王怜花再看向白飞飞时,却见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厉。果然,也是目标之一么?王怜花合扇轻抵着下颌,闲散了这么些日子,也让他活动活动筋骨罢?只在一旁看戏可实在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说来,你推荐的人的确可靠。生意谈成便立刻出手,竟是万无一失。”   “那可是天下第一的神偷,又有什么是他真偷不到的。”白飞飞这次出来,身边幽灵宫的人一个都没带,有什么事情便都交给王怜花手下的势力,她与王怜花二人一个出谋划策,一个调度人手,勉强算是互相制约。   朱七七并非离家出走,而是被人偷走,能把一个大活人轻易偷走的人选,除了司空摘星,自然不会再有旁人。白飞飞学了霍休一招,由王怜花手下出面,买得司空摘星把人偷走,果然神不知鬼不觉。以朱七七的一贯性子,再联系到他们父女纷争,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从家里跑了出去,而不会想到她是被人带走,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白姑娘打算如何做?”若是一般人,王怜花自有手段,可这朱七七眼看着是白飞飞计划中一枚棋子,他还是多问一句更为妥当。   “先关她几天再说吧。”白飞飞轻笑,“我只希望到时候能见着她没力气说话,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我很不喜欢呢。”      “白姑娘。”白飞飞回房的时候,石秀雪在屋外唤她。   “石姑娘?”没见到马秀真的身影,白飞飞只是微笑,“石姑娘有话,不妨进来说?”   石秀雪不动声色地朝白飞飞房里看了一眼,然后摇头:“不必麻烦了,我在这里说就好。”   “石姑娘怕我屋里有毒?还是觉得青天白日的,只要站在这里,我就奈何不了你?”白飞飞含笑低语。   自路上相遇同路,石秀雪面对白飞飞,心头总会浮上一种莫名的寒意,那种犹如毒蛇滑过滑腻恶心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石姑娘可知道,我若要对你动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白飞飞话虽如此,人却走出几步,“石姑娘找我何事?”   “我喜欢花公子。”石秀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便是沉默。   白飞飞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站着。   “我见过很多人。”石秀雪轻轻叹息,继续讲述着,“在峨眉也好,在江湖上也好,我见过很多人,可是没人会那样笑着告诉我他看不见,也没人会只凭脚步声息就认出我来,我以为,我会是不同的……”石秀雪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哽咽,“可实际上,只有你是不同的。我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你只是、只是一个妖女,你根本就配不上他,他为什么要待你好!”   白飞飞依旧静默,面上纹丝不动。   “可是我看来看去,大概也就是因为你是一个妖女,你本就与众不同,他才会对你上心吧。”石秀雪吸了吸鼻子,“白姑娘,我不喜欢你,我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师姐都会认可你。在我眼里,你根本不配拥有这些。”      “石姑娘抱怨完了?”白飞飞清清淡淡扫了她一眼,“那便请回吧。近日朱家事务繁忙,石姑娘与秀真姑娘留在朱府帮忙,还是省些工夫在那些事上罢。”   “你说我在抱怨?”石秀雪神色僵硬。   “难道不是?”白飞飞生出笑意来,她还是头一次发现,这石秀雪真是天真得紧,也难怪独孤一鹤与马秀真总要分出心思照料她。“无论我是怎样的人,无论我拥有多少,这些都与石姑娘无关不是吗?石姑娘口口声声说我不配,莫非,是石姑娘艳羡我这妖女的名头,想取而代之吗?”   “你胡说什么!”石秀雪气得涨红了脸,“谁会稀罕跟你一样!”   “石姑娘未免太沉不住性子。”白飞飞似真似假地叹息,“说来也真古怪,我倒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妖女,石姑娘可知道?”   “我……”石秀雪哑口无言,幽灵宫女子为何会被称为妖女,她当真不知,只是人云亦云便信了。   “我便是妖女,你又能如何?”白飞飞只留下这么一句,便转身施施然走回了房。   石秀雪呆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像闹了一场笑话。      朱七七下落不明,快活王却又无迹可寻。朱富贵忧心忡忡日夜挂心,不慎染上了风寒,朱府和仁义山庄的人手多被支使出府去寻朱七七,朱富贵近旁无人,只有姝娘殷勤照料。姝娘对待朱富贵,言语间都是感激与崇敬,时日渐久,朱富贵也习惯了姝娘在身边。   待半月后冷二、冷三回到朱府,朱七七依旧未能寻到,朱富贵却做出要纳了姝娘的决定。冷二冷三原本对姝娘也诸多偏见,然而眼见朱七七出走,朱府上下一团混乱时,她仍是留在朱府照料朱富贵,也是赞赏,便感叹着朱爷身边确实需要一个知冷热的人照顾。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因为是纳妾而非续弦,姝娘一身粉色衣衫,朱府内简单一场小宴,姝娘便冠上了朱氏的姓氏。姝娘本已走投无路,对此也并无怨言。朱府丢了一位小姐,却自此有了一位姨娘。      “朱府也算尘埃落定,白姑娘可还满意?”   “还不够。”白飞飞对上王怜花的兴味神色,“怜花公子若觉得无趣,不妨也出份力再添几分趣味。”   “哦?”王怜花挑了挑眉,做出谦恭样子,“愿闻其详。”   “凭怜花公子的心计谋略,这种事情必然能做得妥妥当当,不留一丝破绽,我只是有几个小小心愿希望公子助我达成。”白飞飞看着满室喜庆,浅浅一笑,“我要仁义山庄再无法借朱府财势在武林中大作仁义之风,我要朱爷自此只能为人敛财,却再当不成活财神,而朱七七自此只能是朱姑娘,而当不成朱大小姐。”   “与其便宜旁人……白姑娘且宽心,在下定为你达成心愿。”王怜花笑着许诺,视线微微错开落在了近日里略显憔悴的石秀雪脸上,也不过一声不易察觉的轻笑。   “说来,是时候该去看看朱姑娘如何了。”白飞飞把玩着酒杯,淡淡添了一句。      真该夸一句王怜花颇有些风范,他关着朱七七的地方也算高床软枕。只是这人也有些使坏的心思在里头,朱七七所在的房间所有窗户全部封死,透不进一丝亮光,只留下房门可供出入,当然,这些能够自由出入的人里,自然不包括朱七七。   “你还干了些什么?”虽然室内昏暗,但是透过门户间的小洞,白飞飞还是可以清晰看到朱七七的模样。她靠在床上,面上没有任何虚弱样子,只是比起曾经张扬的骄纵任性,眼下的朱七七莫名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伺候朱姑娘的人,都是又聋又哑的仆人。”王怜花摇着折扇,明明是怜惜的语调,面上却有些得意,“朱姑娘的脾气在下可是见识过的,就怕万一安排了个能言善道的仆人,会一不小心气着了朱姑娘,所以只能由这么些粗鄙之人来伺候朱姑娘了。”   白飞飞赞道:“怜花公子果然好谋略。”若照她的想法,是打算让朱七七尝尝三餐不继的滋味,饿上她十天半月的。不过眼下看来,这法子即使能磨平了朱七七那张嘴,也没有此刻见到的有效。让她挨饿不过治得了朱七七一时,却比不上毁她心智来得磨人,这般万籁俱寂的处境,日复一日的,饶是意志再坚也只有崩溃一条路走,更何况是自小万千宠爱的朱七七。果然,她的手段还是太过简单了。   白飞飞轻笑了一声,戴上鬼面具走进朱七七房内,悄无声息地在她面前站定,细细打量着这个曾令她绝望忿恨至死的女子。犹记得上一世,她在自己的坟前与沈浪就此定情,那一脸的娇羞幸福,是白飞飞终其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   朱七七倚在床头,过了很久才发觉眼前站着一个人,她很慢很慢地抬起眼来看向来人,目光浑浊显得有些麻木不仁,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想到自己可以说话,然后又很努力地张开了嘴,几次之后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唤着:“沈浪……”    ☆、昔日掌中瑰   沈浪?白飞飞听到朱七七念出的名字几乎就要大笑出声,原以为短短几日相处,朱七七与沈浪之间的情意会远远达不到她所想,却不料朱七七竟已经对沈浪动了情含了意。   “朱姑娘且歇了念头吧,沈浪是不会来的。”在此处,她不是朱府里那个跟在王怜花身边的文弱女子,而是世人口中的妖女白飞飞,她可以用最冰冷的语调,最恶劣的方式对待她恨之入骨的任何人。   “你……你、胡说!”朱七七缓过劲来,心神渐渐收拢,反应比方才快了许多。   白飞飞在她面前踱了两步:“朱姑娘可知,眼下在贵府借住的几位姑娘,沈少侠待她们都是不错的。”白飞飞字字带笑,“峨眉派马秀真、石秀雪,英姿飒爽,可谓巾帼不让须眉。百灵姑娘活泼机敏,令人心动……”   “还有白飞飞、姝娘……”朱七七对这些名字都是记忆犹新,咬牙切齿地根本没给白飞飞再说下去的机会。   她被困数日,恐惧与怨恨满满缠绕,沈浪也好,她的爹也好,还有那说着会帮她的熊猫儿,疼宠她十八年的冷二叔、冷三叔,竟无一人来寻她。她还以为他们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找到她,尤其是沈浪,曾经救过她陪过她,是长辈们口中的少年英雄,她满心以为他一定会来救自己,可眼下却又听这鬼面女说,沈浪在朱府中待其他女子不错,这让她如何甘心!      朱七七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床上撑起身子,就想朝门口走去。可她这些时日从挣扎不休想逃出去到日渐绝望一味等死,四肢早已疲软,用不上分毫力气,没走出两步便瘫软在地。她喘了几下,竟支起半个身子,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   白飞飞看着她的举动,微微愣了一下,定过神时身周的气息越发阴翳。她输给了这样一个人,即使上一世她终此一生都活在欺骗和谎言里,她也曾经骄傲过,曾经自负过,时至今日她依旧不能容忍输给这个眼下匍匐在地的人,这是她的耻辱,即使重来一世也抹灭不去的耻辱!   白飞飞几步上前,狠狠踩上了朱七七的手背,令她痛呼出声,再无法动弹。白飞飞冷冷道:“朱姑娘这就想走?可是嫌主人家招呼不周?”她矮下身子,伸手握住朱七七的下巴,将她精致的面容抬起对上了自己的鬼面具,“看来,朱姑娘是希望能被换个方式招待。”说着将掌心一个小瓷瓶里的药悉数灌入朱七七口中,强迫她吞了下去,这才用力甩开了朱七七,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双手。   “你,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朱七七慌乱无比,想将咽下的药吐出来,却无力施为。   “朱姑娘放心,这药一时三刻是起不了作用的。”白飞飞的神色全掩在鬼面具下,难辨喜怒,只淡淡道,“即使是要你的命,我也不能让你脏了主人家的地方。朱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七七不由颤抖,止不住地颤抖,眼前的鬼面女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谈笑间就能食人血肉。      白飞飞走出来的时候,随着门又重新闭拢,朱七七的世界重归黑暗。王怜花候在门外,好奇不已:“你给她灌了什么?毒药?”   白飞飞摘下鬼面具,却只是轻笑,一言不发,良久才问道:“为什么不处置了?”   “在下名怜花,自是怜花之人。姑娘家爱胡闹些,在下只觉得活泼可爱得紧。”王怜花不紧不慢地说着。   白飞飞轻哼了一声,与他一道走出了这间小院,安静地折返朱家,一如来时。      “白姑娘。”   白飞飞刚点亮火烛,屋里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白飞飞吹熄了火折子,随手拔下发间的簪子拨弄着灯芯:“百灵姑娘深夜造访,真是有失远迎。”觉得屋内光亮已是适中,白飞飞便收了手,将簪子搁在一旁,转身对上百灵,“只是夜色已深,百灵姑娘怎么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又如之前入朱府的模样,是翻墙进来的?”   百灵面色尴尬了一瞬,随即隐隐带着些得意:“我看到了,是你和王公子囚禁了朱七七。”   “是吗?”白飞飞坐在桌旁,悠悠然倒出一杯茶来,“那百灵姑娘怎么不告诉你的大哥,不告诉朱府其他人,反而站在这里呢?”   白飞飞轻轻放下茶盏,寂静中,百灵竟觉得心头一颤,她佯装不惧,直直对上白飞飞的目光,却又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我知道你是幽灵宫的人,江湖上都说幽灵宫的人都是戴着鬼面具的女人,我看到你戴上了鬼面具。”   “若我没有会错意,百灵姑娘这话是在威胁我?”   白飞飞笑意温和,可百灵只是视线触及便遍体生寒,她强自镇定:“我只是想和你做笔交易,不是说只要出得起价,你们什么生意都接吗?”      “百灵姑娘可知,传言虽然不能全信,却也不能只听一半?”白飞飞含笑打量着她,“江湖传言,幽灵宫女子行事都带着鬼面具,而且……”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续道,“被称为妖女。”   白飞飞将发簪挑起,捻在指间把玩:“妖女都是肆意妄为,轻贱旁人性命的,姑娘这般毫无警惕地站在幽灵宫人面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要谈生意,就一点都不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我还怕你在朱家杀我灭口吗?”这一点百灵还真不担心。   “真是自信。”白飞飞轻笑道,“只是百灵姑娘可知,我的确做得到。”话音落,她已伸手扼住百灵咽喉,“姑娘可信?”   百灵僵在当下,脸色煞白。      “你以为方才在那小院里,你的行踪完全没被发现吗?”白飞飞嗤笑,“只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当真觉得能瞒过我或是怜花公子的耳目?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我们?”撕去在朱府诸人面前的温文表象,白飞飞丝毫不掩她身为幽灵宫主的狠戾。   “百灵姑娘可知道,幽灵宫被称为妖女是为什么?我们从不在意在何处取人性命,杀的又是什么人,因为我们享受的便是死亡与杀戮。”白飞飞指尖力道加重了一分,“只是有一件事情,百灵姑娘一定没有料到,身为幽灵宫主,论肆无忌惮草菅人命,宫中上下更没人比得过我。不瞒姑娘,我倒想试试,若在此处杀了人,会是个什么后果,不如姑娘就把命给了我,我们便试上一试,如何?”   百灵转眼已是面色涨红,声息渐低。白飞飞只是笑,对眼前之人濒死之状视若无睹,更彷佛是在欣赏百灵气绝之前的反应。      清浅的叹息声从门外传来。   白飞飞微眯了眼,不由冷笑:“原以为三更半夜的,旁人早该歇下了,原来有这么多人喜好趁夜走动,倒是我见识浅薄了。”她抿了抿唇,哂笑道,“更深露重,花公子还是进屋里说话的好。没得过会再多一位客人,以为飞飞与人夜半私会,于飞飞名声有碍。”   推门而入的正是花满楼,花七公子唇边依旧是往日温和笑意,白飞飞却觉得那笑里多了些什么。   “白姑娘,还请手下留情。”花满楼转向二人所在位置,淡声劝道。   “花满楼,我要杀人,又与你何干?”白飞飞开口时已不留一丝情面,“还是说,百灵姑娘的性子让你想起了上官飞燕?”揭人伤疤,挖人痛处,白飞飞从来不会有一丝一毫地愧疚。   花满楼沉默片刻,又次道:“还请白姑娘手下留情。”这一次没给白飞飞反驳挖苦的机会,他接着说道,“既然白姑娘本就没想取百灵姑娘的性命,这般玩笑着实过了。”   白飞飞面上慢慢漾出笑意,落在百灵眼中却更是可怖异常。百灵挥舞着双手挣扎起来,终于猛地使力拉开了白飞飞的手,连逃出生天的感觉都不敢体会便要朝屋外跑去。   “百灵姑娘若走了,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化为一滩脓血,还请姑娘三思。”白飞飞清冷声音响起,百灵脚步一顿,足下一软便摔倒在地。      “白姑娘何必如此。”花满楼禁不住开始苦笑。   “花公子又何必如此。”白飞飞一步步走近花满楼,在他面前站定,两人迎面相对,几乎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花满楼,你明知我是任性妄为之人,你凭的什么,来评判我是对是错?凭你是我大哥的朋友?花七公子未免自恃过高了。”   “飞飞……”花满楼低唤了一声。   白飞飞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话。   “因你说过,我可以唤你飞飞。”笑意浅淡,温和如初。   白飞飞一滞,一时没了言语。   “啊!”跌坐一旁的百灵怀着侥幸,希望白飞飞只是想困住她因而说谎吓她,正想撑起身子却发现手背上赫然一块黑斑,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想到方才挣脱时手背似乎划过白飞飞的簪子却丝毫没有沁凉感觉,反应过来后不由惊叫了一声。   白飞飞轻瞥了她一眼,百灵立刻伸手掩住嘴,不敢再出声。白飞飞重新对上花满楼,方才的怒意竟已消散:“夜色已深,花公子还是请回吧。”   花满楼遂点了点头,离开时更为白飞飞带上了门。    ☆、痴情酿毒心   “百灵姑娘现下可知晓了,我白飞飞确是狠毒之人,辣手摧花的事,我自然也是做得出来的。”白飞飞并未上前,只看着百灵一脸颓丧,先前见了朱七七后的纷乱心绪已经归于平静。“姑娘不是说要与我谈生意吗?不妨说来听听。”   百灵嗫喏几声,不敢开口。   “花公子既为你求了情,无论我本意为何,如今我不会杀你。”见百灵满脸迟疑,白飞飞冷然道,“我取人性命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假作承诺取信于你,不是吗?”   百灵终于渐渐褪去了畏惧神色:“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可是我没有钱,我只有这一条命……还有我追踪的本事,我就是靠这个才一路跟着你们到那个小院,知道是你们带走了朱七七的。”怕白飞飞不信她的本事,百灵继续解释着,“我大哥先前想救那个被带上花轿的女孩,可是后来跟丢了,迷了路,也是靠我才找来的朱府,虽然花轿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姝姑娘……”   百灵越说越乱,白飞飞已不耐烦听下去:“这些都不相关,说说你的条件。”      百灵沉默片刻,清秀的脸上缓缓凝出深重恨意:“我愿意加入幽灵宫听候差遣,只要你们杀了朱七七,反正她已经落在你们手上,你也给她灌了毒药了不是吗?”   白飞飞根本不需要细想就拒绝了她:“幽灵宫没有这样的规矩,以命换命便罢了,因为一个男人的缘故得来的手下更可能因为那个男人而背叛,我不稀罕。”   上一世,白飞飞对百灵与熊猫儿二人无怨无憎。眼看着百灵苦恋熊猫儿,最终得以厮守却终其一生都要眼看着熊猫儿依旧疼惜着朱七七,并不断为了朱七七和沈浪的事情不断奔波劳碌。这样的相守,连白飞飞都觉得不值。   百灵用力咬了咬唇:“那要怎么样,你才肯留下我?”   “很简单,如果你能忘记那个男人,我或许就会留下你。”   百灵惊诧,不解其意。   “我不需要你,不是吗?”白飞飞淡淡道,“我要一个为爱痴狂的手下做什么,让她随心而动毁了幽灵宫?我没那么愚蠢。要进幽灵宫,你要有资格,有和我一起守卫幽灵宫的资格,有被我守护的资格。如果你只为了那么一个男人而活,我根本不需要你,如果你意志卓绝,能果敢舍弃不再执迷,我或许会考虑留下你。只是,我并不想让朱七七死,我给她灌下的也不是什么毒药。”她摇了摇头,“百灵姑娘,这场交易是谈不成的。”   百灵失望不已,白飞飞却在此时勾起一丝诡异笑容:“不过百灵姑娘可有兴趣,与我做场别的交易?还有,若你的大哥让你帮着去找朱七七,百灵姑娘可千万记着,别带他们走上正路。”      “我以为你会把她也关起来好好折磨一番。”王怜花第二日见着百灵依旧是往日模样,有些意外,隐隐还带着惋惜。   “不是说自己是怜花之人吗?我怎么觉得你很想看她落在我手上的样子。”白飞飞是明知故问,也不在乎王怜花是否回答,接着说道,“三天后,朱七七会昏迷三个时辰,等她再醒来,药效便会发作,你记得早些差人把她送走。”   “哦?是要送去哪里?”   “快活王痴心不改,爱了李媚娘十八年,而朱七七的容貌,又与其母肖似。”白飞飞轻笑,“朱爷纳姝娘入门不过几日,也该给他们多些时日相处,朱姑娘,当然自有去处。”   朱富贵越是百般设法护着朱七七远离快活王,白飞飞便越是要把朱七七送到快活王面前。王怜花时刻关注着快活王的动向,自然知道该把朱七七送往何处才能让快活王见到她。   “你说,若是来场英雄救美,效果会不会更好?”白飞飞兴致突发地多问了一句。   王怜花很是赞同,自信道:“这还不容易?”      “说来,你做这些事,不需要和你娘亲交待一声吗?”白飞飞陡然忆起王怜花那个与白静一般偏执如狂的母亲,多问了一句。   “她?”王怜花脸上喜怒难辨,只悠悠道,“现下还不是时候。”   “她不知道你此刻做的事情?”白飞飞想到昔日设计白静暴毙,执掌幽灵宫的情形,猜测着王怜花是不是也与自己一样,在所谓母亲掌控之下,暗自筹谋瓜分权柄。   “我虽然不顾忌什么天道伦常,但……”王怜花不自觉脱口而出,却终还是止了话。   对于毒杀养母的白飞飞来说,血浓于水本就是无稽之谈,她体会不了那种感觉,但是王怜花的作为,她一样欣赏。   转瞬,王怜花又温文尔雅道,“不知道白姑娘的安排能出怎样的结果,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了。不过……”话锋轻转,“白姑娘虽然给百灵姑娘解了毒,可是与花公子似乎还未解开心结?若白姑娘为难,在下十分乐意,效劳一二……”   白飞飞冷冷看了他一眼:“昨夜给百灵那句话,我想给你也挺适合。真以为我没发现你在外头吗?你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更何况百灵那声惊呼没引来朱府任何一人,想也知道有人为她掩护,试问那时朱府上下除了他王怜花,又能有谁与她休戚相关,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   “非也。”王怜花一本正经道,“在下只是看不得白姑娘与花公子这般隔阂。”   白飞飞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自离开,决定把他独自留在原地。      白飞飞是绝不会承认被王怜花说中了心思的,即使她确实下定决心去找花满楼好好聊聊,也已经走在了去寻花满楼的路上,但是,她不想看到王怜花得逞的样子。   花满楼不在房内,甚至没在朱府内鲜花最多的院落。亏得熊猫儿真的想到了借百灵的追踪术去寻朱七七,此刻他们与沈浪都不在朱府,白飞飞才能淡然在朱府穿梭,第一次,这样寻着另一个人。只是没想到,让她遍寻不着的人,竟候在她暂住的院落中。   听见脚步声,花满楼抬头温和笑道:“白姑娘。”   他等了多久?——这样一闪而过的想法令白飞飞顷刻讶然,她竟然为他悬心?她一言不发地把花满楼让进屋里,倒了两杯清茶,又将其中一杯推到花满楼面前。待做完这些她从前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后,白飞飞终于缓缓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出白飞飞语意中的平静,花满楼的笑容更是宽和:“在等你。”      白飞飞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就皱了眉,然后神色一松,口上却道:“他怎么来了?”   花满楼没有接话,只是含笑侧耳细听,来人轻功卓绝,行动间将声音化入微风中掩了踪迹,只是没能瞒过白飞飞与花满楼的耳力。那人转眼已落入房内,毫不客气地取了花满楼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叹道:“能喝到飞飞亲手倒的茶,真是难得。”   白飞飞挑了挑眉:“大哥怎么会来?”   来人自是陆小凤,当今天下白飞飞唯一不会设防的人。陆小凤随意坐下,懒懒道:“凑热闹。”   白飞飞微眯了眼等他说下去。   陆小凤也知道白飞飞和花满楼并不会相信他这个答案,也没有卖关子:“司空摘星又做成了一笔生意说要请我喝酒,我去的路上遇见了花满楼的哥哥,邀我去参加半年后花老爷的寿宴,还告诉我说,花满楼你或许还在朱府,若我要来见你就顺便为他带句话,说你上门为客,终究不好叨扰太久。之后我和司空说起的时候,他说他新近做成的生意也和朱府有关,还说似乎见着了飞飞你也在这里。我想飞飞在的话,总是有好戏看的,所以我就拖着他一块过来看看。”   略微停顿片刻,他又道:“没想到你们的确都在朱府,而且现下是在一处。”陆小凤笑意调侃,“我是不是碍着你们了?”      白飞飞没有搭话。司空摘星来时,她并没有故意避而不出,被发现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只是她的确没料到,和司空摘星这桩生意,竟会引来陆小凤,这可实实在在是意料外的变数。她的计划里,从来没有让花满楼或者陆小凤掺合进去的想法。   陆小凤岂会注意不到她的神色,果然下一句便问道:“飞飞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飞飞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一句“与你无关”却是哽在当下,她甚至没法对面前的两个人编造理由。良久,白飞飞轻叹一声:“大哥既是受托来寻花公子,便带他离开吧,这里的事情……你们不要再参与,一点都不要。”她褪下傲然,摘下冷漠,此刻面对着他们的并不是幽灵宫主,而仅仅是白飞飞,不带杀意,没有防备。   “飞飞果然是有备而来。”花满楼全无丝毫诧异,因为这本已在他意料之中。朱府重遇,他便知白飞飞并非随兴而至,因为她身边有个王怜花。千面公子之名,他早有耳闻,自然不会陌生。他知道在朱府一干人眼中,白飞飞只是一个不懂武艺的柔弱女子,伴在王怜花身边,自然许多人都会生出一些旖旎遐思来,对她更是少了许多关注与警惕。但花满楼不同,白飞飞于他,早已不是陌生人,相识日久,白飞飞出现在他们相遇的地方从来就不会是因为巧合。    ☆、纷沓话别离   但凡有了猜测,便会尝试着求证。白飞飞并没有防备花满楼,是信任抑或其它原因暂且不论,只因着这个缘故,花满楼偶有几次听见了白飞飞与王怜花的交谈。那两人之间的确亲密,却无一丝暧昧,反而是一种坦坦荡荡的默契与守望相助,而他们寥寥数语中透出的一些内容,足以证明花满楼的猜测成真,朱府之行,白飞飞自有一番筹谋,而且这次,她的身边还有着一个名为王怜花的同谋。   花满楼唯独不知道的是白飞飞这样做的理由和她所针对的对象,直到朱七七失踪。昨夜发现白飞飞与王怜花趁夜离去的不止是百灵,还有花满楼,所以他会去找她。原本想问个究竟,却不料白飞飞屋中竟有旁人,若非白飞飞出手对付百灵,只怕他已经选择改日再谈转身回房了。   陆小凤的到来,也让花满楼明白了朱七七是如何失踪的,有司空摘星,的确神不知鬼不觉。而现下,一切昭然若揭,白飞飞更是直白地说,她不希望他们参与进来,几乎就承认了掩在这一切之后的恶意。      陆小凤不语,他并不知晓到底朱府内发生了什么事,而司空摘星做生意从来守信,也没有告诉他来朱府偷的是什么。所以陆小凤什么都没说,他看向花满楼,等着他来做下决定。   “飞飞凡事三思……”花满楼终究只是叹了一声,当下便起身要去向朱富贵告辞。   陆小凤不知怎的愣了一会,然后开口:“花满楼是什么时候起叫你飞飞了?”   白飞飞静默良久,目光有一瞬迷茫,倒不是为了陆小凤的话,而是因她心中那份辨不明白的犹疑和举棋不定。   陆小凤见她不再说话,遂也是沉默,自说自话地又倒了杯茶浅浅喝起。当杯底渐空,陆小凤搁下杯盏之时,便已失了踪迹。      “白姑娘是防着我把他们也牵扯进来?”陆小凤离开后不久,王怜花悠悠踏入白飞飞房内。   白飞飞以手支额,第一次现出疲态:“我是防着自己,这些本就与他们无关。”   王怜花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道:“听说朱府有所旧宅,过世的朱夫人自小便是寄居朱府,快活王既痴恋多年,想来对朱府旧宅也不会陌生,我打算将朱七七送去那里。”   “朱府旧宅?”白飞飞放下心思,重新投入他们先前的计划,朱府旧宅她实在陌生,上一世她从未听谁说起过。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去朱府旧宅好好查找一番。”王怜花从未曾料想过白飞飞能事事洞悉,简单解释道,“听说一代大侠沈天君曾与朱富贵交好,仁义山庄上下被快活王屠杀后,便是朱富贵因了往日交情为仁义山庄打点一切。仁义山庄算是死灰复燃,可是沈家踪迹却半分都没留下,沈天君唯余一子也是销声匿迹。我觉得,朱府旧宅里,或许藏着些什么。”      沈天君的名字,白飞飞的确不陌生,她更知道沈浪原名沈岳,正是沈天君的独子。皱了皱眉,白飞飞突然发觉上一世她心伤后似乎忽略了很多事情。当日沈浪蒙仁义山庄庇护解了阴阳煞后,武艺便突飞猛进,莫不是他当初就藏身朱府旧宅,学了已故沈天君的功法不成?   “白姑娘在想什么?”   “只是想到了霍休的青衣第一楼。”白飞飞曼声道,“霍休设下了一百零八道机关,守着他的财富和他的命。即使守着沈天君的遗物,朱家和仁义山庄想来也没霍休那般手笔,只是建个密室,安排人看守的能耐些许还是有的。”   王怜花神色一凛,随后笑道:“多谢白姑娘提点。”   “我只是不想你折了人手,若是如此反而得不偿失。”白飞飞轻摇了摇头,“说到底,我不过为了自己。”   王怜花微微顿了一下,花满楼一走,似乎连着白飞飞身上的冷漠伪装一并带走了。他并不点破,只是故意作出伤怀模样:“白姑娘真是绝情,便不担心在下会受伤吗?”   白飞飞笑了,反问道:“你会吗?”   王怜花不再多言,只是一声轻笑,满是漫不经心。      这之后的事情白飞飞丝毫没有参与。偷得浮生半日闲,白飞飞竟是重拾笔墨,无意识便落下了笔。待醒神时,字迹满满的一张宣纸映入眼帘,白飞飞倏地松开了指间的笔,蘸得满满的笔豪砸下,瞬间墨汁四溅,顷刻便污了宣纸。   “你这么狼狈的样子,倒是少见。”   白飞飞抬头看去,竟是石秀雪。这个烈性姑娘如今一举一动却沉稳了许多,就连此刻不请自入也只是站在门口,面上含笑等着现下身为此间主人的白飞飞的请入或是驱逐。   白飞飞站在书案后纹丝不动,淡淡道:“要走了?”   “师姐说朱府的事情我们是帮不上的,早就该走了。”石秀雪遂也停在门口,寸步不移,“白姑娘,我来是想向你道歉,之前是我言语莽撞,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见谅。”说罢,极是慎重地向白飞飞行了一礼,“师姐不便来与姑娘道别,只说请姑娘保重。白姑娘,告辞了。”   “秀雪姑娘。”白飞飞终还是出声唤住她,浅笑道,“也请你和秀真姑娘珍重,替我向独孤先生致意。”   石秀雪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石秀雪走后,白飞飞的视线重新凝在那张已经污了大半的纸上,神色瞬息万变。良久,却浮现出一个淡淡笑意,然后伸手将她的笔迹全部收拢起来一并烧毁。      入夜时分,王怜花才再次出现,向来神情散漫的他难得苍白着脸,却掩不住激动:“朱府旧宅的密室里果然有高手守卫,全靠你制的毒,我那些手下只伤了三个。”   “看你的样子,收获不小。”白飞飞打量着他,莫非自己真的猜对了?   “沈天君的天绝心法和天绝剑法,都藏在朱府旧宅的那间密室里。”王怜花一身武艺,得遇前人武学绝技自然欣喜,随即他眉宇间浮出一丝诡异,“密室里,还有旁的东西。”   “是什么?”竟能让王怜花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露出这般神色。   “若不是知道朱七七还在那小院里,我几乎都要以为那就是她了。”   白飞飞心头也浮上诡异。   “朱门李氏媚娘,”王怜花略带着些讽刺意味地念出这一长串名头,“她的尸身被封在千年寒冰里,就安置在那间密室里。朱爷爱妻情切,当真叫人感动。”爱妻亡故,却不入土为安,反而以寒冰包裹置于密室。朱府旧宅空置十余年,却也只交由他人看顾,若说情深,的确情深,若说绝情,也确然绝情。      “朱爷与那位逝去的朱夫人如何,与我们无关。现下朱府的女主人,是姝娘而非旁人。”此中究竟,白飞飞不想细究。   “也罢,如今也没心思去想这些陈年旧事。”王怜花也不再多说。   白飞飞轻敲着桌面:“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王怜花反而一笑:“沈公子还没回到朱府,白姑娘真打算就这么离开?”   白飞飞没理会他的调侃,只道:“花满楼离开了,马秀真和石秀雪也已经回转峨眉,朱府上下为了朱七七已是一团混乱,如今姝娘入门,朱爷算是给了她极大的权利掌管府中事宜,可到底我们也不能久留。可时日越久,就越不能保证没人怀疑上我们,迟则生变。”   “白姑娘计划周全……这样吧,等确认了快活王已把朱七七带走,我们就离开朱府。接下来,就是大赚一笔的时候了。”王怜花笑得很是恶劣。      王怜花想出的把快活王引去朱府旧宅的方法,白飞飞听后自愧不如。   据王怜花所说,宋离带着聘礼返回快活城后,快活王知晓李媚娘已死之事不敢置信,带着亲信随从寻去了李媚娘的墓地,日前正停驻李媚娘墓前徘徊不去。而那李媚娘之墓虽说只是个假墓,却也正在朱府旧宅附近,所以白飞飞要他把朱七七送往快活王面前时,王怜花觉得此事并不难办。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王怜花以其冠绝天下的易容之术乔装成朱七七的模样,隔得远远便将快活王从李媚娘墓前引走,径直闯入朱府旧宅。眼见快活王紧随其后,王怜花便躲入了朱府旧宅的密室里。快活王以为那是李媚娘,不见了昔人踪迹,在朱府旧宅遍寻不止,却在一间旧房里见着了两个无赖正要对昏倒在床的女子施暴,当下将其毙命,朱七七容貌令他以为那是李媚娘,见她昏睡不醒便将她带走。      “公子好手段。”白飞飞听完此中经过,叹服不已。   “白姑娘过奖。”王怜花嘴上如此说,却是坦然受了白飞飞的称赞,“此间事了,我这就去与朱爷告辞,白姑娘,是否要去与姝姑娘……不对,该称姝姨娘才是,白姑娘可要去与她话别?”   “那就有劳公子了。”白飞飞说罢便步出房内,顷刻失了人影。    ☆、万事已俱备   “白姑娘也要离开了?”姝娘眼见白飞飞翩然而入,她从来聪慧,转念便已想到了其中缘由。   “所以来与你道个别。”   姝娘轻笑:“白姑娘何必如此鬼祟,若被人发觉白姑娘实是一身武艺,这些日子白姑娘娇柔样子岂非前功尽弃?”姝娘说话并不中听,却很是实在。   “姝娘,若朱府毁了,你还会留在这里吗?”白飞飞并不迂回,直接问道,“你明知我是利用你挑起朱府纷乱,留在这里,你真的甘心吗?”   “白姑娘,昔日姝娘年幼便丧父丧母,早已是无所依傍。那时,我那无缘短命的未婚夫也曾悉心照料宽慰于我。他对我说过,吾心安处是故乡。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他是出了名的不求上进,可是却重诺守信,他不在乎我或许会因为守孝蹉跎年华,说愿意陪我一起等。到后来眼见我遭人白眼,更托了族长将我过继给族中无子无女的夫妇,只希望我少些伤痛。”   白飞飞从未听说过这些些,一瞬讶然后便凝神细听,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姝娘了,也是姝娘最后一次见到与她的过去有所关联的人,自此之后,她们再无瓜葛。她若想说,她便听着。      “白姑娘是不是诧异,为什么你却查不到之前的这些事情?呵,我们那地方,族长下令过继,又有谁还会提之前的事情?得罪了族长,是给全家人找不痛快。只可惜,就算过继,我也还是天煞孤星,连他也被我克死了。”姝娘依旧维持着笑意,却苍白飘忽,“继他之后,是我的第二任爹娘。原本只是想养儿送终,结果却送了命,他们定是恨毒了我……”   白飞飞不置可否,只是等着姝娘继续说下去。   “白姑娘,朱爷是个良善之人,他愿纳我为妾,便是许了我一个家,我已经很久不知道家该是什么样子的了。我虽不会自诩善人,但朱爷待我好,我便待他好,所以即使朱府毁了,即使连朱爷都不在了,我也会留在这里。”姝娘面若坚定,又带着几分少女的期盼,“白姑娘你说,若我能有个孩子,他会陪我多久?”   白飞飞淡淡一笑:“他一定会陪你很久。你的孩子,自然会像你一样敢于承担,敢于面对。”她终究轻叹一声,“姝娘保重。”   “白姑娘也请珍重。”      离了朱府,白飞飞也没打算回去幽灵宫,所以到了王怜花的山庄暂住。两人着手开始算计朱富贵名下的商铺与往来生意,尚未有所结论,王怜花收到了安排在快活城中的细作传回的消息:快活王扬言即将娶妻,快活城中已是张灯结彩,消息绝非作假。   “这就是白姑娘要的结果?让朱七七嫁给一个年纪几乎可以做她父亲的人?”王怜花把密信展在白飞飞面前,随意问着。   白飞飞只是一声冷笑,对此事没说半个字。      之后消息陆续传来,说是快活王对新娶的娇妻百般疼爱,快活城中夜夜笙歌。   彼时王怜花已定下计划,该如何令朱富贵活财神之名渐渐消弭世间,将所有事情安排了下去,王怜花与白飞飞稍作休整便前往快活城,意在确认快活城城主夫人的身份。   期间王怜花手下曾发现有人探查白飞飞的踪迹,将人引往无关方向后报予王怜花与白飞飞知晓。白飞飞明了那些都是幽灵宫宫人,是来追究自己报仇与否还是素怀担忧她的安危派来的,却是不得而知,她只清楚,幽灵宫,或许已经乱了。只是无论如何,事成之前她都不想泄了行踪,王怜花手下得了吩咐便故布疑阵,将幽灵宫宫人支使得离白飞飞所在之处越来越远。      “说起来,当日你给朱七七喝的到底是什么,她竟然会心甘情愿地嫁给快活王?”临近快活城时,王怜花一时好奇多问了一句。   “你会知道的。”白飞飞笑得别有深意。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快活王早已宣布城中将举行灯会,并携夫人与城中百姓共赏灯会。白飞飞与王怜花到时,灯会尚未开始,路边小贩却已经开始摆摊。白飞飞随手挑了两个面具,并把其中一个递给了王怜花。两人借此掩去容貌,无趣地在四下走走停停。   当快活王带着夫人出现在灯会时,灯会已经过半。站在快活王身边那个身着张扬红衣的美貌女子,即使站在远处,白飞飞与王怜花也只凭一眼便确认了她的身份。   “看来,白姑娘的计划都成真了。”王怜花在白飞飞身边轻声感慨,“接下来又是什么打算?”   “朱府有什么动静?”虽然身在外,白飞飞却知道王怜花手下传来的消息没有一日断过。   “朱爷本来为了生意焦头烂额,可是姝娘诊出了喜脉,如今朱爷是有子万事足,归拢了生意只留在家中陪伴爱妾。”王怜花言无不尽。   “所以那些生意,你都吃下了?”   “倒不全是,为了避嫌,我让了一些给朱爷以前的对头。”   “你倒好心。”   “那么白姑娘可愿为好心的在下解惑?”      两人隐于暗处,看似惬意,却是一直防备着四下的人潮。白飞飞注视着朱七七伴在快活王身边从远处走来又渐渐走远,讽刺一笑,这才出声回答了王怜花的疑问:“给朱七七灌下的那瓶药,费了我不少功夫。”她收回视线,对上王怜花,“那可不是什么穿肠毒药,只是让她忘记自己是谁而已,从昏睡中醒来的那一瞬间,往昔一切她便会全部忘却,也不知道快活王是怎么让朱七七相信他的。”   “关于这个,倒是有些消息。”王怜花虽然早已知晓朱七七莫名失忆,却只以为是被囚在小院令她受惊过度,此刻方才明白这是白飞飞的作为,“快活王说朱七七与他指腹为婚,更找来了一对老夫妻假扮朱七七的父母。朱七七先开始自然是不信的,两人凭借样貌上看年纪就相差甚远,快活王与那对假夫妻就说朱七七是老来子,方落地便被与快活王订下了亲事。只是后来仇家找来她被掳走,快活王追寻至今才把她寻回,可惜那仇家太过毒辣,竟要对她下杀手,她这才失了记忆。故事编得有理有据,朱七七自然信了,也就嫁了。另外还有,快活王唤她媚娘。”   “竟是做了替身么?快活王一代枭雄,心机竟用到一个小女子身上,想来是势在必得。”白飞飞浅浅一笑,“接下来就不是我打算如何了,而是要看老天怎么安排。总之不出半年,必然能有个结果。”   “如此,在下万分期待。”      半个月后,快活城传出喜讯,城主夫人已有孕在身。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白飞飞思绪紊乱,说不清道不明,竟分辨不出那是快意还是叹息。王怜花眼看她面上神色变幻,却只作不知:“这是白姑娘要等的结果吗?”   白飞飞双手悄然紧握成拳,现出笑容:“等,我们还有时间,还够继续等下去,至少也该等到快活城中的城主夫人胎相稳定。”   “白姑娘是希望快活城后继有人?”王怜花眯了眼,越来越看不透白飞飞的打算。   “怎么会?”白飞飞闲适道出,“我只希望见到他身心俱亡。”淡淡漫出的血腥意味,令白飞飞镇定安然的面目显得格外疯狂起来。      王怜花十分清楚,这已是最后的等待。他便趁此机会派人寻找沈浪以及熊猫儿的踪迹,以求在合适的时机把朱七七的事情透露给他们,若能为他们杀快活王多一分助力,又有何不可?尽管他至今未能确定这两人能否为他所用,只是既然白飞飞至今的计划尚未有任何错漏,她的主意听听自也无妨。   对沈浪与熊猫儿两人,白飞飞的论调是,这二人与快活王有灭门之仇。不同之处在于,沈浪知晓原委却改名换姓隐匿江湖,而熊猫儿对此一无所知,因而认贼作父,对快活王言听计从。沈浪多年颠沛流离,这血海深仇只要稍有提及,想来他必会出手相助。至于熊猫儿却是需要有人将往事告知,若能成功策反这个快活王义子,快活王便是腹背受敌,而照白飞飞所说,策反他的人选便是他身边的百灵。   “沈浪的身世暂且不提,白姑娘如何肯定百灵的话熊猫儿会信?”   “因为我教她可以借幽灵宫的名头。”白飞飞嗤笑,“你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什么会轻易放过她吗?因为我和她做了交易,她服下了一副会让人一直虚弱的药,而我则保证会在适当时机告诉她一些事情让她借口是与幽灵宫做了交易,用她的命换来熊猫儿身世之谜,熊猫儿这般心性,百灵此举足以让他感动,他又如何会不信百灵这样牺牲得回的消息。”   “白姑娘竟打算成全他们不成?”   “成全?百灵服下的药会持续多久尚未可知,熊猫儿若刺杀快活王,之后是死是活也还没个定论,谈什么成全,物尽其用罢了。”人命在她眼中也不过尔尔,这些无关之人的痴怨爱恨,她自然能用则用,无法利用的便置之不理而已,又与她何干。    ☆、唯只欠东风   等待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白飞飞与王怜花的耐心都很好,在快活城城主夫人胎相稳固的消息传来后,两人相视一笑,真正开始实施属于他们的复仇。      沈浪与熊猫儿先后得到王怜花派人传去的消息,说是经过多方打探,朱七七似乎已落在快活王手中,而且已经失忆,近日所传快活王极为宠爱的城主夫人,其样貌正与朱七七一般无二。   朱七七竟嫁了快活王?得知消息后的沈浪与熊猫儿俱是震惊,不约而同地前往快活城打探,更在途中相逢同往快活城。待确认了王怜花传来的消息无误时,两人除了回到朱家告诉朱富贵这件事情外别无他法。      彼时,朱府姝娘已经显怀,纵使与朱七七有十余年父女之情,亲子在爱妾腹中孕育,朱富贵也分不出过多心思去继续追究朱七七失踪之事,亲子与养女之间高下立现。   沈浪与熊猫儿本以为把朱七七行踪带回朱家,此事就算了了,毕竟木已成舟,快活王与朱富贵之间虽有往日冤仇,朱七七已是快活王之妻并身怀有孕,想来朱富贵也只能听之任之。孰料朱富贵听闻朱七七嫁与快活王之事,当下大受刺激,惊怒交加之下吐出一口鲜血立时昏厥过去,朱府上下又是一番忙乱。      幸而朱府仍有姝娘主持大局,且因为朱富贵老来得子极为看重,大夫一直留在府上,立刻便请了来为朱富贵诊视。朱富贵终于悠悠转醒后,却是失神许久,姝娘在侧安静照料。朱富贵见姝娘如此,不忍她辛苦,明白有些事再不能瞒下去,遣了下人寻来沈浪与熊猫儿,说是有要事相商。   姝娘本要退开,却被朱富贵留下:“姝娘,这些陈年旧事我本已不想再提,可世事无常,如今你已是朱家的人,我不想瞒你,也该让你知道才是。”      沈浪与熊猫儿来时都是满脸愧色,他们没料到朱七七与快活王成亲的事情会令朱富贵如此激动。然而话已出口悔之莫及,朱富贵使人来找他们,他们便抱着请罪的心思走了进去。   朱富贵神情恳切,说出的话却是骇人听闻:“两位少侠,求你们去快活城……杀了七七吧……”   “朱爷?”沈浪与熊猫儿惊诧而不解。   朱富贵无力地摆了摆手:“冤孽啊……”   前尘往事一一道来,沈浪与熊猫儿说不清是种怎样的感觉。朱七七竟是快活王之女,如今二人成亲更兼朱七七已有了身孕,便是乱伦,如此有违伦常之事……      沈浪愣怔许久,终于答允:“朱爷,在下定不负所托。”   “沈兄!”   “猫儿,你有所不知,我与快活王本就有血海深仇,原以为这一生我也只是浪迹江湖,不敢想报仇之事,但是朱爷所托……”沈浪转向朱富贵,坚定道,“朱爷,在下原名沈岳,十数年来多亏有您才能撑起我沈家的仁义山庄。我幼时离家,未曾担负起任何责任,全仰仗朱爷才不堕先父侠名,朱爷所托,在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是岳儿?”感人肺腑一番剖析,朱富贵乍见故人之子更是惊喜难耐,转念想起朱七七却又平白浇熄了喜悦之情,“可惜啊,真是可惜了……”朱七七一日日长成,他原打算寻回沈岳,让二人成亲。可沈岳踪迹难寻,朱七七却已十八岁,沈浪少年英雄落在朱富贵眼里也是一个佳婿,孰料沈浪即是沈岳,而朱七七却做下乱伦之事。无缘至此,朱富贵也无话可说。      “猫儿,”熊猫儿离开朱府时,沈浪是这样对他说的,“我两日后就会启程前往快活城,你若有了决定,可以与我一起走。”   熊猫儿回到山神庙的时候,山神庙里只有百灵一个。百灵近几个月来虚弱异常,找来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可她实在是越发苍白萎靡,熊猫儿很是担心。也正因百灵的病,连快活王成亲他都没回快活城去,因而错过了早些发现朱七七的机会。   可今日,熊猫儿却见到几个月来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的百灵坐起身来,似乎在等他回来。他快步走到百灵床边:“百灵,你是不是没事了?”   百灵神色并不好看,不是病弱的苍白,而是一种不堪忍受的痛苦。   “怎么了?”熊猫儿伸手探向百灵的额头,没有发烧,却是一头冷汗。      “大哥,我知道了一些事情……”百灵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后悔,如果没有做那场交易,她就不会知道这些,她知道她要说出来的事情或许是要把熊猫儿送上四路,可她已经没有选择,“我知道了大哥的身世。”   “你怎么会知道,病糊涂了吧?”熊猫儿只觉得她在说胡话,想扶她躺下去。   “大哥你听我说!”百灵紧紧抓着熊猫儿的手不放,“大哥,我不是生病,我和人做了交易,只要我肯喝下那瓶毒药,她们就会帮我查你的身世。”   “她们?”熊猫儿添了几分茫然。   “幽灵宫,”百灵有些恐惧地轻颤了一下,“我和幽灵宫做了交易。”她之后的话语显得急促混乱,“大哥,我原本只想帮你查你的身世,我没想到她们能查到那么多事情的。大哥,你怎么可以是快活王的义子,你是认贼作父啊!你的父亲是前任丐帮帮主,是快活王杀了他,杀了你的母亲,杀了你全家人啊!大哥,他是你的仇人,你不能为虎作伥啊!”      “不可能!”熊猫儿甩开了百灵的手,眼见百灵虚弱不已的样子又匆忙上前扶起她,“百灵,你有没有怎么样?”   “大哥,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熊猫儿喃喃自语,他知道百灵不会说假话骗他,而这些事情,细细深究也并不是不可能,只是他需要快活王亲口承认,“百灵,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要去一趟快活城。”   “大哥,你千万要平安回来。”百灵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了,“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王怜花派人四处传递消息的时候,他与白飞飞则已再次赶赴快活城。   “让朱七七失忆的毒性最多只能持续半年,药效过后,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在远处眺望快活城,白飞飞低声道。   王怜花缄默不语,自此半个时辰前知道了朱府发生的事情以及朱七七的身世之后,他便是这个反应。   “我是心狠手辣之人,你早已知晓,现在如此反应又算什么?”白飞飞看王怜花默默无语,不由冷笑。   王怜花终于开口,却并非指责慨叹,只是带着些微失望:“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姐姐。”   白飞飞先是愕然,之后却是忍俊不禁:“我还以为……只是,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要他死,更希望我身上没有留着他的血,如果可以,我会宁可自己也一起沉沦地狱。而你不同,你只要他生不如死,却爱惜着自己,我不信你恨他入骨的同时还能顾及着自己。”   白飞飞轻笑。   “若说之前我只是奇怪,知晓了朱七七的身世之后,眼看着你设计他们乱伦,却不是你自己去诱惑快活王。我若是他的女儿,毁人毁己我也会觉得痛快,可你没有。”王怜花叹了一声,“好不容易以为有了个姐姐,竟是一场空。”   “这有什么,你还有个妹妹不是吗?”   王怜花嗤笑:“这样的妹妹,我可要不起。”他了悟道,“难怪你之前提醒我不要对朱七七起了兴趣,原来开始就打算这样设计他们了吗?还真是心狠手辣。说来,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是快活王的女儿的?”   “重要吗?”   王怜花遂不再追问,只是笑着。      “你有让你娘也赶来吗?”   “再等几天她就会收到消息了,到时候,她必然是马不停蹄地赶来。现下还没布置好后招,我不想冒险。”王怜花微皱了眉。   “我杀了白静。”白飞飞面色不变,“为了我能得回能由我自己掌握的人生,我一点一点将她送上死路。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快活王不死,这一切就无法了结,我也依旧无法从中解脱。他不该活着,没道理让那么多人痛苦之后,他却活得好好的。”   “他毁了那么多人,是该好好赎罪才是。”王怜花突然笑出声来,“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替天行道了?被叫做妖女的幽灵宫主,还有我这江湖上视作旁门左道的千面公子,经此一役,岂不是要成为天下景仰的英雄?”   “怎么,你还想当英雄?”   “侠名远播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王怜花讽笑,“就像仁义山庄,二十年前的侠名是因为沈天君,二十年后只因为背后有个活财神,只可惜啊,沈天君死了,活财神也不复存在,这个侠名也不知道该便宜谁了。”   “沈浪是沈天君独子,熊猫儿又是前丐帮帮主之子,这侠名,恐怕是轮不上你了。”白飞飞也是轻嘲,定睛看去,快活城中却莫名起了混乱,“好像出事了。”   “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生死泯恩仇   快活城中纷乱却是因为城主夫人胎气大动。王怜花与白飞飞便借着城中混乱入了城,入夜时分传来消息,城中夫人小产后情绪过激,现今陷入昏睡。   “看来,是药效过了?”王怜花询问地看向白飞飞。   白飞飞轻笑:“试过就能知道了。”她取出鬼面具,“你说,如果我好心好意告诉她,她嫁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她会不会感激我呢?”   王怜花不语,神色间是略带恶意的期待。      快活城中,流光溢彩的城主夫人住处,守卫并不算密集,白飞飞没多费功夫,轻易便潜了进去。屋内还留有淡淡血腥气味,虽不是她下的手,白飞飞却有一股嗜血的快意。   朱七七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眉间有散不去的哀恸和不可置信。   白飞飞掩在面具后的眼神冰冷,唇角却微微勾起笑意,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了朱七七鼻下,见她有了些动静便将小瓶重新收起。   朱七七缓缓睁开双眼,视线定在床边站着的人身上,瞳仁倏地放大,惊呼声正要脱口而出,白飞飞已伸手封了她的穴道。被阻了动作声音,朱七七只能惊恐异常地看着白飞飞,对自己未知命运的畏惧令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朱姑娘别来无恙?”白飞飞声音带笑,似乎熟稔至极,“真是抱歉,现在该称您一声城主夫人才对。”   朱七七的神色从畏惧到麻木,此刻又变成了憎恨,她只是被保护得太好所以不解世事,并非愚昧无知。她失了记忆是在被这个鬼面女灌下了药物之后,而恢复了记忆的同时,这个鬼面女却又次出现,说失忆之事与她无关,定然谁都不会相信。   若她没有被从朱府里带走,她就不至于嫁了快活王,那个曾要上门娶她娘亲,如今口口声声竟然叫她媚娘的人!朱府里,爹和冷二冷三叔挽留沈浪的意图她不是不知,她甚而也已经默认,可是谁会料到……朱七七想到此处,已是潸然泪下。      “当真是我见犹怜。”白飞飞似赞似讽,“朱府中朱富贵新纳的妾室已有了身孕,朱富贵正当壮年,现下也是有子万事足。”   朱七七带泪的眼愕然看着她。   白飞飞对上她的眼,悠悠道出她酝酿已久,能给予朱七七致命一击的话语:“城主夫人可知,朱富贵并非你的亲父?你的生母自裁而亡又是何故?”白飞飞在朱七七诧异不解的眼神中继续说道,“因为李媚娘失贞他人,生下你后更是不堪忍受,所以走上绝路。你的玉佩就是就是那个玷污了你母亲的人留下的,至于那玉佩的来历……”白飞飞故意顿了一顿,满意地看到朱七七的神色渐渐染上绝望,“快活王柴玉关,你的丈夫。”      “旁的不说,你今日落下的那个孩子,四个多月,该成形了吧?而朱富贵,似乎也不记得还有你这个女儿了呢。不过也怪不得他,替别人养女儿,哪有自己的孩子好,你说是不是?”朱七七落胎后情绪过激的缘由,旁人或许不知,却瞒不过王怜花与白飞飞。   白飞飞拂袖解了朱七七被封的穴道。“言尽于此,城主夫人珍重。”瞬时踪影已没。   朱七七瘫软在床,竟找不出丝毫可以反驳的话语,尤其那个孩子……她只是想起便一阵恶寒。不会的,不会的……朱七七咬牙否认着一切,泪却掉得更凶。      快活王的宫殿里纷乱又起的时候,白飞飞已经回到了落脚的地方。王怜花说到沈浪与熊猫儿已在赶来快活城的路上,而他自己也已经通知了他的母亲云梦仙子。   “不是说两天后才出发吗?”   “熊猫儿想来快活城确认真相,就急急找了沈浪上路。”王怜花轻笑,“这样也好,虽说计划不得不提前,早日求个结果也是心安。”他转向身旁女子,依旧亲昵不带杂念,“事成之后,你是如何打算,去寻花七公子吗?”   “若我还活着,若……他还愿见我这样恶毒的人……是,我会去找他。”   “白姑娘定能如愿,得遇一心人。”   “你呢,你又作何打算?”白飞飞微微一笑,心下确已含了几分期许憧憬。   “我?”王怜花轻笑却不做答。   白飞飞见他如此,一腔期盼瞬然消失,是了,现如今一事无成,事成之后是生是死都还没个结果,想那么多又是做什么呢……      快活王的宫殿里,快活王知晓夫人醒来前去探望。朱七七依旧衰弱,却在见到快活王后猛地将玉佩砸在他脸上:“你滚,你给我滚!”   “媚娘……”快活王的声音一如之前几个月的里宠溺。   “不要用我娘的名字叫我!”朱七七凶狠地看着他,泪落不断,面目狰狞起来,“是你让我娘失贞自尽,是你,都是你!你竟然还有脸娶我,我是你的女儿,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快活王当然知道他娶的是朱七七,身上带着他玉佩的、媚娘的女儿,他原本以为母债女偿,可是,怎么可能!他想起那一夜,想起朱七七落下的那个死胎……他一生数度起伏,到如今以为终于圆满,他不愿相信,可是这桩桩件件……一代枭雄难以接受,转身夺门而出。      两人见面没有挥退婢女侍从,朱七七的嘶吼落入他们耳中,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在城中散播开来。乱伦,可是有违天道的啊……快活城中短短时日间人心起伏。   城主行乱伦之事威望尽失,有人开始逃出快活城,有一便有二,人心涣散加上快活王此刻自顾不暇,几日内快活城中的人已去了大半。   王怜花的母亲王夫人赶到快活城,听说了这乱伦的事情,眼见快活城一片混乱,甚至没有去看自己的儿子一眼,便带着自己的手下开始攻城。      沈浪与熊猫儿赶到时,入目就是满目疮痍,王怜花等候已久,借口一同报仇由熊猫儿带路绕过外城,最后在快活城主殿寻找了正与王夫人对峙的快活王,自然还有被他与一干卫士重重保护起来的朱七七。朱七七鬓发散乱,形容枯槁,整个人僵硬如牵线木偶,见到沈浪出现,眼中终于有了神采:“沈大哥!”   沈浪说不清再见朱七七是何等感受,可怜、同情,也……恶心。      熊猫儿最先开口问出了自己的身世。快活王面上现出遗憾,却没有否认曾发生过的一切。   熊猫儿怒而出手,却被王夫人一掌打退:“柴玉关的命,是我的。”      王夫人与柴玉关纠缠一处,沈浪缓缓拔出剑来。   朱七七本以为沈浪是来救自己的,谁料沈浪逼退了她身边的卫士后,剑势竟毫不迟疑地向她而来。朱七七僵在当场,甚至想不到躲闪。快活王情急之下生生受了王夫人一掌,又代朱七七挨了沈浪一剑。正待安抚被他护在身后的朱七七,朱七七由惊怔中醒过神来,躲避着快活王的触碰大声尖叫起来,已是神智全失之状。   “这就疯了,真是无趣。”大殿喧闹中,一个清冽声响竟似穿透一切,悠悠响起。      殿上诸人都不由停下动作看去,竟是一个鬼面女不知何时倚在了正殿王座之上,正自上而下俯瞰着一切。   “幽灵宫……你是幽灵宫的人!”二十年前一场大火,快活王记得清楚,他没料到幽灵宫竟还能死灰复燃。   “快活王好眼力,我正是幽灵宫主。”白飞飞轻笑赞叹,“家母白静,生前可是一直对王爷念念不忘,不知王爷可还记得她?”   “不可能!”快活王几近失声,“白静的孩子……”   “早被你一碗堕胎药打了下来,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白飞飞揭下鬼面具,悠然俯视着殿下诸人,“你看,你只凭这样一句话,就完全否定了我的存在,也就怪不得我设计让你走到如此地步呢?”   “是你设计的这一切?”快活王愕然,当日朱七七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快活王虽思绪混乱,隐隐间却有所察觉这背后定然有一个推手,谁能料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女子!      “啊——”沉寂许久的大殿内突然响起朱七七的尖利叫声。快活王一直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护在怀里,此刻她的忍受到了极限,终于崩溃,疯狂咬上了快活王喉间。快活王吃痛,用力推开朱七七,脖间已是鲜血淋漓。   朱七七被快活王推倒在地,在沈浪脚边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身子战栗不已。沈浪无奈伸手点了她的睡穴,也好让她暂时冷静下来,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白飞飞。幽灵宫的名号,现今江湖怕是没有多少人从没听说过的,而这个他曾以为是良善之举而救下的柔弱女子却竟然自称幽灵宫主,那么他的出手相助和之后的关注,岂不都是笑话。      白飞飞依旧站在高处,却没分出丝毫心思关注沈浪。快活王脖间的血已经染红前襟,王夫人因方才变故暂且收手,此刻自然杀招叠出。王怜花、白飞飞都没有上前动手的意思,连沈浪、熊猫儿都没再出手,他们看得分明,现下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快活王失血过多下手力道渐失,两人本是难分伯仲,王夫人趁此机会甘愿同归于尽,化掌为爪,刺进快活王胸口,一个使力,指尖在血肉中搅动。   快活王痛呼出声,对王夫人下了杀招,击向王夫人头骨,王夫人在冲击下倒退数步。王怜花这才上前扶着自己已经昏厥的母亲退得远远,离开了快活王掌风所及。      到此时,白飞飞也动了,她并没有与快活王硬碰硬,只是一味闪避。她指尖显出异样颜色,显然是带着毒,身形游转时将毒粉弹向快活王伤口。快活王动作慢了下来,终于不支跪倒在地。   “我手上染血无数,并不差你一个,可是我却突然不想杀你了……”      “主上!”宋离终于杀出重围赶来主殿,带着满身的血持剑护在快活王身前。   “你想怎样?”快活王开口,威严不改。   “你自尽吧。否则毒性一寸寸腐蚀血肉,你也只是生不如死。你身上血债无数,还得了活着的人,还不清死去的人。我看你如此狼狈已是心满意足,所以我不取你性命,你好自为之。”白飞飞转向宋离,目光淡然柔和,“快活王死,快活城仍在,若有朝一日你要为他报仇,我恭候大驾。记住,我叫白飞飞。”   话音落后,白飞飞翩然而去,此中纷乱,再与她无关。      之后的桩桩件件,白飞飞是在回到幽灵宫后从王怜花陆续托人送来的信上知道的。   快活王自尽后,宋离承下快活城之职。王夫人也几乎在快活王咽气时绝了气息。王怜花带着母亲尸身离开,宋离却未阻拦,复仇之事也是只字不提。   熊猫儿离开快活城后回了山神庙,百灵依旧虚弱,熊猫儿似乎打算与她成婚,照料她一生。   朱七七被沈浪送回了朱府,朱富贵还算善待她,只不过朱七七醒来后,状若疯癫,经常伤人,更险些伤了姝娘腹中胎儿。朱富贵无奈气恼之下只能把朱七七关在上锁院落中,之后便一病不起。      之后几年,白飞飞知晓的有关朱府的消息只是寥寥。   朱富贵拖到姝娘产下之子周岁后,终于撒手人寰。姝娘担起朱府,教养幼子,甘愿就此度过一生。朱七七终此一生被关在偏僻院落中,时而疯癫,以为自己是李媚娘,以为腹中孩子仍在,四处寻着柴大哥,时而清醒,知道自己是朱七七,痛苦着往事,思念着沈浪,最终在怨艾中了此残生。      而沈浪,则选择出海寻访仙山忘记一切,但几日后海上的人传说,那艘船遇上风浪,淹没在浪涛中。   无人知晓,沈浪在暴风中窥见一些似乎属于他,又似乎与他无关的事情。沈浪乍梦乍醒间似乎看见了,有个女子为他喜为他忧,为他痴为他狂,最终为他而死,没入海水间的那一瞬,沈浪口中念着“飞飞”,就此被海浪淹没。沈浪之名以浪迹江湖为始,以海浪吞噬为终。      这些事情,白飞飞再无意深究,属于上一世的仇怨已彻底终了。只是每回见到王怜花信上的珍重二字,她都是会心一笑,是该启程去江南求个结果了…… ☆、毓秀定计谋   江南花家家主花如令六十大寿,邀来诸多宾客,其中多有武林德高望重之人。花家是商贾出身,本与武林无甚牵扯,然而花家生意遍布江南且花家男儿交友广泛,久而久之便成了友遍天下,交好之人早已不拘出身。   花家更扬言为家主贺寿不计名号来历,广邀天下。消息一出,认识的、不认识的,商人也好,江湖草莽也罢,不少人纷纷前往江南一睹江南花家风采。      “花家这么大阵仗,你真不打算去凑这热闹?”柔媚声音悠悠响起时,那声音的主人正斜倚在榻上,把玩着缠绕在指间的青丝。   屋内的另一人却只是轻笑,没有答话。   “你变了不少。”榻上的人再次开口,语意间带着些感慨。   “不好吗?”   “当然好,至少我知道,你再不是无所求的了。”轻轻一声叹息,“飞飞,从前你说会好好活着,在我听来都是逞能,如今则不同,即使你不说这话,我也能感觉到你有了信念。人生苦短,你确实该好好享受了。”   欧阳情的话正说到白飞飞心上,她点了点头:“姐姐不必担心我,江南花家,我自是要去的。”      白飞飞原本的打算是在欧阳情这里停留几日再赶去花家,谁知这日便生了变故,令她不得不立刻告别欧阳情而去。起因是一个出现在怡情院后门的家丁,他声称受人所托,有封信需要欧阳姑娘代为转交给一位白姑娘。怡情院内外皆知,欧阳姑娘处有位出入频繁的姑娘正是姓白,于是也没多加阻拦,通报了欧阳情得了首肯便放那人进去了。   “是什么信?”欧阳情披上外衣见了那个家丁。   那个中年家丁的态度倒是很恭敬,取出信来双手捧给了欧阳情:“送信的公子说,白姑娘行踪不定,他没有把握找到她,所以只能托欧阳姑娘把这信转交给她。那位公子还交待了,让小的在这附近住下,等白姑娘的消息。”   “公子?”欧阳情接下信,信封上只著了个潦草的凤字,“莫不是那位四条眉毛的陆公子?不需要麻烦了,白姑娘现下就在这里……”   欧阳情话音未止,眼前人影一晃而过,手上的信已经没了踪影,有些无奈:“你还真是耐不住性子。”   白飞飞却没有介意,直接取出了信一目十行地扫过。白飞飞再清楚不过了,能让她这个大哥想起要找她,绝对是又有麻烦找上了门。而眼下信上只是寥寥几句,只言片语也没说个齐全,可是却分明告诉了她,这回的事情是与花满楼有关。      “要走了?”见到白飞飞把信收了起来,欧阳情笑意温柔,“去哪里?”   “江南。”白飞飞对上欧阳情的神情,不由地也扬起笑来,“花家。”   “飞飞珍重,我就不送了。”   白飞飞点了点头,转向送信来的那个家丁:“这位……怎么称呼?”   “小的花福,见过白姑娘。”   “我大哥……陆公子他如今在哪里?”   “陆公子交待了,姑娘若愿出手,就立刻带您过去。姑娘,请。”      白飞飞在花福带领下,快马赶赴毓秀山庄。途中花福也透露了几许消息让白飞飞知晓,但他谨守本分也没有说太多主人家的事情。只说花如令请了陆小凤帮忙,陆小凤答应之余却又说他需要一个帮手,而他说的帮手正是白飞飞。然而背后还有多少事情,想来只有等见到陆小凤才能知道了。   白飞飞来到毓秀山庄却并没有见到任何人,花福将她带至山庄内一间屋外,轻敲了敲门,听到里头传出动静,便退到一旁,对白飞飞做了个请的动作。   白飞飞正要上前推门,那扇门却已被人由内打开,那个四条眉毛的洒脱游侠笑着开口:“飞飞可算是到了。”   花福见二人已经遇上,便躬身退开。陆小凤侧身让白飞飞进了屋子,然后重新关上了门。      白飞飞还在外头的时候便觉得这屋子实在奇怪,看起来窗户都已经被封死,却也是很轻易就能闯出来的,既如此,封死窗户岂不是多此一举。而当她走到里间,竟发现花满楼躺在榻上,白飞飞快步上前,探了花满楼的脉息后才安下了心。下一瞬却又微皱了眉,她退开一步,问着一旁好整以暇的陆小凤:“你又遇上了什么麻烦?”   “你不问是谁让他变成这样的?”陆小凤明明看到了白飞飞毫不掩饰的关切,眼见她还是这般镇定从容不禁有些泄气,他还真想看看自己这个义妹现出女儿家心性的时候是如何模样呢。   白飞飞斜了他一眼:“他是你的朋友,如果他是被人暗害的,我就不信你现在还有这闲心在这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说得也是。      “等我离开了这里,想必这间房连门都会被封起来吧?大哥既找了我来,难道还不愿说与我听?”   “算时间花满楼只怕也快醒了,那我就长话短说吧,这一切是花伯父的意思。”陆小凤也收起了玩闹心思,直入正题,“花满楼幼时遇见一个残忍至极的凶徒,花伯父想除去他心中魔怔让我假扮那个凶徒,给花满楼手刃仇敌的机会。”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你自己就可以,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有所请。”陆小凤笑得漫不经心,趁着室内昏暗附在白飞飞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白飞飞听完后只一句话:“要是你能永远被关在这里,或许我也能省下许多麻烦了。”对陆小凤一脸苦相视而不见,白飞飞又看了花满楼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当白飞飞再次现身后,候在院外的花福见到她便轻轻躬身,随后在门上扣了三下,两长一短,几个年轻家丁这才现身,把陆小凤与花满楼所在的那间屋门也全部封死。   “白姑娘。”眼见那几个家丁一丝不苟地封着门,花福将一份请帖取出双手递给白飞飞,“我家老爷感念白姑娘相助,桃花堡上下定将姑娘奉为贵宾,大寿之日,请白姑娘务必赏脸出席。”   白飞飞接过这代表了花家之主诚意的请帖:“代我谢过花老爷。还请转告花老爷,待大寿之日,我必亲至。告辞。”这便离开了毓秀山庄,纵马扬长而去。      花如令为了让幼子除去多年心魔可谓煞费苦心,不仅请来了江湖五大掌门人,更请来宋问草神医、鹰眼老七,还请得花满楼信赖的好友陆小凤与他们共同演这一场戏。   陆小凤会答应帮忙,一是为了相助好友,二便是因为花如令爱子情切,令人动容。他陆小凤虽是江湖浪子,却并不代表他不感念人世亲情。他要出手的这件事,说难不难,可若说简单却又实在太过狂妄,于是他想到了这世间唯一可算得上他亲人的白飞飞。   然而上次见面时白飞飞要做的事情不知进展如何,陆小凤知道自己这个义妹也是行踪飘忽,并不比自己好找多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幽灵宫的人。思前想后,唯一能联络得上白飞飞的或许只有一面之缘的欧阳情,这信也就这么送了出去。不料歪打正着,白飞飞正是与欧阳情一处,收到信便赶了来,不过这速度也着实快了一些。   无聊地躺在榻上等着花满楼醒来,陆小凤闲闲地摸着下巴,还是说,他这妹子纯粹只是因为这件事与花满楼有关,才来得这般快的?若真是如此,可当真有意思。      陆小凤犹在胡思乱想,花满楼却有了些动静,看来迷药药效已退,陆小凤立刻屏息装作仍在昏迷。花满楼醒时,伸手在四下摸索,感觉到身边有人并判断出那是陆小凤后,立刻推醒了他。陆小凤假作刚刚醒转,立刻诧异问着:“这是在哪里?”   花满楼已经摸到墙壁以及墙上悬挂的画作,肯定地说着:“这是毓秀山庄我的房间。”   陆小凤立刻翻身下榻:“我猜是你父亲让人把我们带来这里的,虽然用迷药把我们迷倒,不过东西倒准备得很齐全。”花满楼目不能视,他便代为描述屋里的一切,“桌上有吃食,墙角有贮水的水缸,可是这屋子里怎么会这么暗?”      花满楼辨明了位置,往门的方向走去,陆小凤先他一步:“门被封死了,打不开。”   两人又走到窗边,陆小凤告诉他,窗外已经被水泥牢牢封死。   “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花满楼情急之下,竟要徒手打碎水泥。   陆小凤急忙拦下他:“没用的。”他可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因为花满楼看不见做出的假象。及时阻止了花满楼的动作,陆小凤从腰间取出一样东西,“门窗虽然都被封死,可屋顶却未必,我有这个。”   花满楼闻到了火药味:“是火云雷火弹?”   “没错,我想我们可以试试。”抬手便把雷火弹朝屋顶抛去,而陆小凤与花满楼二人也借此离开了困住他们的屋子。幸而毓秀山庄的马厩里仍有马匹,二人便快马赶去了桃花堡。   陆小凤暗中松了一口气,幸而花满楼情急之下没有深究,否则他那样谨慎的人只要一点破绽就可能猜到他们合谋骗了他一场。 ☆、共聚桃花堡   花满楼与陆小凤赶到桃花堡时,眼见桃花堡看似一片喜庆,宾客陆续到来,终于稍稍安心。   在大门迎客的家丁里,其中一人正是在将他们诱去毓秀山庄的路上迷昏他们的花平,见着二人他脸色一变,颤着声音道:“七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而后是将一批客人迎进去后又返回大门的管家花福,他显得镇定许多,开口却微微有些叹息意味:“七少爷回来了。”   花满楼上前想制住华平问个究竟,却被花福拦下:“七少爷,是老爷的吩咐,要把你留在毓秀山庄……没想到你和陆公子竟还是赶回来了……”   “福伯你也知道?”花满楼不解,正想问清究竟,陆陆续续却又有客人来到,只能暂时按捺。   花福轻叹一声:“七少爷,陆公子,老爷就在书房。”      花满楼便向堡内而去,错身而过时,陆小凤接过了花福交给他的纸条,极其小心地点了点头便跟上了花满楼的脚步,而花福自然仍留在门口招呼客人。   花满楼步履急切,沿路遇上不少花家相识之人却又不得不停下脚步交谈一二,当然也有人认出了陆小凤,但在桃花堡,花家为主陆小凤为客,相识之人也不过一声问候便与花满楼寒暄几句,方才离去。陆小凤则趁此看了一眼花福交给他的纸条,纸条上空无一字,怎么看都只是一张白纸全无任何讯息,陆小凤见此反而一笑,把纸条塞回袖间。      花家书房,花如令面对花满楼的追问满是无奈:“七童,为父将你留在毓秀山庄也是无奈之举。”   “可是爹,你这是为什么?”   花如令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前几天我收到了这个。”   花满楼接过那张纸,伸手摸索起来,陆小凤在旁疑道:“这血脚印是什么意思?”   “铁鞋大盗?”花满楼听到描述出声。   “那个恶贼不是早被伯父您给除掉了吗?”陆小凤自是听说过这些事,此刻演戏也一样投入。   “当年我虽除了铁鞋大盗,可他的真面目无人知晓,死的那个究竟是不是他,现在看来也值得怀疑。七童,你这些年的猜测没有错,他可能还活着。”花如令叹息道,“人老了,牵挂就多了,我一生俯仰无愧,这些穷凶极恶之辈死有余辜,可是……”   “爹,所以你把我关起来就是为了让我避开铁鞋?爹,你和哥哥们都在这里,我又怎么能临阵退缩呢?”   “这与你无关,也和你的哥哥们无关,铁鞋若要上门寻仇,爹自有办法。”   但意料之中,花满楼自是不会被轻易说服避开这些事,花如令与陆小凤只能由他去了。      与满腹心事的花满楼一起走出书房时,陆小凤见到正对面的屋顶上坐着一个意态悠闲的女子,摸了摸胡子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走在花家园中,六扇门捕头金九龄竟也来了花家。陆小凤与他也是旧识,约好了大宴三天挑个时间叙旧,花满楼遣家丁为金九龄安排了住处,三人暂时告别。   金九龄被带至紫薇阁途中,觑见一道人影,倏忽间已是不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人影消失的方向,沉吟不语,眼中却闪过精光。      花满楼房中,陆小凤收下了花满楼摘下的戒指代为保管,花满楼神色间难得的愁绪令他第一次觉得世间还有花满楼也无法看开的事情。花满楼淡淡讲述着过往一切,他与铁鞋大盗之间的仇怨,那件他多年不曾忘怀的往事。他们没有发现,窗外还有第三个人也在听着这陈年旧事。   “虽然我爹联合了五大高手铲除了铁鞋大盗,但我一直相信他一定还活着。这些年来,我一直能感觉到铁鞋大盗在桃花堡出没,而且就在那地下的密洞附近。”花满楼言之凿凿。   “那你有没有再去过那密洞?”   “没有,后来我爹找人改造过密洞,如今除了我爹,没人知道j□j入口在哪里,但那并不代表,潜入桃花堡那么多次的铁鞋也不知道。”      花满楼眉宇轻拢:“我担心他这次突然出现,必定来者不善,所以这枚戒指我想交由你替我保管,这是我母亲生前传给我的。”   “既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戒指,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真的好吗?”陆小凤戴上了戒指不由比划着,也想分散花满楼的心思。   “正因为它重要,才要要找一个武功、智慧、胆识、侠气一流的人来代我保管它。”   陆小凤想起之前在毓秀山庄也听过花如令说出类似的话,忍不住就有些好笑:“别担心,这次铁鞋大盗突然现身正是千载难分的好机会,让他血债血偿。”   花满楼点了点头:“这是当然,不过陆小凤,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笑什么吗?”      陆小凤滞了一滞:“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花满楼笑道:“你想欺负我看不见吗?快告诉我你到底在笑什么?”   陆小凤停顿了一下,眼珠轻转立刻就想出了措辞,指着窗外笑道:“我刚才看见窗外有只笨猫……”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什么笨猫?”花满楼侧头问道,等着陆小凤的下文。   花满楼看不见,所以他并不知道,陆小凤手指向的位置恰巧站着一名女子,听到陆小凤的话,此刻正微眯了眼盯着陆小凤。陆小凤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面上不由讪笑因而停了声音。      花满楼追问的声音响起,女子才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花满楼,更应该说是花满楼的眼睛,原来,他的双眼竟是被人刺瞎的……她一步步上前,周遭一切视若无物。   陆小凤见着她的动作,下意识就继续说了下去:“那只笨猫从树上掉了下去,然后……”   花满楼却没再注意听陆小凤的话,吐息间熟悉的感觉已是越来越近,他专注着这份熟悉。   那女子在花满楼面前站定,眼中渐渐漫上不自觉的心痛,她慢慢抬起手来几乎要抚上花满楼的眼。而此时,注意着他们动作的陆小凤抬高了些许声音,将女子惊醒。她反应过来,正要将手收回,手腕却已被人握住。   “飞飞?”      来人正是白飞飞,将陆小凤所托的事情交待给幽灵宫宫人后,她便赶来了桃花堡,也只比陆小凤与花满楼早到一个时辰而已。得知二人未到,白飞飞便将一张纸条托给花福转交,纸上空白一片,既是她姓氏的意思,也是告诉陆小凤,他所交托的事情已无甚阻碍。   陆小凤与花满楼离开花如令书房时,陆小凤见到的人也正是白飞飞,只是他没想到,白飞飞这么快就跟了过来,而方才他竟还不小心把她指为笨猫……陆小凤摸了摸鼻子,又是一脸苦相。      幸而屋内另外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花满楼问出口后实际也已经确定面前的人就是白飞飞,他温和笑道:“飞飞原来真的来了。”   白飞飞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面上不由泛起些许红晕,幸亏她背对着陆小凤站着,方才的动作已被看去了,若她这个大哥见到她此刻的表情,还不得笑话死她!她微定了定神,轻笑一声:“不是花公子请我来的吗?”   花满楼笑意温柔,只是轻道:“王公子没有一道前来吗?”   提起王怜花,白飞飞便想起几月前的种种,心绪登时低落下去,淡淡道:“他逍遥世间,自是有他的去处。”白飞飞不由有些茫然,若眼前这两人知晓她做过的事情,将会是以何等表情面对她?心下一沉,她又道,“我到此处也不过几个时辰,也是乏了。今日就不打扰花公子了,先告辞了。”说着便转身离去。   陆小凤看了眼花满楼的表情,又看向白飞飞的背影,立时做了决定:“花满楼你也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这就出门跟上了白飞飞。      “飞飞喜怒无常的性子还是丁点不变。”陆小凤故意调笑,手指把玩着那枚刚戴上还不太习惯的戒指。   “为什么在毓秀山庄的时候不告诉我?关于花满楼眼睛的事情……”白飞飞不自觉就问了出来,话出口才发觉自己表现得太过关心,有些懊恼地轻咬着唇瓣。   “那时我没多想,只觉得你总会知道的。”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胡子,“只是,飞飞你似乎有些心事?莫不是飞飞之前要办的事情出了差错?”   “没有。”白飞飞轻摇着头,“全部都结束了。”   “那么,是结果不甚满意?”陆小凤没花满楼那般懂得人心,只能胡乱猜测。   “这个结果……”白飞飞不作评判,她寥寥几句将事实陈述,“我毁了他们,我令他们身心俱损,他们今后仍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每一个日夜于他们而言都是无穷无尽地苦痛折磨,生不如死。”   “飞飞后悔吗?”   白飞飞不假思索地摇着头。   “所以,你只是在担心……我介意这些?还有花满楼会介意这些?”   “你是陆小凤,他是花满楼,你们两个……”白飞飞不由泛出苦笑,她微侧过头去,“大哥有事便去忙吧,若有什么难办的,飞飞也可相助一二。”   陆小凤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诸豪议大戏   寿宴是在后日,桃花堡内却已经满是往来的客人。曾几何时,活财神朱富贵大寿之事也是满园宾客,现如今却是人走茶凉、门可罗雀,白飞飞走在桃花堡内,想起当日景象,也只是冷眼看着桃花堡内诸多景象,不发一言。   “这位姑娘也是桃花堡的客人?在下六扇门金九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金九龄这般直白的询问与态度若是落在旁人眼里,那必然是无礼至极的,然而也只有他和眼前的白飞飞知道,他的目光充斥着探究和怀疑。   白飞飞对上他的视线,平静中带着冷意,一言不发地与他错身而过。      来桃花堡上门为客的人,有不少曾去过朱家,白飞飞现在虽不是当日那娇怯模样,但她容色本就不俗,何况当日是与江湖中盛传的千面公子一同现身朱家,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仍记得她的样子。   有的人看见金九龄搭话,便也上前攀谈,白飞飞神色淡然,根本没有理睬任何一人,在花家地盘上,纵使这些人心中不豫却也不敢妄为,只是对着她的背影露出不屑嘴脸。      千面公子亦正亦邪,说不出好坏善恶,但他的风流性子却是连他自己都乐于承认的。这姓白的姑娘当日在朱府与王怜花同出同进,那时多有人艳羡千面公子有美相伴,所有人眼中她与王怜花之间便是道不尽的暧昧。如今这不予理睬的样子落在心思龌龊的人眼中,不过以为她在故作清高罢了。   金九龄却不然,他身为六扇门捕头,自是目光精准,半个时辰前飘然而过的人影,他几乎就可以断定那便是白飞飞。只是他并不知晓,这旁人交头接耳中的白姓女子究竟是何身份,更不明白她究竟有何能耐能以这样一副傲然姿态在桃花堡内随意走动。      当天夜里,陆小凤与白飞飞一道前去见了花如令以及花如令请来配合陆小凤假扮铁鞋大盗的众人。   “我说陆小凤,你见到漂亮女人就沾的性子能不能改改?我们现在是要帮着花老爷办正经事!”鹰眼老七个性最是冲动,见着个漂亮姑娘与陆小凤一起现身,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鹰眼老七,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陆小凤也不再那么急着撇清关系了,反正他只要开口说话都是越描越黑。   “小女白飞飞,见过诸位。”白飞飞也根本没有解释的念头,这声问候不过是不想落了她这个名义上大哥的面子,也因为如今身在桃花堡,算是给花家一份尊重而已。      “诸位误会了,”花如令此刻笑着开口,“白姑娘便是陆小凤找来的帮手。”   “她?”关泰带着几分已经算是收敛的不屑,挑剔地打量了白飞飞几眼,对她那身量纤纤的样子越发怀疑,“陆小凤,你找来这么个帮手,是看不起我们是不是?”   “关大侠,诸位都是老夫请来为我儿除去心魔的,老夫感念于心。”花如令开口便巧妙截断了他们对白飞飞的质疑,“白姑娘,也多谢你赶来相助。”   “花先生客气了。”白飞飞淡淡道。   只有陆小凤察觉白飞飞将指尖重新拢回袖间,他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要是这些人再口无遮拦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子会干出什么事来,到那个时候,他可不认为白飞飞还会顾及这桃花堡是花满楼的家,只怕眼里只有得罪了她的和她不屑一顾的两种人了吧。      桃花堡中,花如令身为主人,他既然开口认同了白飞飞也是来相助的身份,其余人即使不满也只能放在心里,毕竟客随主便。   “看来大家已经有了计划,打算什么时候行动?”陆小凤很是散漫地问着。   “后日晚上。”花如令答道。   “那天晚上不是孟河灯会吗?”陆小凤问出的话令人瞠目结舌,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有闲心关心这个。   “灯会年年都有,可是机会稍纵即逝啊。”   “那好吧,诸位是怎么安排的?”      五大高手以及鹰眼老七已经完全商量好了过程。陆小凤轻功卓绝,铁鞋大盗亦然,因而他们让陆小凤先由屋脊跳下,扮作铁鞋大盗潜入桃花堡的样子,到时会有一扇门为他打开,那间屋子里鹰眼老七和石鹊会在里头接应,假作遇敌与他缠斗。   讲到此刻,鹰眼老七转了转手腕,得意道:“老拳伺候。”   陆小凤作出一副生受不起的样子:“我一定留神不被你这海碗大的拳头打到。”   众人俱是轻笑,白飞飞倚在一旁也是轻勾嘴角。   “还有我的飞镖。”石鹊也在一旁凑着热闹,“一直听说灵犀一指,只是无缘领教。”   “到时候你一样领教不到。”陆小凤摸着胡子,灵犀一指他曾因为好玩教给了花满楼,若使出这一招,这出戏就完全不用演下去了。      “你切记不可恋战,因为七童必然很快就会追来,石大侠飞镖一出,你就要破窗而去。接下来会在房顶上接应你的,是袁大侠。”   陆小凤朝袁飞点了点头,然后问向身边的宋问草:“那之后呢?”   “之后有乌掌门在房里接应。”   “少不了得打碎些瓶瓶罐罐。”乌金雕在旁开口,陆小凤微拱了拱手向他致意。      宋问草接着说道:“当你跟他过了几招之后,而这时七童也已经追进了房间,乌掌门与他联手对付你。”   “此时关大侠出现,屋子狭小四人缠斗周转不开,你转身破窗落在院中。之后你脚步稍慢,七童向你刺出一剑正中后心。”花如令续道,“随后我与宋神医、苦智禅师一起出面,证实铁鞋大盗已死,整个过程便是如此,想来自此之后七童魔障可解。”   “听上去不错。”陆小凤笑了笑,侧头看向白飞飞,“飞飞以为呢?”   白飞飞漫不经心道:“大哥决定便是。”      “她叫你什么?”片刻寂静后,鹰眼老七最先叫出声来。   “我想你听到的应该是和我一样的。”陆小凤摸了摸鼻子,为什么所有人听到飞飞叫他大哥都是这个反应,他陆小凤真的已经声名狼藉到不能有个妹子了吗?   白飞飞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对着陆小凤发问:“需要我出手吗?”   陆小凤环视了一圈屋内诸人,只是略微沉吟后便嬉笑道:“我想是不必了,这个计划听起来可是万无一失。”   “也是。”白飞飞轻笑道。      计划已经定妥,众人便各自回房。白飞飞与陆小凤有花如令关照住处相邻,自是走在一处。夜色已深,此刻万籁俱寂,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踏在石板上,四下里几重回声。   “大哥真觉得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只剩他们二人,白飞飞也自然不会再客套,“这计划乍听之下确实完善,但也不过是异想天开而已。你是陆小凤,他是花满楼,天下知你甚深者若只有一人,那人甚至不会是你自己,绝对非花满楼莫属。”   “他们都是花伯父请来帮忙的,全是为了花满楼,若我说这计划仍有错漏,拂了他们的面子还是其次,可就像花伯父说的那样,机会稍纵即逝。这件事是非做不可了,不止是要花满楼除了心魔,也得让花伯父心安才是。”   “大哥倒是思虑周全。”白飞飞轻嘲一句,随后问道,“现下也不用担心拂了那些人的面子了,老实说吧,要我做什么?”   “这个嘛……”陆小凤摸着胡子笑得很是讨好。      第二日桃花堡内的宾客越发多了起来,陆小凤与白飞飞由花满楼带路,在桃花堡内观赏园景。陆小凤不时说笑几句,花满楼总是赏脸地笑笑,白飞飞却是淡淡的,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凉凉的,让陆小凤心里有些发毛,他让她帮的忙应该不至于太过分吧……   “几位真是巧了。”金九龄迎面而来,正与他们巧遇。   “原来金捕头也在园中。”   “这园中景致别致,可惜我只有一双眼,没法将这满园美景观遍,真是遗憾。”   “金捕头请千万不要这样说,若金捕头不介意,不如同行?”花满楼谦逊道。   金九龄自然不会推辞:“那就多谢花公子了。”      他眼神一转,似是第一次见到白飞飞,奇道,“陆小凤身边这位姑娘是……”   白飞飞神色清冷,陆小凤一时也没开口,花满楼便道:“这位是白姑娘。”却也仅止于此,没有多透露白飞飞一星半点的事情。   “原来是白姑娘。”金九龄施了一礼算是打了招呼。   白飞飞轻皱了眉,当下便侧开身去,这个人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不想和他有所牵扯。   陆小凤看出了几分怪异,上前拉着金九龄就说:“不是昨天说要叙旧吗?如今时机正好,走,我们边走边说。”   白飞飞落后一步,随在他们身后,视线掠过园中景致却是半点停顿也无,分毫都没有入心。    ☆、紫薇阁中宴   待金九龄分神看向身后时,却发现原本该在他们身后的白飞飞已不见了踪影:“这……白姑娘哪里去了?”   陆小凤早已习惯白飞飞随兴来去,不甚在意地开口:“她就是这般性子,金捕头不必介意。”   “金捕头,这边请。”花满楼也是全不在意,犹自招呼着上门为客的金九龄与陆小凤。   金九龄只能放弃追究的念头,随花满楼而去。      “宫主。”草木掩映中,两个女子的身形若隐若现。   “如何?”   “已经寻到,安然无恙。”素怀代白飞飞坐镇幽灵宫已是久未出宫,这次白飞飞传信回宫需要人手,她却仍是亲自出来,“宫主,你是不是为了花公子……”   白飞飞轻轻看了她一眼:“事情顺利吗?”   素怀莫名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答道:“一切顺利。”   白飞飞皱眉:“素怀,何事瞒我?”   “未免打草惊蛇,我们虽将人救出,却仍有一人代为留在那里掩人耳目。”   白飞飞微眯了眼:“是谁?”      “属下出宫之际,怜花公子恰巧来见宫主,属下虽未言明出宫所为何事,怜花公子却已猜出大概,是以……”   “你让他掺和进来了?”白飞飞略微有些诧异。   “是属下擅作主张,属下该死。”素怀请罪。   白飞飞轻摇了头:“不怪你,他想凑这热闹也没人拦得住,无妨,那边不需要再安排人盯着了,全部交给他就是了。”   “是,属下明白了。”素怀已将事情交代完毕,趁无人发觉便轻声道,“属下告退。”   白飞飞点了头,素怀便已失了踪迹。      “飞飞可有兴致喝些好酒?这可是花伯父酒窖里的珍藏。”陆小凤房内门窗大开,见着白飞飞回来就招呼着她。   “大哥这是不告而取?”白飞飞站在他屋外却不进去。   陆小凤义正言辞道:“是花满楼给我指的路。”   “就算他不给你指路,你就真找不到了?”   陆小凤只是笑:“好酒本就是让人喝的。”   白飞飞轻笑了一声,跨入屋内。      “幽灵宫的人已经找来了?”陆小凤边尝着酒,边随意问着。   “大哥倒是耳聪目明。”她提前离开只是防着金九龄,并没有想避过陆小凤或花满楼,“是素怀来了,一切顺利,大哥可以安心了。”   “唉,哪有那么容易安心,也只是了了一桩麻烦而已,桃花堡里可还有桩大麻烦。”   “大哥你说究竟是什么缘故,让这些麻烦总会沾到你身上?”白飞飞微带着些嘲弄地开口。   “或许,是因为我有四条眉毛吧……”陆小凤摸着胡子,也有些无奈。      “大哥与众不同,连沾上的麻烦都是与众不同。”白飞飞话锋一转,“可是大哥这回要牵扯上我,又是为的什么?”   “事关花满楼,而你又让他叫你飞飞……怎样都好,我想飞飞总不会置之不理吧?”   “而我也的确来了,也管了这事,正中你下怀。”白飞飞起身走到窗前,“昔日的活财神朱富贵大寿之日,也是宾客满席,结果快活王手下上门滋事,寿宴不欢而散倒是其次,自此之后朱家便再不太平,大哥可知为何?”   陆小凤只是静静喝着酒,似乎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因为,我不甘心。”白飞飞嗤笑,“如今一切结束了,其实本不该再提,不过我却要说,这次花家大寿我绝不会让这桃花堡与朱家走上一样的路。盛极而衰的事情,参与过一次也够了。”      花家之主花如令大寿之日,紫薇阁外往来宾客共聚,宋神医常年随在花如令身侧,便做了主持之人:“值此良辰必有美景相伴,这紫薇阁是为花大侠六十寿辰而造,正是开摆宴席的好地方,诸位即使喝醉了也无碍,楼上便是客房可供诸位歇息醒酒。今日花大侠寿辰,大家凑在一起图个热闹,不如就来个不醉无归,诸位觉得如何?”   鹰眼老七粗着嗓子笑道:“当然好,今天不醉不登楼!”   诸人大笑,花如令上前拱手感谢这往来宾客:“花某感谢诸位大驾光临,今日若只是花某生日,绝不敢劳动众位,今晚便是孟河灯会要连放七天灯,今日除了欢宴之外,还可以在楼上赏灯看花,花某备下薄酒,酒席之上还请诸位畅饮。”之后便开了席,将宾客迎入。      宴席上觥筹交错很是热闹,唯一有些惹人注目的,便是主桌之上竟坐着个年轻女子,就在那个四条眉毛的怪人陆小凤身旁,举止之间极为熟稔。显是发现了旁人的打量,那女子还没有什么反应,陆小凤却已抬起头来环视了周围一圈,极是坦然地向那些目光与他相对的人举杯示意。   那些人也自然就着举杯的动作收回了目光,只是相熟几人之间窃窃私语不断,想也知道是在谈论陆小凤风流至斯,连来花家贺寿都有美相伴,而那些去过朱家的人却说那位白姑娘曾伴在千面公子身侧,如此揣测不断也算为他们席间添了兴致。      “怎么滴酒不沾的,怕喝醉?”陆小凤见白飞飞杯中的酒半点都没碰过,不由好奇问了一句。   “我只喝真正的好酒,你觉得这是吗?”   “我倒觉得这酒酒香浓郁,确实不错。”   “随你。”白飞飞也不介意,只是一味安静吃菜。   “飞飞这般贤淑模样,也难怪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总把眼睛往这里瞟。”陆小凤抬了抬眼,又凑近白飞飞挤眉弄眼道。   白飞飞挑了挑眉:“大哥是在鼓动我挖了他们的眼睛还是干脆下个毒让他们求死不能的好?”   陆小凤呛了一下:“说笑而已,飞飞千万不要太过认真。”   白飞飞微微勾了嘴角,不再说话。      一个西域长相的人走进紫薇阁,行着礼以着诡异的腔调开口:“诸位尊贵的客人,在下埃米尔,奉翰海国国王之命,前来为花庄主祝寿。在下准备了一些小把戏,为大家助助兴。”   话音落他便退到一旁,门外三个木桶无人操控,却渐次滚了进来,然后排成一排一起竖起,木桶盖被顶开,木桶里钻出三个小童,捧出大把金银珠宝,珠光璀璨令人眼前一亮。   花如令朗声笑着谢过,收下了这份大礼。   三个小童从木桶里钻出,退出了紫薇阁,西域情调的音乐渐渐响起,一个身姿曼妙的西域女郎翩翩而入,轻纱掩去容貌,唯独露出一双顾盼间妩媚动人的眼。随着节拍,她轻轻旋转舞动,妖娆地展露着西域风情。      陆小凤称赞不已,回头却发现花满楼心神不安的样子,便与他碰杯道:“来,干了这杯。”   花满楼却将酒杯推开拒绝了。   “你怎么了?这美女当前高朋满座杯中有酒盘中有肉,正是人生得意时刻,怎么可以不开怀畅饮呢?更何况,这酒甘醇香美……”说着就想帮花满楼满上酒杯。   岂料花满楼仍是拒绝:“这酒有股刺鼻的西域香料的味道。”   陆小凤仔细闻了闻,却什么都没发现:“怎么都这么说……我看你还是太紧张了,用不着这样的,大家都在这里,铁鞋大盗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来吧?”   花满楼仍是一脸忧虑:“你自己慢慢喝吧,我还是先回房去。”这便离了席。      白飞飞轻轻扫了一眼花满楼离去的背影,回过头来却对陆小凤玩笑着:“怎么,劝不动?”   陆小凤只当没听见,却说道:“花满楼说这酒里有西域香料的味道,偏偏我只闻得到酒香。”似乎说的只是无关之事,陆小凤仍是那样喝着酒。   宴至半酣陆小凤醉眼朦胧地四下张望着,随意看向席间诸人。众人推杯换盏间皆是其乐融融,只是花如令与苦智禅师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都有些遗憾地摇着头,视线偏转,陆小凤正对上了宋问草的目光,宋问草举杯,二人隔空碰杯对饮,看来也颇为和乐。      入夜时分,桃花堡内今日一场大宴,酒足饭饱之后已有人告辞离去,也有人已醉倒被扶入客房。陆小凤与白飞飞由宋问草引路,来到桃花堡内一处偏僻凉亭,亭内花如令已经等候在此,神色间满是如临大敌之状,可见为了花满楼之事,他忧思甚重。   见陆小凤到来,花如令递给他一件软甲:“这件家传宝甲叫做雪丝缠,是用天山冰蚕丝和西域纯钢精心打造,更由宋神医用独门炼制的草药浸煮过,贴身穿上,必能刀枪不入。”   陆小凤打量着雪丝缠,好奇道:“你是说只要我穿上这件衣服,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当然,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我虽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我相信世上无人能破,只是这次为了七童,你千万不能使出来。”花如令郑重提道。   陆小凤褪下外袍,在宋问草为他系上雪丝缠时问道:“那我任凭他刺我?”   宋问草笑道:“不光让他刺你,还要让他狠狠刺中你的胸口。”   “万一他学西门吹雪一剑封喉呢?”陆小凤比划了一下,“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如果按计划行事,不会有那样的差错的。”花如令虽有些担心,但还是更相信他们定下的计划。    ☆、戏中又生乱   “希望如此。”陆小凤很想叹气,却生生忍了下来,“不管怎么说,我一想到那种滋味,后背就凉飕飕的。”   “怎么,你也怕死?”宋问草好笑地问着。   “当然怕,最怕莫名其妙地死。”陆小凤的目光这才从雪丝缠的绳结上移开,答得理直气壮。   白飞飞倚在亭外,等陆小凤穿妥了雪丝缠重新披上外袍后正打算和他一起离开。宋问草却出声叫住了陆小凤:“等等。”   他这一出声,连花如令都微微愣了一下。宋问草指向亭内石桌:“还有两件东西。”      陆小凤与白飞飞回过身来,重新走回亭内。   “还需要带这个?”陆小凤拿起摆在最上头的人皮面具,很是不解,“花满楼看不见的。”   “不,”宋问草显是思虑周详,仔细解释道,“或许他能摸到你的脸,总要做到天衣无缝才是。”   白飞飞微蹙了眉,不易察觉地与陆小凤对视了一眼,随后各自敛下神色。陆小凤对着宋问草点了点头,算是赞同。      陆小凤带上东西与白飞飞一道离开。走出一段距离,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才晃了晃那个包裹,笑道:“果然是天衣无缝。”   铁鞋大盗的面具与装扮此刻全都齐全,又究竟有谁能分辨得出面具后的铁鞋大盗是真是假呢?   白飞飞看着那个包裹,轻笑道:“大哥昨日出的主意,我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大哥有没有兴致换个玩法?”   “什么玩法?”   白飞飞自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抛给陆小凤:“这是你要的东西,要抓人还是要怎样,你自己动手。既然你非要话说在前头让我不要杀人,我下手没个轻重的,你的打算我还是不掺和了。”   陆小凤接过瓷瓶,摸了摸鼻子,原来是这句话惹了她,可他还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那你想做什么?”陆小凤来花家本就别有所图,与花如令想除去花满楼心魔不同,铁鞋大盗是否仍存于世间,此刻他和白飞飞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白飞飞只是笑,却不多说什么。      “陆小凤,难怪你个嗜酒如命的人不在大厅里喝酒,原是有美相伴。”金九龄不知从何处走来,手上正提着一个精致酒壶,看来也已喝了不少。   白飞飞不予理睬,随手拿过陆小凤背着的包裹,留着他们两个尽情说话。      花满楼在房中擦拭剑锋,寂静的夜里,他本就过于常人的听觉更是敏锐,轻易便捕捉到了屋脊之上有人踏着瓦片快速掠过的声音。持剑在手,花满楼喊了一声陆小凤,便向动静传来的地方掠去。   来人身手极快,花满楼立时出剑,几次都被躲了过去,更远远甩开了花满楼一段距离,冲进一间房内。房内的鹰眼老七与石鹊瞬时出手,那人身形一闪,堪堪躲过石鹊的飞镖跃出窗外。之后来人又渐次与房顶的袁飞交上了手,待那人走进乌金雕屋内后竟很快破门而出,之后现身的关泰又上前与之交手。这人武功未必高人一等却胜在轻功超群,令几名高手的招数均落于虚处无计可施。      花如令与苦智禅师、宋问草本是分别隐在暗处,此刻见计划一一成真,渐渐松了一口气,只待那假铁鞋大盗受下花满楼一剑,他们便可现身,宋问草身边却突然有了些莫名的动静。花如令与苦智禅师循声看去,顿时一惊,宋问草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人,而那人,赫然正是陆小凤!那么眼前这铁鞋大盗……   陆小凤一手搭在宋问草肩头,另一手则抓着他的胳膊,似乎是靠着宋问草反应过来伸手扶持才能勉强站住。宋问草却是脸色难看,他离得近,清清楚楚地闻到了陆小凤满身酒气,分明就是喝醉了的模样。   花如令与苦智禅师却是不知道宋问草那边的状况,只是见到了陆小凤出现,也就代表了眼前这个所谓的铁鞋大盗不是他,即使暂且不论真假,可这人又究竟是谁?      战局胶着,甚至连金九龄这个不在计划之中的人都闻声赶来,一同制敌。掩在铁鞋大盗面具下的人,自然是至今没有现身的白飞飞,这就是她向陆小凤提出的换个玩法的建议,由她假扮铁鞋大盗,而陆小凤则担下了原本他让白飞飞做的事情,找出这些纷乱的源头,背后的始作俑者。花满楼说过,他曾感觉到铁鞋大盗仍在地下地洞外徘徊,桃花堡也算守卫森严,若不是熟识之人只怕也没那个机会在花家如此频繁地进出,所以他们推测铁鞋大盗正是这次有份参与大戏的人其中之一。   白飞飞与一干高手缠斗,仗着的是她幽灵宫的精妙身法,支撑久了也有些吃力。余光瞥见陆小凤已经现身,她便击出一掌,作势要逃。花满楼追上,长剑刺出,堪堪要刺入白飞飞心口,白飞飞却察觉到了剑势侧开了身,剑锋只划过肩头,花满楼倏地收剑上前扶住她:“飞飞?怎么是你!”   白飞飞揭下面具,随意道:“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较真。”   “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分了。”花满楼微带了些怒意,与平日里的样子截然不同。白飞飞甚至能感觉到他扶着自己手臂的手握得有些紧。      “怎么会是你来假扮铁鞋大盗!”鹰眼老七出声的同时,陆小凤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白飞飞唇边带着讽笑看向陆小凤:“他这副醉鬼的样子,换你你能放心让他来?”她这么说的时候,陆小凤也极是配合地打了个酒嗝。   鹰眼老七不由一滞,看了眼陆小凤的样子,摸摸他自己的光头也没再说话。   此刻花如令与苦智禅师、宋问草也走上前来,花如令带着歉意开口:“辛苦白姑娘了……”   “不敢当,只是乌大侠却是为这场戏赔上了性命。”白飞飞示意他们进门去看。   众人俱是大惊失色地走金乌金雕房内,眼见满地碎瓷片,而乌金雕倒在地上已是没了声息。      “你不去看看究竟?”白飞飞没有动,仍站在原地,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是,花满楼竟也只是站在她身边,没有移动脚步。   “我已经闻到血腥味了。”花满楼眉间现出些许哀伤,“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假扮铁鞋大盗骗我?”   “这是你父亲的主意,你若想知道,也该去问他才是。”白飞飞轻皱了下眉,花满楼那一剑勉强只算是擦伤,但剑刃锋利,伤口也是不浅。   “你的伤……”   “无碍。”白飞飞截断了他或许下一句便会吐露的歉疚,只道,“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乌金雕房内,诸人都是叹息,谁都不知道这场戏失败了不算,竟还会出了人命。   “爹?”花满楼站在花如令身边,轻声唤着。   “七童,是爹的错,爹只是不想你永远被铁鞋大盗心魔所困,可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计划一旦付诸行动,谁能料到之后会变成怎样,况且乌大侠可不是这计划里唯一的变故。”白飞飞淡淡道,“我取走了大哥假扮铁鞋的面具外袍,却没有要他的雪丝缠,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一旁陆小凤会意地取出他早已脱下的雪丝缠,略微一使劲,那件软甲顷刻间便被撕毁。   “这,怎么会!”      金九龄在房中略微察看了一遍,视线最终定在乌金雕胸前,碎瓷片压着的一张纸上。他走上前拾起碎瓷片放到一旁,将那张纸打开,纸上赫然是一个血脚印,脚印这种更有一个鲜红的杀字。   花如令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脚印,登时情绪激动地开口:“铁鞋,真是铁鞋的标记!”   当年围攻铁鞋的几大高手都是摸不着头脑,莫不是铁鞋还魂了?可当年他们明明亲眼见到他已下葬,已死之人莫非真能复生不成?      “铁鞋根本就没有死。”花满楼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看法。曾以为他只是心魔难解的诸人,此刻却是半信半疑。   “这话还不好说,单凭一张纸也说明不了什么。”陆小凤此刻看来清醒了许多。   苦智禅师却是更为相信花满楼的看法:“我早就怀疑被花大侠除掉的那个铁鞋会不会只是他的替身哪?”   无论如何,累及乌金雕身死,花如令都是愧悔不已。金九龄出声劝道:“花大侠,请镇定一些,现在唯有尽快找到线索抓住凶手,才能为乌大侠报仇。不过不管怎么说,乌大侠武艺高强,遭此毒手想来也是疏于防范之故,现下大家更是要提高警惕严加防范,不能再让凶手有可乘之机。”      “飞飞伤势如何?”陆小凤趁着金九龄开口,低声问向白飞飞。   白飞飞摇了摇头:“不碍事。”血已经凝固,仅仅一道伤口而已,白飞飞自认没那么娇弱。   “飞飞还是回房上药的好。”花满楼此刻也出声,劝她回去休息。   白飞飞尚未回答,屋外传来动静,众人纷纷走出房门,却见到那几个西域来客以及附近几间房的客人。鹰眼老七个性冲动,险些就要和埃米尔起了冲突,陆小凤上前阻止了鹰眼老七,也捡起了那位西域女郎劝阻埃米尔时落下的丝帕。那西域女郎含羞带怯地接过丝帕,轻纱半拢之下,眼神却极是妩媚。   花如令身为主人开口表示此处并无异样,将这些门外张望的人劝回了房。众人重新回到屋内,决定将这间乌金雕身死的屋子由众人轮流看守,免得凶手再度潜入破坏,丢失重要线索。石鹊提出愿意第一个看守,关泰不满却被金九龄三言两语压下,只得忿忿离去。    ☆、缕缕化温情   陆小凤留下与金九龄一起检查着乌金雕的尸身,白飞飞回房时却不是独自一人,花满楼陪着她。乌金雕身死,白飞飞受伤,连雪丝缠都是假的,对花如令等人而言,今夜的计划可谓功亏一篑。花满楼送白飞飞回房,他们也并没有什么其它念头,毕竟白飞飞这伤是为了花满楼受的。      “你就真的什么都不问?”见花满楼面上神色依旧从容温和,白飞飞轻叹了一声,他既然不问,便由她问吧,“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方才我出剑时,你也是这般叹了一声。”   白飞飞微微一愣,不由摇头轻嘲道:“是么,我自己都不曾发觉。”   随后是片刻寂静,二人走在廊间,不意脚步声已渐渐重合。      “飞飞为何而来?”花满楼踌躇良久,终于问出了这句话,紧随其后又问了一句,“飞飞之前要办的事,如何了?”   这两个问题,白飞飞一时之间却是一个都答不上来,她只是低声问着:“你,还记不记得上官飞燕?”   “记得。”   “若我说……若我做了和她一样的事情,那你……”白飞飞的声音微有些急促,带着几许不安,没错,不安,她无法想象花满楼因为厌恶她转身而去的样子,可她更想知道花满楼的答案,面对恶毒而且疯狂报复了一切的白飞飞,她想知道,他会用怎样的方式对待她。   “你不会。”花满楼依旧对她温和地笑着。      “假如呢?”白飞飞固执地要他的答案,“假如我因为一己之怨,毁人家族,害人性命,那你……”   “但你不会是上官飞燕,你是白飞飞,是幽灵宫宫主,是我认识的那个从来以妖女自居的人。”花满楼神色间很是不以为意,却字字真切,“你会下手狠辣取人性命,你也会巧设计谋令人生不如死,但你不会为了取人财富夺人性命,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伪作千般容貌骗人真情肆意操纵。你确是任性狠毒的妖女,可你当日为了陆小凤查清了假银票的案子,如今又为了我假扮铁鞋受伤,你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恣意而自在。你与旁人不同,也没有人会同你一样。”   花满楼略微停顿,再开口时,耳畔却微微有些粉色:“飞飞,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白飞飞听到此处,既是释然又是心乱,半晌她也只说出一句:“你也会说这种话。”   花满楼笑而不语,只是神色间已从往日的温和有礼中略微带上了些纵容宠溺,很快却又听到白飞飞低低发出一声咝声。原来白飞飞心绪混乱,便快走了几步,无意间扯动了伤口,这才发出了低呼声。   花满楼伸手便扶住白飞飞:“还是快些回去上药吧。”   这话说得无比自然,白飞飞也应了下来,但很快,花满楼就发现上药这件事情其实没那么简单。      白飞飞伤在肩头,自己上药大为不便,而花满楼若是要为她上药必然会有肌肤之亲,白飞飞虽未多想,向来守礼的花满楼自是介意男女有别,于是终于反应过来的他现下半是尴尬半是无措。   白飞飞察觉到花满楼的僵硬,当下便笑出了声,调笑道:“花满楼,你话都敢说了,上个药而已,你就怕成这样?”全然忘了方才她自己的些许羞涩,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模样。   取出伤药来,白飞飞掌心托着药瓶,轻笑道:“花满楼,你若要为我上药,便别做出这副模样来,若不愿,不如现下就回避了吧?”   花满楼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把药给我。”      白飞飞褪下外袍,将肩头被伤口血迹凝住的里衣褪去,坐在了花满楼身前。   萦绕身周的是早已熟悉的气息,可是花满楼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这般情状下,一切都被拢上几丝朦胧的暧昧。他取了些药膏在掌心轻轻搓至温热,这才凭着淡淡血腥气味,指尖摸索着将药膏抹在白飞飞伤处。药膏触及伤口,虽已有所准备,白飞飞仍是轻轻颤了一下。花满楼察觉,眉间微微皱起,透出几丝心疼,指尖力道更是放轻了许多,显得极是小心翼翼。   花满楼见不到药膏莹润,却闻得到淡淡草药味道,更感觉得到此刻指腹下女子肌肤滑腻。此情此景暧昧难消,他面上泛红却是竭力压抑自己不生出半点遐思,仔细地上完了药,便迫不及待地背转了身去:“可以了。”   白飞飞虽觉得好笑,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将里衣与外袍拢好,便道了句:“多谢花公子了。”   这下又变回了花公子,花满楼着实尴尬难解,此刻有些进退不得,只是将那装药的小瓷瓶握在掌心,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飞飞却也坏心眼地不发一语,从他掌心取回那已被他握得温热的小瓶,由着他沉默。      打破寂静的是终于回来的陆小凤,他就那么倚在白飞飞门边,边哀叹着“看来今夜是不能太平了”,边做出刚发现花满楼也在的样子道:“花满楼,你怎么在这里?”又很是故意地添了一句,“这里是飞飞的房间吧?我应该没走错才是……”   “大哥这是忙完了?”白飞飞面对陆小凤的调侃自是比花满楼淡然许多,直接就让陆小凤顷刻间颓了神色。   “快别提这事了……”陆小凤摸了摸鼻子,“这几年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遇上的漂亮姑娘个个棘手。”      “大哥又在哪里吃了苦头?”白飞飞掩不住笑意,只想听个究竟。   陆小凤叹了一声,实话说肯定会被他这妹子耻笑,可偏偏这么重要的线索由不得他不说实话:“是那个寿宴上跳舞的西域舞娘。”   “你怎么会惹上她?莫不是方才那一方丝帕的缘故?”白飞飞如陆小凤所料,不错过丝毫机会地嘲弄他。      花满楼此刻终于沉淀下心思,出声道:“陆小凤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那舞娘的确是个美人。”   “这时候你还有兴致开玩笑。”花满楼很是无奈。   “我话可还没说完,”陆小凤难得认真了起来,“她不止是个美人,而且是个很清楚自己的美丽足以惑人的女人。”   “看得出来。”白飞飞不痛不痒地评价着,“你还她丝帕时,她的眼神的确诱惑。”   “没错,她的眼睛像会说话,的确勾人,但她没有藏住自己的野心。”陆小凤断言道,“我试了一下,她的武功不弱,而且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太过明显,绝不是普通的舞娘。”      铁鞋大盗的事情尚未解决,现下却又多了几个要防范的人,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白飞飞都懒得为这些事情对陆小凤冷嘲热讽了。   花满楼在静谧中缓缓开口道:“我还没谢谢你们,愿意为了我演这一出戏。”   “花满楼你千万别说‘你们’,假扮铁鞋的是飞飞,为你受伤的也是飞飞,你可千万别谢我,要不是飞飞拦下我,我可是差点就满身酒气地漏了陷,到时候,才真是丢人现眼。”陆小凤脸皮虽厚,当得起夸也禁得住骂,可被人这么一本正经地感谢,他却有些受不住,竟开始推脱起来。   “不,我还是要谢谢你,虽说最终假扮铁鞋的是飞飞,她也因此受了伤,可是我想躲在暗处的铁鞋却是想置你于死地的,你穿上的雪丝缠竟被人掉了包就说明了一切,我还是要谢谢你们,你们险些就为此丢了性命。”花满楼恳切道。   “你还是不要说谢了,大哥现下可是浑身不自在。”白飞飞也出声拦了花满楼道谢,“更何况此事功败垂成,我们确是一点忙也没帮上,反倒是乌大侠白白赔了性命。”      话至此,略微有些凝重。片刻后,他们都向外看去,花满楼略微侧过头去,最先开口道:“外面的朋友,不妨进来说话。”   在门口现身的却是金九龄,他显是知晓这是白飞飞的房间并不进来,只是在门口笑说道:“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花满楼也绷不住笑了:“陆小凤,原来爱偷听的人不止你一个。”他指的是去毓秀山庄前,陆小凤躲在亭外偷听他弹琴的事情,那时再无旁人,只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陆小凤万料不到花满楼竟会拿他作比,故意做出一副没听懂他弦外之音的样子,只是微带些嘲弄道:“听完了还不走,那是傻瓜。”   几人皆是笑出声来。      “七少爷,不好了……”花平提着灯笼远远跑来,额上带汗很是急切,“七少爷,老爷晕倒了!”   花满楼闻得这个消息,立刻向外走去,脚步急切,金九龄、陆小凤与白飞飞见状也随在他身后,在今日摆宴的紫薇阁中见到了脸色灰败的花如令。   “爹,怎么了?”花满楼的六个哥哥各有生意打理,今日宴罢后便已离去,此刻桃花堡中除去花如令便只有花满楼一人能够做主,难怪花平如此匆忙去寻了他来。   花如令颓然道:“是他,真的是他,铁鞋来了,那个东西也不见了。”   花如令虽说得隐晦,花满楼却显然是明白的:“什么?怎么会!”   陆小凤眼见花满楼也如花如令一般顷刻间神色大变,不由问道:“花伯父,什么东西不见了?”    ☆、铁鞋留踪迹   花如令重重叹了一声:“那是我花家的一件宝物,刚才我送大家回房歇息之后仍是放心不下,就到各处巡查了一遍,果然那件宝物不见了!当年,铁鞋也是为了这件宝物而来的!”   “这么说,刚才大家在追杀假铁鞋的时候宝物就应该已经被盗了。”陆小凤推测着,随即追问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您到底是去哪儿巡查,又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见了?”   鹰眼老七焦躁道:“是啊老花头,你家到底丢了什么东西,怎么吞吞吐吐的,这样就算你说丢了东西,我们也没法帮你找啊!”      花如令犹在迟疑,苦智禅师却想到了什么,问道:“花大侠,被盗的可是那件东西?”   花如令又是叹息,点了点头。苦智禅师也叹息着念了句佛,连声道着罪过。   鹰眼老七看着他们这样,更是暴躁:“老和尚,你和老花头又是打的什么哑谜,你们这究竟是说还是不说,真是急死人了!”      陆小凤拉住了鹰眼老七,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对花如令说着:“花伯父,您还是有话直说吧,不然就算大家全聚在这里也帮不了您。”   花满楼觉得有理,也劝着花如令:“爹,您就告诉大家吧。”   花如令只是叹息,下不了决心全盘托出。   “花大侠,如果你不愿意说,不如由我来问如何?”金九龄上前一步,“是不是翰海玉佛不见了?”      如此境况下,花如令也不再相瞒,带着所有人下了密洞。密洞之内是重重铁栅,翰海玉佛原本被供在密洞之内。下到密洞后,鹰眼老七直接就骂出了声:“老花头,原来瀚海国失踪了二十多年的国宝被你给藏起来了,你怎么不早说,老子早就想看看它是长什么模样了……”   现下玉佛丢失,花如令正自懊丧,鹰眼老七这话算得上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他虽性子粗豪了些,倒也还会看眼色,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忙不迭给花如令道歉。   花如令也是没什么心思计较这些了,在讲述了翰海玉佛的来历后,便满是有负重托的沉重:“着本该由瀚海国新国王即位前供奉斋戒的玉佛,如今竟丢在我的手上,真是辜负了老国王二十年前的重托,叫我有何颜面对待瀚海国王族与我花家世代的交情,老夫惭愧啊,真是惭愧……”      “也就是说这个秘密在这之前除了伯父你、花家几位公子和瀚海国的王族之外是没有人知道了……”陆小凤摸了摸胡子,“那么金九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实不相瞒,这之前我就得到了朝廷密报,说是瀚海国的孔雀王子雇了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要在老王颁布遗诏之前夺取玉佛以谋朝篡位。”金九龄坦诚相告。   “那个厉害角色就是铁鞋大盗?”   “原本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怀疑过你身边这位白姑娘,不过现在看来也只能是铁鞋大盗了,你看这里留着铁鞋的脚印还有字迹。”   几个红字清晰无比地写在石墙之上:明日午时,必来索命。因而铁鞋“复生”的可能确是越来越大了。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这间并不是普通的密室,是我请朱停重新打造过的,朱停的机关,这世上又有谁能轻易破开?”花如令不可置信地开口。   “不,花大侠,世间还有一人能打开这间密室,那就是制造了这间密室机关的朱停……”   “金捕头你错了,朱停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陆小凤维护朋友从来不遗余力,几番话语交锋,他和金九龄是谁也不能说服谁,还是花如令说相信朱停的为人,金九龄才不再多说。      “二十年前,铁鞋就是为了盗玉佛而来,没想到二十年后终于让他得手了。”   陆小凤依旧不解铁鞋盗走玉佛后仍要寻衅花家的缘故,白飞飞却已趁着众人在谈论二十年前铁鞋旧事时,沿着密洞石壁细细摸索着。   离开密洞时,陆小凤与金九龄似乎还在计较方才的意气之争,竟打了一个荒谬无比的赌局,而且各不相让。   白飞飞看二人置气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她敢断定密洞之内别有洞天,而铁鞋之所以取了玉佛依旧扬言寻衅,是因为他拿到的玉佛是假,铁鞋若只为寻仇,大可大开杀戒,若为人所雇,拿了玉佛就该去交差,花家在江南名声已久,即使寻仇也可交出玉佛后再来。而如今铁鞋如此虚张声势,只怕不止此处的玉佛是假,连他们所见到的密洞也只是个障眼法,真正的密洞还在更深处,那里才供奉着瀚海国象征着王权的玉佛。      “说来,陆小凤,不如再加一项赌注如何?”   白飞飞正自思量,冷不防金九龄的话头竟引到了她身上:“若我赢了,不妨告诉我白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如何?”   “看来金捕头对我家妹子很感兴趣?”陆小凤说什么也不会轻易答应,打算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若不应,便是显得我大哥小气了,金捕头既这么说了,大哥答应便是。”开口应承的却是白飞飞,轻勾嘴角看着金九龄。      说是好奇,只怕更多的却是怀疑。金九龄方才话里就已经透出几分意思来,他虽说着白姑娘无辜,却也没有澄清说白姑娘不是他口中的“铁鞋”。在金九龄看来,她白飞飞能假扮一次铁鞋,自然也可能假借铁鞋之名做出这些事来,毕竟在这些人里只有她身份不明,仅仅是凭着与陆小凤的些许关系才能被桃花堡奉为贵宾。   白飞飞对此自是心知肚明,金九龄要查便查,她倒不信他有本事奈何得了自己。      “飞飞若是累了,不妨早些回房歇着吧?”既已透了心意,花满楼便也不需要再如何迂回,简简单单便道出关切之意。   白飞飞回以一笑。   金九龄与陆小凤定下赌局便快走了几步没再注意他们几人的动静,陆小凤趁此机会放慢脚步与白飞飞、花满楼并行,此刻故意带着几分落寞几分调笑地开口:“花满楼你还真是偏心,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可从来没这么关心过我。”   “若你是个姑娘家,我必然也这般关心你,问题是,陆小凤你可愿意?”   陆小凤哑口无言,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还真是天生一对……”   他既要装作自怜自伤,白飞飞与花满楼便也假作没有听见,二人相视而笑,极是默契,陆小凤见二人如此,一时之间也满是笑意。      走出密洞,入目却是一株众人进入密洞之前没有的七叶断肠草,宋问草转述江湖传言,此花现身则必将掀起一场血光之灾。鹰眼老七不信邪,几步上前就想将花折断,花盆中突地射出数百乌芒,众人持剑挥袖匆忙躲避,混乱之中袁飞一时不察,竟被一根乌芒射中眉心,横死当场。   乌芒止歇后,花平匆忙跑入:“老爷,不好了,出事了!那些客人仆人他们全都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知道是怎么了!”   宋问草急道:“快!先把他们都抬去园子里过过风!”这便与众人一同跑了出去救人。      “飞飞,有什么奇怪的吗?”花满楼察觉白飞飞驻足不去,出声询问。   “我在想,他这样的高手真会躲不开吗?”白飞飞蹲□,看着袁飞眉心那致命的寸许毒针,“你说,这毒针究竟是花盆内的机关射出的,还是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想杀人灭口呢?”她视线渐渐移至袁飞颈项,“又或者,袁大侠的死因不止是这根毒针的缘故。“   “飞飞的意思是……”   “被盗走的翰海玉佛是假,铁鞋就在我们之中,夺人性命是为了转移视线。密洞中的种种,即使是我这个初来乍到之人都能看出蹊跷,铁鞋为了得到这玉佛,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区区几条性命又算得上什么。”      白飞飞站起身来,看向花满楼,明知他看不见,却仍是直直对上他的视线:“为达目的,操纵生死,罔顾人命,若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不会。”花满楼从来神色泰然,更添了几分宠溺,“飞飞不必强调自己行恶事、做恶人,我从未假作不见,只是这也是我认识的飞飞,是你本就有的样子,不是吗?”   “我做的事情,是会遭报应的。”设计人心,玩弄人心,她一样罔顾旁人性命,轻视他人生死,她这样的人……   “你明知那是错的,却仍是做了,你明知会遭报应,可你不会悔。飞飞,这便是你的真性情。”花满楼轻笑着,上前一步轻握住白飞飞的手,“若有报应,我陪着你一起便是。”   “你疯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白飞飞欲抽回手,却发现手被他紧握在掌心难动分寸,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面上平静温和的人竟也会有这般强势的时候。    ☆、娓娓道心意   “飞飞为何不安?”花满楼轻笑道,“初见面时飞飞便有胆识魄力为了陆小凤出头,这般敢作敢为的飞飞又为何会心乱忐忑?”   花满楼依旧握着白飞飞的手,白飞飞却被他的话哽住,一时之间没了言语。   “因为飞飞介意我们知道,陆小凤与飞飞兄妹相称,飞飞视他为亲人,若是因此不安自是情有可原,但我呢?飞飞为何会介意我的观感态度?”花满楼依旧在笑,却已经有些步步逼人的架势了,他不能忍受她总是贬低自己,一再逃避着一切。   白飞飞不发一言地倔强着,他想听她说什么?此刻话都被他说尽了,她又还能说些什么?      “因为飞飞待我,正如我待飞飞一般,不是吗?”花满楼言语中,是白飞飞从未察觉过的自信,“飞飞,我如此在意你的心绪起伏,只因你是我心上之人,值得我如此。飞飞,我喜欢你,在乎你,你于我而言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那么你呢,你在意我,又是什么缘故呢?”他柔声问着,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许多,彷佛片刻前的强势霸道不曾出现。   白飞飞定睛看着花满楼,想彻彻底底地看清他。花满楼察觉她的目光,也只是含笑由她看着。      良久,白飞飞无甚表情的脸上才终于绽出一抹笑来:“花满楼,你既如此通透,又何必非要问我,我的回答真就那么重要吗?”   花满楼并不作答,只是依旧微笑。   白飞飞轻摇了摇头:“真是……怎么就成这样了呢……”话虽如此,被花满楼握住的手却轻轻动了一下,反手回握住他,“花满楼,原来你的淡然通透只是因为安于现状,若你有所求,一样也只是凡人一个……”   白飞飞浅浅微笑:“花满楼,你说得不错,只因为上了心才会在意,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我为你挂心,你于我亦是世间独一无二之人。”   “飞飞,我很高兴……”      厅外是有人故意踏重的脚步声,白飞飞与花满楼皆是凝神专注于门口。陆小凤握拳抵唇轻咳着:“我说花满楼,跟我一起去抓凶手吧?当然,你可以先送飞飞回房让她好好休息……”   他后一句出口几乎就是在坦诚相告,方才二人的对话他虽未听全,但被他听去的寥寥数语已经足够他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二人在一块很好,陆小凤一点都不想反对也不认为有反对的必要,不过此刻凶手还在桃花堡内,他们两人的浓情蜜意还是先缓缓吧……      花满楼没有反对,这些伤神的事情他也并不想白飞飞参与其中,两人交握的手本就没有松开,花满楼冲陆小凤点了点头便自然而然地牵着白飞飞的手将她送回了房。   白飞飞目送花满楼离去直至再见不到他的背影,这才淡下了神色开口:“素怀,你怎么来了?”   素怀现身时微垂着头:“属下参见宫主。”   白飞飞眉心一皱:“把头抬起来。”   素怀努力绷着张脸,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她索性也不再伪作面无表情,笑着开口:“宫主与花公子这是……定情许意了?”      “怎么,不行?”   若陆小凤此刻在此,必然大为感慨,他期盼已久想要见到自家妹子露出的女儿家娇态,眼下正在白飞飞微泛红的脸上显露无疑,只可惜,他却是见不到了。   素怀比白飞飞大上几岁,几乎可以算是看着白飞飞长大的姐姐,能见到白飞飞终于能遇见一个倾心相许的人,她也很是欣慰:“宫主,在属下看来,宫主的眼光一向精准,花公子实乃良配。”   “这些已不必计较。”她既已说出了口,便是认定了花满楼,是好是坏她自会承担结果,而花满楼,以他片刻前的言行来看,也必然不会轻易改变,既如此,又何必多作思量。      只是他与大哥都不想她插手,却是不行的了,如今她身在桃花堡,花满楼又是桃花堡的人,她又怎么可能全然置之不理?   “说你的来意,素怀。”   “杏花村的宫人已经全部撤回,现下那处已在王公子掌控之下。近日属下查探了有关铁鞋大盗的事情,原来铁鞋大盗二十年前出现在桃花堡是为了盗取一尊玉佛,那尊玉佛乃是西域瀚海国的至宝,属下因此便去寻了瀚海国的消息,据说如今瀚海国王子们争权夺势,瀚海国孔雀王子野心最大,孔雀王妃亦是美貌工于心计,正是他二人找了铁鞋大盗来桃花堡再次盗取玉佛。”      这些白飞飞多已知晓,便问道:“铁鞋的来历呢?”   “铁鞋大盗似乎与东海毒龙岛有些牵扯。二十年前,铁鞋更是一夜之间做下数起案子,手段残酷,因而被江湖上视作穷凶极恶之人,最终为几位大侠合力剿除。”素怀停了下,又说,“瀚海国那位孔雀王妃听说懂些武功,而且她的长相似乎并不像西域人。”   “是吗?”白飞飞听后便是沉吟不语。      素怀见她微有些疲态,劝道:“宫主不妨先歇下,属下在此守护,有任何动静即刻告知宫主。”她想了想还添了一句,“宫主若精神不济,花公子想来也安心不下。”   白飞飞想到身上的伤,也同意确实是该养足精神才能解决之后的事情,便点了点头和衣睡下,由素怀为她注意着桃花堡内的动静。   临近天明时分,素怀听到外面的干戈动静,但很快平息,便没有立刻叫醒白飞飞,最终惊醒白飞飞的是一阵诡异的笛声。素怀甚至没来得及劝阻她,白飞飞便已出了房门朝那诡异笛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白飞飞赶到时,入目便是一身黑衣装扮的西域舞娘,而她身旁的埃米尔正是那诡异笛音的源头,而听到笛音的人,尤其是那几位武功高强的江湖前辈竟都是一副不堪忍受的模样。埃米尔与西域舞娘带来的几个小童在此时出手,皆是手持弓弩射出短箭,陆小凤使出灵犀一指拦下大半短箭,连声道箭上有毒,提醒所有人避开,白飞飞也上前隔空打落几只毒箭。众人立刻趁机避入紫薇阁。   紫薇阁中,白飞飞见到关泰尸身,却没有露出丝毫诧异,在他们移来桌椅堵住门窗之时,取出毒粉撒落其上,也算为紫薇阁中诸人的安危多添上一分保证。石鹊将椅子堆上时,不意阁外一支毒箭射入,避之不及当场中箭。他身旁的鹰眼老七与金九龄立刻扶起他,往紫薇阁里间走去。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即使避入紫薇阁中,埃米尔笛音一起,他们依旧痛苦难当,花满楼比旁人好受许多,却也只有金九龄、陆小凤与白飞飞似全无异状。金九龄出手为石鹊将箭拔出,陆小凤半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白飞飞皱眉看着这满室混乱,几乎就想冲出去将阁外几人手刃,可眼下……   “糟糕,这是火药!”陆小凤辨出指尖沾上的粉末,出声向所有人示警。   他话音方落,阁外射入的已非毒箭而是火箭。宋问草挣扎着来到花如令身旁想说些什么却头痛难忍没能开口,反而是花满楼先想出了主意:“爹,看来我们只有躲到密洞里去才能避过。”   “好,大家都跟我来。”花如令也认为这是现下唯一的法子,强撑着起身便带着众人下到密洞中去。      躲入密洞,确实再没有听到埃米尔的笛声,众人身上苦痛缓解,都是松了一口气。花满楼却听出密洞之中有水声,密洞之上便是孟河,花如令转瞬间就明白过来是有人破坏了孟河的水闸,也就是说密洞很快就会被孟河之水淹没,他们指望在密洞之中躲过灾祸却终究仍是死路一条。   情急之下,众人连番催促花如令想法子带大家出去,毕竟这密洞建在花家,除去花如令没人能更了解这个密洞。花如令却摇头说着已是出不去了,然而水势渐大,花如令亦是无奈,向陆小凤讨回了花满楼交由他暂时保管的戒指,打开了密洞更深处的机关。白飞飞心下叹服,不愧是经由妙手朱停改造的密洞,果然暗藏玄机别有洞天。      在匆忙闪避过道道铁闸后,所有人随在花如令身后走进了密洞最深处的密室之中,以为逃出生天的众人却在花如令此处没有别的出路的说法下各自怅然。   白飞飞却不做它想,只是看着这密室中四壁错落的佛像,缓缓踱着步子,最终在几尊小佛像簇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飞飞……”花满楼声似叹息,走到她身边来,似乎在抱歉将她也一起带入了这有进无出的地方。   白飞飞轻笑一声:“即使要死,我陪你死,不好吗?你都不怕陪我遭报应,难道我就会怕了陪你一起死吗?”   花满楼闻言,终究只是将先前的愧疚一笑置之,牵起白飞飞的手,温和道:“好,那你便陪着我。”    ☆、坦承诉本意   几位当世武林前辈一时之间都是无措,提起昔年铁鞋之事,渐渐回忆起当年诸多疑点,只是对现下困于密室之中不知出路却是半丝帮助也无,只是束手无策。   “这密室,原本是为了迎接瀚海国的新国王而建,持着继位诏书和老国王信物的王子需在此斋戒三天,才能龙出升天继承王位,只可惜朱停只告诉了我如何进来,却没有告诉我如何出去。”花如令轻叹一声,“妙手朱停的机关,只怕这天下无人能破,这次,真是要连累诸位了。”   “花大侠此言差矣。”金九龄自信道,“我知道有个人一定能打开这密室机关,他,就是铁鞋大盗。”   “怎么可能……”几位大侠怀疑着,不敢相信金九龄如何做此断言。   白飞飞与花满楼携手并肩而战,也只是静静听着,不动声色。      “金九龄,你的意思是说铁鞋大盗就在这里,在我们之中?”陆小凤摸着胡子向他确认。   “对,就在我们之中。”金九龄确信无比,“当然,现下我怀疑的对象有两个,究竟谁是铁鞋大盗,我却还不能就此定论。”   “那么你指的是?”   “一个是花大侠至交苦智大师,还有一个就是你陆小凤的义妹白姑娘。”   苦智禅师念了句佛,白飞飞则是轻挑了挑眉,丝毫不以为意。      “金捕头为何这么会认为?”   “大师曾向花大侠求借翰海玉佛一观,这可以算作动机。而方才大家痛苦难当的缘故,正是因为……”   “是那西域葡萄酒的缘故。”花满楼出了声,他一早便觉得那酒怪异非常。   “不错,因为那是种叫做赤霞红的毒酒,酒中散发着奇艺的西域香料的味道,喝下酒后人会觉得很愉快,然而此时毒性已经侵入筋脉,不过这毒素用量甚微,想来铁鞋大盗并不想被人察觉。”   金九龄续道:“当那胡人的笛音响起,内力越强的人受伤越重。可大家都看见了,白姑娘却感觉不到半点痛苦,而酒宴之上,白姑娘也却是没沾半滴酒。敢问白姑娘,武艺如此出众,更有卓绝轻功,不知姑娘师从何处?”      “赌局未分胜负,金捕头是要反悔?”白飞飞淡淡开口,全无被怀疑的惊慌失措,“我滴酒不沾,只因大哥早有嘱咐,让我在桃花堡内万事警惕,要知道,我可是嗜酒之人,若在桃花堡中闹出什么事来岂不是丢了我大哥的脸面。”   莫名被尊敬不已的大哥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浑身不自在。   “我倒还漏说了一点,白姑娘困于这只进不出的密室之中仍是从容之态,莫不是本就知道出路才能如此冷静?”   “过奖了,金捕头陷于如此险境却依旧心思缜密,若说冷静,也该是金捕头。”      两人一来一往,言辞之中暗含机锋,互不相让。旁观之人也难断是非,不过这金捕头虽嘴上说着怀疑两个人,可这么看来,怀疑更多的还是这白姑娘。只是白姑娘是陆小凤亲口承认的妹子,而且不止陆小凤,就连花满楼都是维护她的样子,她若真是铁鞋……可是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又怎么可能是二十年前那个大盗呢?   “其实金捕头对瀚海玉佛也是知之甚深,说来金捕头与我大哥也是无恙,不知又是什么缘故?”若只凭一个疑点就能怀疑一人,那二者兼具的金九龄显然嫌疑更大不是?白飞飞勾起笑意,眼神自金九龄身上划过,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金九龄,昨晚你偷喝的酒?”   “实不相瞒,我在收到朝廷密报后,便去寻了与瀚海国有关的消息,桃花堡内的玉佛便是其中一桩收获,而另一项收获便是得知有一队驼队从西域赶来桃花堡贺寿。瀚海国如今在各王子争权夺势之下混乱不堪,我不认为此等状况下老国王还有闲情逸致为花大侠贺寿,就找人偷了一些酒来,果然在其中验出了毒药,所以我一早就备下了解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毒当真厉害。”      “可是陆小凤,你怎么会知道这酒里有毒,而我喝的是解药呢?”金九龄不解至极。   陆小凤摇了摇头,耸肩笑着:“我可不知道什么解药不解药的,虽然飞飞和花满楼都提过那酒的香味,我虽然怀疑也加了小心,可这与抢你的酒无关。我只是觉得像金捕头这样一位吃穿讲究、懂得享受的人喝的必然是好酒,所以忍不住就想尝尝那味道。”      “原来你也是蒙的。”金九龄除了疑虑,一笑过后,顷刻间又是那番咄咄逼人的架势,“苦智大师,你还是承认了吧。”   “金捕头,你可还有其它证据?”   “七叶断肠草中毒针飞射的时候,毒针虽险在场之人却全都能避开,唯独袁大侠身死,这只能证明一点,铁鞋大盗的确就在我们之中,当时大家四下闪避,唯有苦智大师与白姑娘没有露出手来……”   白飞飞闻言轻笑:“金捕头,不知你可还记得?我昨日受了伤,自是没法动弹分寸的。”   “也或许,这又是一个障眼法呢?”   “说得不错。”      白飞飞竟不辩驳,金九龄也是一愣。   陆小凤笑了一声:“金捕头,你这些说起来也都是推断而已,官府拿人要讲证据,不然这里人人都有嫌疑。铁鞋大盗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是金捕头你。”   “陆小凤,你开什么玩笑!”金九龄自然不会担下这罪名,出声呵斥他。   “好,不开玩笑,说正经的。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们,朱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可惜为了一点小别扭他已经很久不愿意和我说话了,不过蹊跷之处在于,前些日子他忽然托人给我送来了一瓶酒。”      “这算什么蹊跷,也许他想跟你重修旧好,你陆小凤爱喝酒,这叫做投其所好。”花满楼在旁微笑开口。   “开始我也这么想,可当我打开酒瓶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之后,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里面不是酒,而是醋。”   “他这是故意整你吧。”金九龄好笑不已地开口。   “我却不这么想。”陆小凤突然严肃了神色,“因为朱停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点都不风趣,所以我找去他家想问个究竟,却发现他被人囚禁了起来,更为蹊跷的是,老板娘也不见了。”      鹰眼老七急道:“陆小凤,你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说要紧的啊!”   “好,那我不罗嗦这些了。其实我认识朱停这么些年,最清楚不过了,他这个人,你拿什么威胁他都没用,可是他看重老板娘,拿老板娘威胁他必定管用,是铁鞋大盗绑走了老板娘逼朱停说出了这间密室的秘密。不过朱停是个守信之人,他替人造过无数机关密室,做生意是最讲信用不过了,所以他肯定只告诉了铁鞋大盗一半的机关,但是他又担心老婆出事,所以只好找了我。”   陆小凤无奈地摊手:“而我只有一个人一双手,顾不了两头,所以我又找来了飞飞给我做帮手。”      “所以抱歉了花伯父,我们兄妹二人来你这桃花堡,都不是为了贺寿,也不单单是为了帮你除去花满楼的心魔,而是想找出铁鞋大盗,我们是来帮朋友的。”陆小凤向花如令道歉。   花如令摆了摆手,示意他并不介意,尚未开口,先前中了毒箭的石鹊状况却有些不好。宋问草药囊里竟没了解毒散,说是先前救治桃花堡上下的中毒之人时已经用尽。   白飞飞上前一步,递给陆小凤一个瓷瓶,淡淡扫了宋问草一眼道:“你是行医济世的大夫,桃花堡如此混乱之时,你药囊里却连解毒散都没备下,我看你不像什么大夫,倒像欺世盗名之辈。”   “你!”宋问草紧紧抓着药囊,看着白飞飞的目光十分不善,甚至露出几分狠意。   白飞飞却没再理睬他,看着陆小凤取出药来让石鹊服下。      密室内烛火骤灭,陆小凤此刻方道出花满楼曾见过铁鞋大盗的样子,黑暗之中花满楼或许更容易辨认,因而让花满楼在黑暗中摸过每个人的脸。   黑暗于花满楼而言比光明更为熟悉,在其他人双目无法视物,难辨眼前分寸之地的时候,花满楼已在黑暗中找到了每个人的位置,逐一辨认。   几乎就在花满楼指尖触及白飞飞面颊的同时,白飞飞伸手拉住他的前襟,倾身向前,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留下几许温度。她仗的是此刻密室全无光亮,更没有担心或许有人能在黑暗中窥视他二人。他是此生唯一牵动她心神的人,既然都说幽灵宫主肆意妄为,她索性落实了这个名头,在他身上烙下自己的痕迹。她关心他,在意他,喜欢他,牵挂他,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只能是她的。   只是淡淡一吻,花满楼却觉得双颊生热,他努力缓下情绪,最终走到了陆小凤面前,在陆小凤的询问中,终究稳下了心底汹涌的感情,沉声道:“没有发现铁鞋。”    ☆、此间因果了   陆小凤点燃火折子将密室中的烛火重新点亮,重归光亮,所有人都嗤笑着其余人脸上的染上的灰烬,连白飞飞这唯一的姑娘家脸上都没有幸免,唯独宋问草脸上干干净净,半点尘埃也无。   “宋神医,你也该说实话了吧?”陆小凤吹熄了火折子,走上前问着。金九龄会过意来,也走上前去。   白飞飞抬手就要往脸上探去,花满楼走回她身边,拦下她的手,细心地为她擦拭干净。二人很是旁若无人,但现下却没有人还记得分出心思去关注他们,所有人都因陆小凤与金九龄的作为看向了宋问草。      “宋神医,你不敢让花满楼摸你的脸是为什么呢,你到底在怕什么?我想答案只有一个,因为你就是真正的铁鞋大盗。”陆小凤嬉笑道,“所以宋神医,我看你就把脸上的面具摘掉吧?一个药囊里连解毒散都拿不出的神医,却还要把药囊抱得这么紧,我想这没有装灵丹妙药的药囊里面藏着的就是你那双铁鞋吧?”   “陆小凤,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宋问草力持镇定地反驳着可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将一个火云霹雳弹砸向地面,众人慌忙闪避间,他已逃到另一侧,放下了这密室里另一道藏起的铁闸。      铁闸之后,宋问草笑得猖狂得意,看向陆小凤时却是一脸凶狠:“陆小凤,你是什么时候怀疑上我的?”   陆小凤耸了耸肩,颇有些遗憾地开口:“不是我要怀疑你,是你故意让我发现的。”陆小凤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就是那张人皮面具,那时候你说,‘或许他能摸到你的脸’,这句话实在有意思,若是一般人,只记得花满楼目不能视,根本看不清面前之人的样貌,谁还会想到他可能会伸手摸出对方的样貌呢?何况花满楼见过铁鞋大盗的脸这件事,他只告诉了我,所以除了我们之外,唯一会担心被花满楼认出的人就是真正的铁鞋大盗。”      “若只凭这个,陆小凤你也只是推断而已,毫无证据。”金九龄方才的结论被陆小凤通通推翻,此刻又怎会服气。   “不止这些,我还注意到一点,宋神医为我穿上雪丝缠的时候,他那种打结的手法是水上船家惯用的打结手法。”在金九龄出声之前,陆小凤便抢了话说,“当然这也是猜测。不过,后来我又有了发现,就是那位孔雀王妃,我故意让她和我动手,果然被我试出她的武功正是东海毒龙岛的招数,而铁鞋大盗正是毒龙岛主,诸多巧合加在一块,由不得我不怀疑。”      “所以宋问草虽然从未离开过我们的视线,但是那尊供在密洞中的假玉佛一样被盗,就是因为他有帮手!”金九龄听到此处已是信服了大半。   “这也正是铁鞋大盗高明之处,有了不在场的充分证据,而且我们人人都是他的证人,更没人会怀疑他。”陆小凤笑道:“当年的铁鞋大盗不也曾在一夜之间同时做下数桩大案吗?我想,孔雀王妃和宋神医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吧?”      宋问草点着头,骄傲道:“你说得不错,她是我的女儿,瀚海国的新王后。”   “那么当年,花大侠杀死的又是谁?”   “天下人只知道铁鞋大盗神出鬼没,那是因为铁鞋大盗是一母孪生的两个兄弟!”宋问草目眦欲裂,愤恨道,“那是我哥哥!你们杀的人,是我哥哥!当年我哥哥武艺高强坐镇毒龙岛,我医术高超远在天涯游历,没想到,那些该死的赶海人竟把我哥哥扔进了海里。我以为哥哥死了,一怒之下回到毒龙岛把那些赶海人全都杀了。”   “后来一个女人找到了我,她告诉我,我哥哥没有死,是被她救了。”宋问草说至此处,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后来,我和哥哥就开始给这个女人卖命。”      “这个女人是谁?”陆小凤微皱了眉。他身后白飞飞冷冷看着宋问草的模样,袖间双手已蓄势待发。   宋问草再开口时,带着极其轻微的颤抖:“她就是孔雀王子的母亲。”那个女人的心计手段定是不容小觑,否则宋问草与他的兄长,又怎会如此轻易为她卖命,时至今日提起时犹是印象深刻?   宋问草似乎也察觉自己泄露了情绪,退开几步背转身去微敛了情绪,这才回过身来继续说着:“当年,为了迷惑天下人,我和哥哥戴上同样的面具四处做案,为那个女人聚敛了不少的财富,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自己能够当上瀚海国的女王。可她没想到的是,最关键的玉佛没有到手,我的哥哥却被你们给杀了!”      “没了哥哥,我一己之力,自认也没法将玉佛从这桃花堡里带出去。所以这些年我含辛茹苦地培养我的女儿,那已经是我唯一的指望了。在那个女人死后,我把我的女儿送去了西域,终于她得到了孔雀王子的喜爱,做了王妃,用不了多久,她就是王后了!”宋问草一脸得色。   “就差一尊玉佛了,对吗?”   宋问草大笑着,转身从一尊佛像后拖出一口箱子打开,里头赫然一尊玉佛:“现在,我什么都不差了。”      “你错了,宋问草,你还差一些运气。”白飞飞乍然出声不带丝毫暖意,而是肃杀的冰冷与漠然的寒意,她缓缓绽出一抹笑来,“你不妨看看身后。”   宋问草惊慌之下回头,却见花满楼凭着声音慢慢走近了他:“你……”宋问草应对不及,一时无措。   “宋神医,你不妨再试试,看自己还能不能提上内力。”   宋问草一时之间当真提气运转内力,花满楼会意当下出剑,剑势虽急却不带上任之意,只想将宋问草制服。   宋问草缓过劲来,怒骂了一句:“臭丫头!”当下却顾不得白飞飞,匆忙闪避。   花满楼不打算伤人,一招一式逼得虽紧却也有限。宋问草何等老练,很快就找出了花满楼的破绽,从一味防守到渐渐势均力敌,更出言挑衅花满楼,将花满楼昔日双眼受创的往事提起,花满楼的剑招微有些乱了章法。      宋问草抓住空隙,又取出一颗火云霹雳弹掷向密室石壁,想将孟河之水引入,他便能仗着毒龙岛的闭气之法离开此处。却没料到,霹雳弹被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接下,而花满楼的剑趁此架在了宋问草颈间。   宋问草一声冷笑,轻蔑开口,将花满楼贬低地一无是处,试图激怒他动手杀人,令他在童年阴影之后又因为铁鞋之名背负杀人的阴影。然而,花满楼的通透安然全非朝夕假象,不过片刻激愤,他剑锋扫过时只是割下了宋问草面上面具,令铁鞋大盗真正的容貌瞬间暴露,而铁鞋则毫发无损。   铁鞋还欲反击,白飞飞却比离铁闸最近的苦智大师更快出手,弹指间一从细灰袭向铁鞋口鼻间。铁鞋发觉时立刻闪身避让,已是晚了,下一瞬他扼紧了自己的喉咙,痛苦难当,不一会便再不动弹。      “白姑娘,你竟杀人灭口!”金九龄只看了一眼,便指责白飞飞滥下杀手。   “金捕头不用着急,铁鞋没死,”在花满楼打开铁闸后,第一个走进去的陆小凤探了探铁鞋的脉息,这样说着,“他只是昏过去了。”   “白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明知白飞飞与铁鞋关联不大,金九龄却偏要问个究竟。   “金捕头来桃花堡,为的是阻拦瀚海国孔雀王子的篡位阴谋,如今凶手铁鞋已经伏法,我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相干。”白飞飞对金九龄的观感是越发差了,初见面他的怀疑就让她很不舒服,如今已证实一切与她无关,他却仍要寻根究底,当真扰人。   花满楼走至白飞飞身侧,二人十指相扣,他温文道:“是不相干。”   话已至此,金九龄也不好再问下去。      花如令抱拳向密室中所有人致歉,这密室有进无出,在他看来就是自己连累了所有人。花满楼与白飞飞相对而笑,却是安谧。不意花如令的目光转向了白飞飞:“白姑娘,你对七童的心意,老夫为人父者铭感五内,却不想牵累姑娘大好年华与我等命丧于此。老夫现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不要嫌老夫唐突。”   “怎会,花先生但说无妨。”   “七童自幼目盲,我虽是他的父亲,能为他做的也终还是太少。白姑娘为七童不计生死,实乃情深意重之人,不知姑娘可愿与我儿七童共结连理,在这密洞之中能多活一时便做一刻夫妻……白姑娘意下如何?”      听闻花如令这般打算,密洞诸人也看向白飞飞与花满楼,入目所及,二人站在一处确是一对璧人。   白飞飞的手被花满楼拢在掌心,那样亲密的距离,她可以感觉得到,他也在等着她的答案。白飞飞笑了,不是平日里的轻嘲或者讽笑,而是轻浅地透着温柔暖意:“能与花满楼一起,我自是愿意的。”   众人闻言皆是道贺,似已忘了如今身处绝境。   “我却是不愿的。”突兀的反对声响竟来自陆小凤,见所有人注目于他,他无谓地笑着,“我可不愿我唯一的妹子在这种地方仓促嫁人。”      白飞飞微愣了一下,瞬息间便已想通:“大哥莫不是知道出去的法子?”   “不错,出去的法子就是——吃醋。”他取出朱停送给他的醋葫芦道,“我这位朋友天生爱做机关,而且绝不会把我们送进来就不管我们了,所以我就捏着鼻子把整瓶醋都喝完了,结果我发现葫芦里还刻了一行字……”他笑道,“朱停说,出路,在佛手里。”   被俗称泥像的翰海玉佛被苦智禅师辨认了出来,打开出口的钥匙也果然被握在玉佛的佛手里。      “花伯父,我这妹子这就算被你们花家定下了,无媒无聘的,怎么都该有个信物吧?”走出密室时,陆小凤对花如令开口,全然一副为妹子着想的好大哥的架势。   花如令取出那枚打开最里间密室的戒指,也摘下了他手中外侧密洞的戒指,一起递给了陆小凤:“陆小凤,这是我花家最大的秘密,老夫这般诚意,你可满意了?”   “花伯父真是太客气了。”话虽这么说,陆小凤却收下了戒指,分别交给了花满楼与白飞飞,“共患难之后,该是同甘苦了。飞飞,花满楼,今后可要好好地过日子才是。”      金九龄与鹰眼老七把昏迷的铁鞋扛出了密室,众人逃出生天之际却发现铁鞋的女儿等人已经完全没了踪迹。正待去寻,一位绯衣公子却翩然走进桃花堡,收扇向几位武林前辈行了礼,开口道:“在下截获一名作乱的女子和她的同伴,听说他们在贵府很是闹了一场,便将他们送回,交由花先生处置。”   金九龄很快带了这一干人犯回去交差,在密室中困了许久的诸人也有花如令招呼下人安排着休息去了。花如令亲自招待了那名绯衣公子,引着人去了书房。白飞飞、花满楼、陆小凤皆与那绯衣公子并肩而行,白飞飞微皱了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人自是闲极无聊的王怜花,他收了折扇在掌心轻敲:“素怀赶着要我来救你,我想你若死了,让那些害你的人陪葬也就是了,就绑了他们一起带了过来。不过既然你没事,他们就起些别的作用吧……”他视线移向花满楼,不轻不重的说着,“拿来当聘礼,也是不错的。”   陆小凤当下呛了一声,花满楼则掩唇轻咳,唯独白飞飞斜了他一眼,全当方才的声音未曾入耳。    ☆、番外 花香溢满楼   世人皆知,桃花堡中江南首富花如令家有七个儿子,且花家教子有方,花家七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花满楼排行第七,自他出生,父亲母亲与哥哥们对他也极是疼爱,只可惜这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花家七童却在幼年遭劫,双目失明。双目再无法视物,这样的痛苦为常人所不能忍,然而,花满楼却在唯一能看到的黑暗中逐渐成长,他没有自怨自艾,反而成为了一个通透豁达的人。      因为不想留在桃花堡里令家人徒增愧疚担忧,花满楼选择在百花楼独自生活,他挂着一抹温和微笑。日出日落在他眼中毫无差别,只是在他耳中、在他心中,天地万物都格外不同。   让他的生活更为不同的原因在于,他有一个叫做陆小凤的朋友,那个在旁人眼中有着四条眉毛、好酒好美色、脾气古怪的怪人,却是他最好的朋友。陆小凤是个怪人,他结识的也尽是各种有本事有脾气的怪人,包括花满楼,在旁人眼里,明明不能视物却能比所有人看到更多的花满楼一样也是个怪人。      花满楼看待存在世间所有生命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他感激生命也热爱生命,对他而言,大千世界太过美好,每一刻都该尽情享受生命的赐予。   第一个让他开始不再专注享受,而是专注于探究的存在,是一个女子,一个他从来没法知道相貌却印象深刻的女子。   她初见到他时,知道他是个瞎子竟也没有如旁人一般的诧异,她说他有意思,却在之后每次的接触中对他抱持着若有似无的敌视。      自认识了白飞飞,花满楼总是不解,为何世间会有她这样一个女子,可以傲然可以狡黠,可以体贴可以冷酷。他不断地听着她,关注她,却一直都猜不透也想不明白,越是好奇便越是探究。   只是白飞飞那样的人,她想与人保持距离,便绝不会给对方靠近的机会。她可以帮陆小凤一起查清假银票的事情,却从头至尾将花满楼视若无物。唯独在云间寺佛前伫立的那一刻,花满楼感觉到了这女子身上透出了从未有过的安然,令他也不由觉得安心。只是那之后,白飞飞身上瞬间漫出的杀意却让花满楼微微皱眉,他实在不懂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假银票案后,便是分道扬镳。与陆小凤道别,总是少不了好酒,三分醉意之下,花满楼对陆小凤说,若他与白飞飞去百花楼,自己定会备下好酒招待他们。只可惜,之后一连数月,他都没有接待过这两个客人中的任何一个。   只是即使见不到,花满楼心中,陆小凤依旧是他的好友,而白飞飞,依旧是个他看不透却有些记挂的女子。      百花楼依旧大门敞开,随时欢迎着任何上门为客的存在。那一日,百花楼里迎来了新客,江南的飞燕。花满楼为她解决了麻烦,因为来到了他的百花楼就是他的客人,他自然会护着自己的客人周全。   邀上官飞燕入座饮茶之时,花满楼察觉到了有人注视他的目光,百花楼外人来人往,有人驻足看上几眼不足为奇,可他感受到的目光却是熟悉的冷淡,花满楼直觉地想到了白飞飞,可是很快,那种感觉就已经消失,他轻摇了摇头,以为那不过是一瞬错觉。只是他突然发觉,对白飞飞,他似乎记挂得多了几分。      上官飞燕坐在他面前,与他说了很多事。花满楼含着微笑,貌似专注。他觉得面前的女子一定是个活泼灵动的女孩,因为她的声音里满满都给他传递了这样的感觉。花满楼不自觉有些走神,他莫名想起白飞飞的声音,冷然、淡漠,却也会对着陆小凤调笑。   “你在想什么?”上官飞燕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声音里带上了几许不满。   “朋友。”花满楼轻笑着说出,他视白飞飞为友,这与白飞飞对他的观感无关。   “怎样的朋友?”   “奇怪的朋友。”   话题戛然而止,上官飞燕在知晓花满楼目盲的事实后,似乎极是震惊。      上官飞燕在百花楼做客两日后告别而去。这位意料外的客人离开后,花满楼第一次正视起,对待他生命中寥寥无几真正相处过的女子,他怀着的不同的感受。   若是上官飞燕,他可以如先前一样保护她,也可以在之后两日里好好照料她,却没有任何尝试更亲近她的意图,上官飞燕就像每一个他正视的生命一样,他希望她可以保持着那份活泼灵动,体会到快乐。   若是白飞飞……花满楼思及这个名字,却是微顿,细细寻思之后则是微笑,其实这个女子也很是简单,她仗着一股傲气、一身本事,因而有资格任性妄为,也不屑放□段与任何难入她眼的人交好,蒋龙洛马是,他花满楼也是。像陆小凤,则是全然不同的待遇,因为她唤他一声大哥,她真心实意愿意为他出头。   花满楼不明白白飞飞,也逐渐不明白自己,他唯一意识到的一点却是,白飞飞于他,是特别的。      数日后,上官飞燕去而复返,将金鹏王朝旧事悉数告知,言语中想向花满楼讨个主意并说着:“你提过的那位朋友、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若是他,是不是能为我们讨回公道?”   花满楼同情金鹏王朝的遭遇,家国一昔倾覆,心腹能臣避而不见,这样的人他想帮,他觉得陆小凤也会帮,所以他跟着上官飞燕离开了百花楼,最终也确实在大金鹏王的住处等来了陆小凤。   花满楼是出于同情,出于对待上官飞燕这个朋友力所能及相助的道义,陆小凤为了花满楼而来,终究也对大金鹏王的境况产生同情之意,兼之接他来的丹凤公主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点头答允了为金鹏王朝讨回公道的说法。      再次遇见白飞飞,花满楼又了解她更多了一分,对待欧阳情,白飞飞亦是珍而重之。她唤欧阳情姐姐,便如唤陆小凤大哥一般,这些人在她眼中,便是亲人,她不能容忍任何人伤了他们分毫,所以她陪着陆小凤一起查金鹏王朝的旧事,同样因为幕后之人污了欧阳情的地方为她所不能忍。   金鹏王朝的旧事太过棘手,除了请西门吹雪出手,陆小凤找不到更有把握的法子。陆小凤去请西门吹雪时,是花满楼第二次与白飞飞独处。他心中反复的问题总是无解,他便问了白飞飞,而白飞飞竟也答了,她说,这世间她只能看见虚假。   那一句,花满楼记了很久,他同样记得白飞飞说出这句话时,他突兀的心疼。他折下鲜花赠与白飞飞,想让这世间的美丽化去白飞飞心间的不甘与昏暗。她从他手中接过那朵花时,花满楼终于知道了一件事:他在意眼前这个女子,从不知何时起,便开始了在意。      不曾想,金鹏王朝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花满楼曾听到的活泼灵动都是压抑着欲望企图的伪装。上官飞燕对他下手的时候,花满楼有些失望,他甚至有些将她看做妹妹疼爱,却原来,上官飞燕结识他便是一次设计,她为了私欲不择手段地构陷旁人,这桩桩件件都是她与霍休的手笔。   他听错了,也因此信错了。花满楼并不后悔那日救下上官飞燕,也不后悔留她在百花楼小住,只是他开始有些动摇,白飞飞,是否也会是那样的女子?欺骗、利用,然后毫不犹豫地舍弃。   花满楼迷茫,旋即便是否认,她不会。没来由地肯定,没来由地相信着,白飞飞于他,太过不同。      那之后,分别、重逢,花满楼说不准世间是否真有缘分,却知道白飞飞的存在令他越发心动喜悦。他动心已久,察觉时只觉得往日里自己怎会那般迟钝,到如今恍然,已是一发不可收拾。      走到她身前,知晓她身边站着的是千面公子王怜花时,花满楼便知道,白飞飞心中有别番思量,他不问也不拦,他想确定地让自己知道,白飞飞与上官飞燕是决然不同的。所以他只是在暗处,远远地听着白飞飞。   白飞飞与王怜花的亲密,旁人眼中是暧昧,他耳中却是些许无奈,他们的作为也是为了私怨,由上一代蔓延至他们身上的不甘。   再后来,白飞飞劫走朱七七,在深夜险些扼死百灵,花满楼也只现身过一次。她可以狠辣绝情,但他不想白飞飞因为一些莫名的愤怒与不甘杀人泄愤,这不该是她。他知道的白飞飞敢于承担,敢于使出毒辣手段得到结果,他不喜欢杀戮与血腥,但他愿意接受她偏激的自我守护的方式,因为那是她。      他认定了这样一个人,不是怦然心动,而是理所当然。当他终于出声唤她飞飞时,没有人能明白他心间涌动的缠绵与温柔,只有他知道,自己爱上了这样一个肆意妄为的女子。像中了蛊毒,沉溺在那样的美好中,他只愿能有她在身边,一同听着那夏雨冬雪、每一个日夜的与众不同。   只要有她,便已足够。    ☆、巧言借信物   当日陆小凤将白飞飞寻至毓秀山庄,便将救老板娘脱困的事情交托给她,白飞飞也确实很快查到了老板娘的下落,只是花满楼莫名昏迷的缘故总让她悬心。传信回幽灵宫把事情交给素怀处理后,白飞飞便去了桃花堡,知晓缘由后,根本不需要陆小凤怎么说,白飞飞便自愿帮忙。   而被困在杏花村的老板娘被王怜花交给偷偷带走,王怜花则是唯恐天下不乱,索性扮作老板娘的样子,留在那里想看个究竟。被留下看守老板娘的都是铁鞋父女的手下,他们完全没想着需要防这个被绑来的“女人”,大肆谈论着自家主子的计划。王怜花听得有趣,这人质做得认认真真。      幽灵宫身法轻巧,素怀几次潜入与他互换消息,王怜花做人质上了瘾,完全不想离开,最终却被匆忙闯进来的素怀扰了几日的性质。得知白飞飞可能有性命之忧,王怜花也不再计较,当下将这些人擒获。   当然擒下的人也被分作了两批,在桃花堡出现过的孔雀王妃几人,王怜花绑了亲自送去桃花堡,若白飞飞遭难,便是偿命,若白飞飞逃出,便是给她有仇报仇了,至于剩下的那些人,怜花公子的处置方法自是与众不同,只留待他们好好享受了。      王怜花赶去桃花堡,白飞飞已然无事,而且与花满楼举止亲密。王怜花只一眼便晓得,这二人眼下算是互许心意了。有些羡慕,便起了些使坏的心思,棒打鸳鸯这种事太不近人情,怜花公子决计是不会做的,不过给他们使点绊子却是不错的。   王怜花心下有了计较,与花如令说话时便这样说着:“我与白姑娘二人的娘亲本如姐妹一般,只是她二人都年纪轻轻便寡居在家,是故无法频繁往来。前些时日,白姑娘言语中透露了花家七公子的名字。我打听了花公子的人品心性便动了念头,觉得二人很是般配,故而突兀上门提亲,不料花大侠也有这个念头,更已做下决定,是在下唐突了。”      王怜花巧舌如簧,三言两语便使得花如令信了他,二人很快便旁若无人地商量起了花满楼与白飞飞成亲之事。   陆小凤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收起那副错愕表情,摸着鼻子悄声道:“我怎么觉得他更像你大哥?”   “大哥还有这自觉,飞飞甚觉欣慰。”白飞飞不痛不痒地回敬他一句。她当然看出王怜花是起了玩心,那让他玩吧,谅他也不至于闹得太过分。毕竟当日里,他曾说过,愿她得一心人,那样生死之际为她祝福的人,又怎会真令她不快?   就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玩……      王怜花从头至尾彬彬有礼,极是妥帖地把花满楼与白飞飞结亲之事商谈了个清楚。那副可靠的样子,连白飞飞都不禁有些纳闷,她认识的王怜花何曾会摆出这么一副稳重模样?   花如令与王怜花二人很是你来我往了一番,对这桩亲事都是抱着极大热忱。反而是花满楼与白飞飞这两个最该参与的人却穷极无聊地与陆小凤一起作壁上观,陆小凤更提出他们这次大难不死是不是找个什么地方庆祝一番。白飞飞对他这个主意却是点头附和,这些年四处走动,多是为了生意,她还真没什么机会好好游历一番,尤其现下,有花满楼、有陆小凤。      那边王怜花却在该说的都已谈妥之后,将话题引向了他们:“花大侠,依在下看来,花七公子与白姑娘这桩亲事也不必操之过急,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花七公子与白姑娘历经生死,两情相悦更不在乎区区俗礼,仓促为之,若是出了缺漏,对他们二人而言反而会是件憾事。”   花如令略微沉吟,点头称是:“的确,王公子所言甚是。如此,便由老夫挑选吉日,将这求娶之礼一一办妥,再为他们办这亲事吧。”      “这么折腾下去,得多久才能完事啊……”至此,陆小凤也看出王怜花是有意为之,不是不想让他们成亲,就是想让他们多拖一些日子,他这是图些什么?   若陆小凤当下就问出来,白飞飞一定能确定地回答出来,他见不得别人好。只是陆小凤没问,白飞飞没说,花满楼更只是温和而笑,全由王怜花出了主意将事情定下,花满楼与白飞飞得以先定下亲事,但近日里却还是成不了亲的。   花如令虽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激动不已,但方才一番生死历练,面上已现出疲态。王怜花察言观色,托言与白飞飞数日不见,想叙旧一番,便告了声罪与其余三人一同离开了书房。      王怜花早已觑见手上从不戴赘物的白飞飞指间那个微微有些突兀的戒指,离了书房走出几步远便不客气地开口:“白姑娘可愿把那戒指借与在下赏玩一番?”   白飞飞微眯了眼,这赏玩可连期限都没有呢……   王怜花万料不到白飞飞立时便听出了他话中的破绽,可看白飞飞神情,他也会过意来,却不闪不避,依旧带着玩味笑意看着白飞飞:“我可是提起了全副心神为你备嫁的。”很有讨功劳的口吻。   白飞飞嗤笑一声,看了花满楼一眼,便将戒指取下放入王怜花掌心:“便算作你代我出面的报酬。”老板娘的事是陆小凤托付给白飞飞的,王怜花虽说是当做一场玩乐,却也着实帮了大忙,只是白飞飞不会言谢,王怜花也不稀罕谁来向他道谢,有借有还,也算各自清净。      “这可是你们定亲的信物。”陆小凤是看不懂白飞飞与王怜花之间的相处方式,只是出声提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难怪白飞飞手上会多出这么个戒指,王怜花略带些调笑斜觑了白飞飞一眼,见她无动于衷的模样着实无趣,实在是相处久了太过熟悉了吗,竟没法激起她半分情绪。      视线转向陆小凤,王怜花笑道:“想来公子便是那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了,真是久仰大名了。”   陆小凤听了这“久仰大名”一时就有些得意,嘴上却是谦虚不已:“公子过奖了。”   “说来陆公子是白姑娘的义兄,可该好好为白姑娘讨要聘礼才是。”王怜花既来了,必定是非要给他们找些事做的。   “有花伯父和花满楼的诚意,飞飞的聘礼又何需讨要?”陆小凤却没上当,和王怜花打起了太极。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着竟是莫名投契。白飞飞扫了他们一眼,对花满楼道:“接下来,空闲日子可有的是,你说该怎么打发才好?”白飞飞视线轻转,“不过……”   “飞飞有事想办?”花满楼极之自然地牵着白飞飞的手问着。   “花满楼,你更愿意我是白飞飞,还是幽灵宫主白飞飞?”   花满楼温柔道:“飞飞,只要是你就好。”   白飞飞笑意甜甜:“花满楼,你竟也会说这般的话。”      王怜花突然就把陆小凤晾在一旁凑近前来:“花七公子心下是不是在怪在下瞎掺和,害得你没能立时娶到白姑娘?”   “怎会?王公子所言甚是,若婚事仓促为之,对飞飞也不公平,飞飞值得最好的。”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少不得有些矫情意味,可花满楼却是理所当然,对白飞飞,他确是万般珍视。   “可若白姑娘仍是幽灵宫主,花大侠能否接受呢?”江湖之人的习性他们都是了然,王怜花自也清楚,若白飞飞已透了身份,只怕桃花堡里这些人称的便不会是白姑娘,而是白宫主了。   这幽灵宫主的身份说与不说,于在场几人是无甚差别,只是幽灵宫的江湖名声着实不算上佳,桃花堡中这些德高望重之人多少会带些偏见,其余人他们大可坐视不理,若花如令也做此想,他们确是有几分为难的,毕竟他可是花满楼的父亲。      花满楼温和笑道:“有王公子帮忙,公子心思缜密,相信这桩婚事定不会令我与飞飞失望的,我们二人也大可不必多管了。一切便全都仰仗王公子了,我与飞飞便暂且去处理旁的事情了。”   “那我也多谢王公子费这心思操劳一场了。”白飞飞顺口也接了一句。   王怜花怎么也想不到这二人一时之间都这般无赖,虽说没什么不乐意的,却也架不住有些被陷害的不甘心,他微顿了一顿,然后笑道:“这便是夫唱妇随了吧?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二位心意相通,在下着实钦羡。”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赌气意味。      白飞飞笑出声来,收了打趣口吻:“素怀去哪里了?”   王怜花摇了摇头:“不知。不过她们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注意着桃花堡的动静吧,兴许知道你没事,她过会就来了。不过有件事可有些麻烦,”王怜花收起的折扇抵着下颌,“若要合八字,你的庚帖可怎么办?”   白飞飞不在意道:“我自己是决计指望不上的,若是素怀还能记得几分也算好办,再不然,总是有法子应对的。”    ☆、初闻绣花人   花满楼与白飞飞当了甩手掌柜,陆小凤也不是能在一个地方耐心久留的人,不出几日便各自离开了桃花堡。      事后,素怀的确来见了白飞飞,当白飞飞直言想将幽灵宫完全交由素怀时,素怀却是当下便拒绝了。不仅如此,除却当年在白飞飞面前实诚,数年来,素怀又一次在白飞飞面前跪下,坦言除了辅佐白飞飞,她再无它念。   “素怀,我并未疑你。”白飞飞叹了一声,示意她起身。   “属下明白。”素怀依言而行,言语中的平和态度一如往日,“属下只是将心中所想如实告知,宫主不如听听属下的意思再做决定可好?”   白飞飞点了点头:“你说便是。”      “素怀服侍幽灵宫两任宫主,前宫主一己之私,除了以死威慑宫人,驭下之能不如宫主,但她够狠,所以无人敢反。而宫主……属下不知宫主究竟是如何知晓了自己并非前宫主亲生,只是宫主能答允素怀护持幽灵宫上下,素怀感激。”   素怀微垂下头,恭谨道:“宫中对宫主的反对声浪除了前宫主余威犹在,还有便是宫主听之任之的态度令她们有了胆气因而起了反意,素怀能掸压她们,也并非是素怀一己之力,只因为在她们眼中,素怀所为皆是宫主属意。令她们胆怯的依旧是宫主,而非属下。”      素怀微露出笑意:“宫主,你会认为素怀适合这个位子,是不是因为你觉得素怀与你相比,更为将幽灵宫视作责任?”   白飞飞轻笑:“不错。”   “但是宫主,素怀所为,并非为了责任。人心不同,宫主求的只是容身之处,幽灵宫合适,所以宫主留在了幽灵宫。如今宫主眼中,花公子身边才是安心之处,宫主便决定将幽灵宫交托离去。可是素怀不同,素怀无处可去,幽灵宫便是素怀的家,幽灵宫上下便是素怀的亲人,为家考虑是理所当然而非责任。”      白飞飞当下便是静默,对幽灵宫,她确是自私了。当日无所依恃,便将幽灵宫据为己有,如今有所依靠,只想着可以托付他人。   “宫主只要这样便好。”素怀续道,“宫主即使只是挂着幽灵宫主的名头,属下也愿为宫主继续打理幽灵宫。宫主,只要你一日还是幽灵宫主,便还有一个仰仗,花家也算是名门,你若只是白飞飞,属下如何忍心……”   素怀或许有些杞人忧天,但也是一番真心。白飞飞看着她,心下也是感动,略微沉吟,笑道:“那便如素怀所愿,一切照旧。”      陆小凤离开桃花堡后,天大地大尽是去处,花满楼和白飞飞都没与他同行,却是在江南地界优哉游哉地四处闲走。   白飞飞曾在江南徘徊过一段日子,可那段日子却是独自一人,除了江南的细雨迷蒙,她什么都记不住。但今时今日,已是截然不同。花满楼会携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告诉她每一寸土地上的故事,还会将他所听见的不一样的感受讲述给她。白飞飞总是带上笑意听着花满楼每一字每一句,聆听之时,那依旧遮挡眼前视线的江南细雨也变得温柔无比。   曾有过的波折错解,在被花满楼牵着站在百花楼前的那一瞬,白飞飞已然忘却,他就在她身边,不是吗?      原本,他们有别的去处,来到百花楼,只是为了兑现一个承诺并许下另一个承诺。当日花满楼曾邀陆小凤与白飞飞来他这百花楼共饮美酒,结果二人竟都没有来此的机会,今日,他便想与白飞飞好好品一次酒。至于另一个他想许下的承诺……现如今花满楼与白飞飞的亲事已成定局,这个他往日里住惯了的地方,将要迎入一位女主人,他不想白飞飞成为他的妻子之后如附庸一般住进这百花楼,所以他带她来,想按她的意思将这百花楼稍作一番改变。   “百花楼中赏百花,花满楼,你的日子可实在逍遥。”白飞飞走上二楼,见着那些正开得灿烂的鲜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间尽是芬芳气息,清甜入心。   “如今,是我们。”花满楼站在她身后,不厌其烦地纠正她。   “是,我们。”在这一点上,白飞飞也是愿意遵循花满楼的想法的,因为那同样也是她的念头,她和他,如今是“我们”。      花满楼极是自然地伸手环上白飞飞的腰:“飞飞,来看看里间。”   白飞飞并没有觉得任何突兀,随着花满楼的力道,走回了百花楼里。自二人定亲,既已有了婚约,二人之间往日里隔着的那些什么渐渐已经消失。白飞飞本就言行无忌无视世俗礼教,花满楼也抛却了往日顾忌,他想倾尽此生珍之视之的就在身侧,他总是不自觉地想靠近,只想待她更好,根本舍不得离开分寸。      “这便是你住的地方?”白飞飞细细看着这室内摆设,轻笑道,“花满楼,我又见到更多的你了,是不是?”   “飞飞,我无需瞒你任何事,你想知道的,我什么都愿意让你看到。”花满楼在白飞飞耳边呢喃着,情人间的低语,温柔而亲密。   “花满楼,我从前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寡言的君子呢?”看他如今甜言蜜语不断的模样,哪是寡言的样子?白飞飞故意嘲弄他,颊上却已透出几许粉色。   花满楼轻笑,自身后将白飞飞轻轻抱住,白飞飞轻轻靠在他怀里,合上眼,感受着这被全然保护、细心呵护的感觉。耳鬓厮磨,缠绵入心。      花满楼与白飞飞到百花楼不过几日,竟收到王怜花的传信,王怜花的字迹极是潦草,只说暂时离开。白飞飞看过后便将信纸在烛火上烧去,微蹙了眉,却想不出这其中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   直到第二日花平快马送来了花如令的口信,将他们请回桃花堡后,白飞飞才猜出了几分线索,却终究不明白,他们又是怎么被牵扯进这桩事里的。      铁鞋大盗之事了结后,金九龄将铁鞋大盗父女以及他们的同谋押回了六扇门。可数月之间,江湖之中竟又出了另一个穷凶极恶的大盗,这名大盗有个嗜好,他爱绣花,还爱绣瞎子,所以江湖上称他为绣花大盗。而金九龄身为六扇门名声在外的捕头,这桩案子自然又落在了他头上。   “既如此,金捕头不去寻那绣花大盗,却要寻我桃花堡的人又所为何事?”花满楼与白飞飞亦在场,只是花如令身为花家之主,开口的仍是他。   “虽说绣花大盗是个满脸络腮胡子却绣着花的男人,但是女子假扮的可能也并不是没有。”金九龄向白飞飞微拱了手,“不知当日花大侠用作花公子与白姑娘定亲信物之用的戒指可还在二位手上?”      花满楼含笑问道:“金捕头此话何意?”又是说着绣花大盗可能是女子,又提起这戒指的事情,金九龄怀疑的对象毫无疑问正是白飞飞。更遑论先前金九龄便对白飞飞百般试探,此刻也不过将疑心再次用到了她身上而已。   白飞飞看了花满楼一眼,交握的手微紧了紧又松开,安抚着他。转过头来,她笑问着金九龄:“金捕头莫不是在怀疑我?”   “白姑娘言重了。”金九龄既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那戒指并不在我手上。”   金九龄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手却握在了剑柄上:“那就只能辛苦白姑娘随我走一趟了。”   “这又是为何?”白飞飞只当未曾察觉金九龄的动作,依旧带着笑意似不解其意。   “白姑娘还请不要让在下为难。”   “金捕头这话,我可就更不明白了,我并不曾对金捕头如何不是?”白飞飞神色不变,反倒出声调笑。      花满楼无奈道:“飞飞……”   白飞飞轻笑一声,也便收了这调笑的兴致,对金九龄道:“那戒指如今确实不在我手上,我也不知戒指随那人去了何处……”   “那人?姑娘是指?”   “是王怜花王公子。那戒指早已被他讨去,说是为我备嫁之时放入嫁妆。”白飞飞答得坦荡,“只是我与王公子自月前于桃花堡中再遇,已有许久不见,所以如今我也并不知晓他在何处逍遥。”   “王怜花?白姑娘指的是那位被称作千面公子的王怜花?”金九龄面上现出愕然神色,显是并未想到竟会牵连到如此人物。千面公子亦正亦邪,行事亦是张狂无忌,要惹上这号人物,金九龄觉得有些头大。      “不知金捕头可愿告知,这戒指与那绣花大盗究竟有和相关?”花满楼略微思索后开口问着。   “这绣花大盗已做下数桩案子,绣了数十个瞎子,其中一个在被绣花针刺瞎双眼之前看到了那绣花大盗手上的戒指。”金九龄如此答道。   “宁可绣瞎子也不绣死人,还被见着了手上的戒指?这绣花大盗倒真是有趣得很。”白飞飞唇边带笑,眼中却含着些许冷意。    ☆、一赌决输赢   金九龄也算是得了有关绣花大盗的新消息,当即告辞离去。花如令舒了口气:“白姑娘,这王公子……”   “伯父安心,这些事定是与他无关的。”白飞飞出言道,“只是这绣花大盗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是一个满脸胡子,穿着紫红袄子的大汉劫了官道上的镖银,更无声无息潜入平南王府宝库,他们见到他时,他都是在绣花,结果押镖的三十六名镖师和平南王府总管江重威都被绣花针刺成了瞎子。据说,他已经绣了七八十个瞎子。”花如令说的,不过都是金九龄说的,再详细的事情,他却也并不知晓。      花满楼回房时,白飞飞走在他身侧,嘴角浅浅笑意不变。他们二人婚约在身,花如令已然知晓白飞飞便是那江湖中被称作妖女的幽灵宫主。只是他素日里便知江湖传言轻易做不得准,白飞飞对花满楼真心他看在眼中,兼之他心中也早已将白飞飞视作儿媳,什么门第之别、礼教大防,更不想再用来限制他们,便也由着他们成日里处在一处。白飞飞如今是花家未过门的媳妇,自然也不是住在从前的客房里,反倒自作主张住进了花满楼的房间隔壁,依旧是不离片刻的姿态。   只是此刻,花满楼却着实摸不清白飞飞的想法了:“飞飞在笑什么?”   “自然是笑有意思的事情。”   “飞飞是觉得,金捕头方才很是有趣?”花满楼未曾发觉,自己问这话时竟微蹙了眉头。      白飞飞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抚平了花满楼眉心褶皱,笑意却更浓了几分:“花满楼,你莫不是生了醋意?”   花满楼抬起手来讲白飞飞还停在他眉心的指握在掌心,语气微微沉了下来:“飞飞。”   白飞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花满楼,你怎的这般有趣?”   花满楼却是不知道一时之间该笑该怒,白飞飞近些时日在他面前比起往日里更是率性妄为,没了从前的捉摸不定,让他忍不住想更宠溺她几分。      白飞飞笑意未歇,花满楼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中:“飞飞真是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那正合我意。”白飞飞倚在他怀中,手心贴上花满楼心口的位置,“我喜欢你为我心乱,花满楼,你的心跳声好急。”   花满楼何尝不知自己心跳如鼓,喜爱的女子就在他怀中,不日就能成为他的妻子相守一生,倾尽此生唯此一人。      思及此,花满楼心中情意涌动,缓缓低下头去。白飞飞正疑惑他突然之间的沉默,微仰起了头,唇瓣相触的那一瞬,白飞飞轻轻一颤。花满楼察觉到,臂上微使了力将她带入怀中,相接的唇未曾分开寸许。   花满楼初始时只是轻轻研磨着白飞飞的唇瓣,那日密室里短暂的轻触他难以忘怀,虽未言明,唇上瞬间的温柔暖意他确是时刻难忘。只是此刻唇间的温暖太过真切,原本的怀恋变了味,他不禁想汲取更多,试探着吮吸起了白飞飞柔嫩唇瓣。      花满楼看不见,白飞飞从未如此刻一般庆幸他看不见,她面上滚烫,全然一副情窦初开的娇弱模样。若被他瞧见了她这副模样……白飞飞万料不到自己此刻竟还能岔开心思,却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耳中是不知属于自己还是他的心跳,眼中是他专注的面容,唇上,是独属于他的气息。白飞飞轻合上眼,放任自己由着他引导自己在这样的亲密里沉沦。      唇齿相交的亲密距离,白飞飞的默许与纵容,花满楼心领神会,将白飞飞揽得更紧,距离更近。他抬起手来手掌扣在白飞飞后脑,由试探到熟悉,花满楼在白飞飞唇舌间攻城略地,强势而不失温柔。   白飞飞被动着承受,每一寸的接触都是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花满楼的情意点点滴滴融在其中,完完整整地传递给她。白飞飞想哭,也想笑,她得到这样一个人,便是两世的福祉。      花满楼松开白飞飞时,空气中仍是挥之不去的暧昧与情意。他在榻上坐下,仍将白飞飞揽在怀中,他从未敢比此刻更能确定地说,怀中的女子是属于他的。花满楼从来知足安乐,享受活着的一切别无所求,只是有了白飞飞,他重新落入凡尘,因为想真真切切地拥入怀中,所以那份渴望越发深沉,他是凡而非仙。   白飞飞顺从地倚在他怀中,面上红晕未消,唇边笑意亦未消退。她把玩着花满楼垂下的发,近乎呢喃着开口:“花满楼,我现在很幸福。”   花满楼轻吻着她的额头:“飞飞,我也是一样的。”      几日后,花满楼与白飞飞便又离开了桃花堡,只是这次他们却是分道而行。他们都去见朋友,只是却各见各的朋友,白飞飞是要去见欧阳情的,她们相交数年,如今她要成亲,即使欧阳情来不了,白飞飞也想亲口告诉她,而花满楼要去见的则是苦瓜大师,听说,那又是一个怪脾气的家伙。   “你是和我大哥学的吗?总结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临近分别,白飞飞的话也不由得多了些,这些时日来他们都不曾分开,如今才知道,习惯竟当真可怕,习惯了一个人在身边,离开时却连自己原来的模样都想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我也是个怪人。”花满楼伸手为白飞飞拢了拢鬓角,“飞飞先走吧,到时候我去接你。”他亦是不舍,只是此刻不得不为了这短暂分离道别。   白飞飞瞪着他,这人,竟抢了自己的话去,明明她也想着让他先走,到时候由她去寻他,却不料,竟被他先说了出来。微微恼意也不过顷刻消散,白飞飞上前伸手抱着花满楼,还有句话,却是他没法抢去的:“花满楼,你要记得记挂我,因为我会记挂着你。”   花满楼笑应道:“好。”只要想到待归来之际,白飞飞便要成为他花满楼的妻,他又怎会舍得有片刻不记挂她?      听着白飞飞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花满楼才转身离开。白飞飞却又次出现在不远处,注视着他远去。缓慢楼万万没料到,白飞飞竟是足下踏着脚步走远,然后纵起轻功回转身来,只是不想由他成为那个停在原地的人。   静静看了许久,白飞飞才收回目光。素怀由远及近逐渐走来:“宫主。”   “有结果了?”   “王公子让属下转告宫主,此事他自会解决。”素怀为难了片刻,终究直言转述,“王公子还说,绝对不会连累到宫主的亲事。”   “真是……”白飞飞轻叹着摇了摇头,不自觉地又向花满楼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对素怀说着,“走吧。”      花满楼在苦瓜大师处见到了黄山古松居士以及武当木道人,因为人来得对又正逢脾气古怪的苦瓜大师心情好,便给了几位访客品尝苦瓜大师亲自下厨的素斋的机会。   素菜的香气阵阵飘出,掀帘而入时众人却不由怔住,竟已经有个不速之客在桌旁大快朵颐。苦瓜大师有着怪癖,凡是有资格吃他素斋的人,必得沐浴熏香,可眼前这人,不但身上全是泥,更是浑身的汗臭气,更令人诧异的是,苦瓜大师竟然没赶他走,反而还在替他夹菜。   木道人与古松居士一言一语,调侃着苦瓜大师待人偏心,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遇上这人,谁都没法子。而花满楼的话,或许是最公道的了:“遇见了这个人,只怕连菩萨都没法子。”   在怪人的地方遇见的更怪的人,这个人,自然只能是陆小凤。      “花满楼,怎么只你一人来?”陆小凤已吃得碟子底朝天,终于露出了几分满足。   “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花满楼在他身旁坐下,不由皱了眉,“你平时本来不太臭的,今天闻起来怎么变得像是条刚从烂泥里捞出来的狗?”   “因为我已经十天没有洗澡了。”陆小凤竟说得坦坦荡荡,“这些天我很忙。”   “忙什么?”   “忙着还债,赌债。”   花满楼不解道:“你欠了谁的赌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除了司空摘星那混蛋,还有谁?”   花满楼道:“你又怎么会和他赌,又怎么会输给他的?”   陆小凤苦笑道:“上次我跟他比赛翻跟斗,赢得他一塌糊涂,这次他居然找上了我,要跟我比赛翻跟斗了,你说我怎么会不答应?”   花满楼道:“你当然会答应。”   陆小凤道:“谁知这小子最近什么事都没有做,就只在练翻跟斗,一个时辰居然连翻了六百八十个跟斗,你说要命不要命?”   花满楼道:“你输给他的是什么?”   陆小凤不甘心道:“我们约好了,我若赢了,他以后一见面就跟我磕头,叫我大叔,我若输了,就得在十天内替他挖六百八十条蚯蚓,一个跟斗,一条蚯蚓。”   花满楼笑了,道:“这就难怪你自己看来也像是蚯蚓了。”   木道人在旁大笑,往常总让人吃亏的陆小凤,竟也吃了别人的亏,当真是大快人心。    ☆、红缎黑牡丹   调侃之后,话题渐渐转向进来风头大盛的绣花大盗。   “这人不但刺瞎了江重威,还盗走了王府的十八斛明珠!”苦瓜大师道,“另外还得加上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远的八十万两镖银、镇东保的一批红货、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据说这人在一月之间,就做了六七十件大案,而且全都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做下来的,你说他是不是出尽风头?”      陆小凤不禁有些奇怪:“这些事我怎么没有听到过?”   “你莫忘了,我一直有个消息最灵通的师弟。”苦瓜大师叹了口气,“幸好这样的师弟我只有一个。”   “金九龄被公认为是六扇门中三百年来的第一位高手,无论大大小小的案子,只要到了他手里,就没有破不了的,这绣花大盗,一定也是手到擒来了。”      “可是再怎么聪明的人,也总会遇到棘手的麻烦的。”花满楼在旁轻声开口。   “怎么连你也知道这事?”陆小凤可是知道的,花满楼从来不会多理这些事的,转念一想,“该不会是她告诉你的吧?”   “这倒不是,只是恰巧知道罢了。”当着众人的面,金九龄疑上白飞飞的事,他还当真说不得。      陆小凤沉默片刻,对着苦瓜大师苦笑道:“我是不是不该来吃你这顿饭?金九龄破不了案,势必要找个帮手,而我恰巧是个最理想的帮手。你是金九龄的师兄,请我吃这顿饭,你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我并没有请你来。”   “不管怎么说,之前我已经管了太多闲事,这回,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管了。”   苦瓜大师淡淡道:“他并没有要你管这件事,你何必自作多情!”   陆小凤怔了怔:“他没有?”   只听一个人微笑道:“我真的没有!”来人却是金九龄。      金九龄向花满楼微拱了手,在与木道人、古松居士交谈中取出了一块鲜红的缎子,上面绣着朵黑牡丹。   陆小凤虽嘴上说着不想管,但他还是好奇地问了很多事,他一向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什么事都想知道得清清楚楚。金九龄竟也没瞒着,陆小凤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关于那绣花大盗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陆小凤。   苦瓜大师冷冷道:“你既然不想管这件事,又何必问?”   陆小凤道:“问问有什么关系?”说得理直气壮,只是问问,自然也没什么关系,无人可以反驳。      陆小凤一副安下心来,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是似乎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花满楼方才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他身旁,听着这些事,如今却带笑问着:“当真不想管?”   “不想管。”陆小凤接得极快,很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虽说你不想管,但既然你在这里,我却有件事要请教你。”金九龄道,“毕竟要想找出绣花大盗,放眼天下,能揭破他那些手段的人或许只有一个。”   陆小凤闲闲举起酒杯,问道:“这人是谁?”   “司空摘星。”      金九龄的回答让陆小凤险些没摔了酒杯,花满楼在他身旁听出了动静,不由就笑出声来。陆小凤才输了与司空摘星的赌约,被整得一肚子怨气,此刻在他面前提司空摘星,必然是要惹他不快的。花满楼看不见,只能猜测,而他的想法也确是对的,陆小凤的脸已是黑了大半。   金九龄却兀自说了下去:“司空摘星是偷王之王,别的不说,那绣花大盗潜入平南王府的伎俩,只怕除了司空摘星再没人有本事看穿了。”   “你找那只老猴子做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那六百八十条蚯蚓,陆小凤可是记恨得很。   “你?”金九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不行。”   请将不如激将,尤其要请陆小凤这员脾气古怪的大将,花满楼知道,金九龄此话一出,请动陆小凤之事已成了大半。      夜已经深了,花满楼与陆小凤却仍未歇下。   “这件事该是与你无关的。”陆小凤不明白花满楼为什么摆出一副会参与其中,帮着查清案子的样子。   “因为我也是个瞎子,瞎子的事情,我不能不管。”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飞飞呢?”   “这就是我要跟你去查案的另一个理由了。”花满楼将先前的事情细细说起,末了又添了一句,“我和飞飞都觉得奇怪,一个绣花的人,而且是绣工这么精湛的人,为什么会戴着戒指?”      “绣花的人,无论男人女人,做绣工时,手上都该是干干净净的……”陆小凤叹了一声,“金九龄说他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可是这一点,他从头至尾却都没提过。”   “或许他是不想让你知道你的义妹被他疑心过。”   “可是你也在这里,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再说他后来不是该疑心那位王公子去了吗?”陆小凤伸了个懒腰,稍微舒展了身子,“还是早点查清这些事吧,我可还等着你叫我一声大哥呢,好妹夫。”      当知道白飞飞是去寻了欧阳情,原本想辛苦一下自家妹子查些消息的陆小凤立刻打消了念头。他被朋友激得帮了忙,却实在没理由打扰白飞飞与朋友相聚,更何况白飞飞被金九龄怀疑过不止一次,他是真的不敢想若是让白飞飞来帮忙金九龄的事情,会是个什么后果。   陆小凤又把塞在怀里的缎子取出来看了一眼。他不会绣花,他身边的人也没几个会的,不过他认识的人里会绣花的却还是有那么几个,而他眼下要去寻的人,是在刺绣功夫上极有造诣的人,神针薛夫人。   花满楼事先已经明言,他要管的是瞎子的事情,所以他与金九龄一道去寻常漫天和江重威,他们相信还是会有些细节被遗漏的。而陆小凤要找薛老夫人,自然没有与他们一路。      谁都没想到,陆小凤会在寻去薛老夫人的山庄的时候,遇上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该说陆小凤的运气总是很好,因为他总能遇上那些美丽的女人,然后与她们并肩而行。   他遇上的人叫做薛冰,自称是薛老夫人的孙女,当然先开始的时候,陆小凤并不知道她的名字。薛冰扮作小丫鬟给他带路,让他见到了薛老夫人,问明了这刺绣的事情。      当他离开山庄的时候,山庄外停着一辆马车,薛冰笑盈盈地倚着车厢:“听说你遇上有意思的事情,带我一起去吧。”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有美同行自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是这美人没名没姓的,却叫他心下有几分嘀咕。   薛冰依旧笑得很是耀眼:“我叫薛冰,是你刚才见到的薛老夫人的孙女。”然后,她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我知道你,你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被女人,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人记着姓名,陆小凤有些得意,然后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薛冰的马车上了。陆小凤不由轻叹了一声,漂亮的女人,总是更能左右他。   “你为什么叹气?”薛冰就坐在他对面,她似乎总是很高兴,因为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我叹气是因为我没能给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准备一份礼物。”陆小凤很会讨女人欢心,即使他从来不会做送礼讨女人欢心的事情,但说说还是可以的。   “你想送我什么礼物?”薛冰竟好像当了真,笑得更开心了些,“一双红色鞋面的鞋子吗?”      陆小凤盯着薛冰的眼神从一直持续到刚才的欣赏变成了愕然:“你听到我和薛老夫人说的话了?”   “就算我没听到,去给你上茶水点心的珠珠也是听到了的。”薛冰又问了回去,“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打算送我一双红色鞋面的鞋子呢?”   “你真想要?”陆小凤也笑了,这姑娘实在可爱。   “不想,一点都不想。”薛冰答得认真,连脸上的笑都很认真,“红鞋子不是谁都能穿的。除了新娘子,这世上能有本事穿红鞋子的人一点也不多。”   “这话怎么说?”   薛冰撩起车帘向外张望了一眼:“你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马车停在了一间酒馆外,酒馆看起来很是雅致,而陆小凤显然是来过的,天下本就没多少能喝酒的地方是他没去过的。薛冰的确是个漂亮的姑娘,因为她走进酒馆的时候,酒馆里本就不多的人都看向了她。薛冰还是那样笑着,酒馆里一张桌旁本是坐着几个女子,薛冰进来的时候正是她们起身离开的时候,于是薛冰走了过去,就在那张桌旁坐了下来,这酒馆里本就已经没多少空桌了。   一个伙计走了过来,看起来直眉楞眼,有些粗笨的模样。陆小凤开口点酒点菜,他是要掏银子的人,而他向来相信银子是用来花的,所以他格外不客气地点了不少菜。   “你们只有两个人?”那看来愣头愣脑的伙计说话时却是冷冷的,“两个人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   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各自不相谋   这话实在太奇怪,一个伙计,他该管的不是客人会不会撑死,而该是客人能让店里赚到多少银子。可是这个伙计却是对着陆小凤这么说了,而且看都没看陆小凤一眼,转身就走了。   陆小凤没有说话,薛冰也没有说话,因为他们想说话的时候,从旁边一桌走来了一个醉醺醺的人。他伸手就搭上了薛冰的肩头:“好标致的美人。”他打着酒嗝,对陆小凤开口,“这位兄弟好眼光,这样吧,如果兄弟愿意把这美人让给我,以后在江湖上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陆小凤还是没机会说话,因为这次先说话的是薛冰,她侧过头对那男人笑着:“这位哥哥可愿意把你的手拿开?”   “当然不愿意,就算把我这只手看下来,我也是不愿意的。”那男人涎着脸。   “好吧,你既然不愿意,我也是没别的法子了。”薛冰突然就拔出那男人腰边的大刀,极快地朝那男人砍了下去。   没人来得及阻止,连陆小凤都没来得及,因为他没想过薛冰会出手。只是这一瞬间,他更加想叹气了,他果然还是遇不上温柔写意的漂亮姑娘。      陆小凤看着薛冰手里染血的刀,就真的叹出声来了:“你为什么要砍他的手?”   “是他让我砍的。”薛冰还是在笑,笑容没有一丝一毫地变化。   遇上这种笑,陆小凤是没辙了。他只能伸手夺过薛冰手里的刀,用他的两根手指拗了几拗,那柄大刀瞬间成了七八截。他似乎有些想不通:“奇怪,这种破刀,竟然也能砍下人的手?”   被薛冰砍断了手的男人仍在地上呻吟,他的同伴却是认出了陆小凤,原本想冲过来为兄弟讨回公道的他们却是七手八脚地把人给抬走了,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      伙计端了酒菜走上来,冷冷道:“这种人就算砍他一百八十刀都不算冤,一条胳膊算什么。”他把菜重重摆下,朝着陆小凤哼了一声,却还是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陆小凤沉着脸回道:“换做你这种人,砍你三百六十刀也不冤。”他用两根手指夹起了一截刀锋,直刺这伙计的后背。   那伙计竟像背后长了眼睛,腾身就避过了这来势汹汹的刀锋。      “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人,果然是个飞贼。”   陆小凤手里的那截刀锋直接飞出,比方才的速度更是快了许多,眼见避之不及,可那伙计还是轻飘飘地闪过了。   “你真要杀他?刚才你的语气还在说我不该砍人的手呢。”薛冰双手撑着脑袋,笑着问他。   “可是这人不一样,那人的手你绝对砍得下来,而这个人的命我绝对拿不走。”   “原来你们认识!”薛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只知道他是个贼。”陆小凤依旧冷着脸说道。   这个伙计,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也不端菜送酒了,随意地在桌旁坐下:“三个人吃,或许还不会撑死。”   陆小凤怨气未消,与司空摘星你一言我一句,却又绕回了那场害得他挖了六百八十条蚯蚓的赌局。薛冰兴致勃勃地听着,然后笑得更加漂亮。陆小凤当真后悔,那挖出来的六百八十条蚯蚓,他为什么没能塞进司空摘星的嘴里去。      司空摘星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再和陆小凤比翻跟头的,他是来偷东西的。司空摘星的目标,是陆小凤怀里那副绣着黑牡丹的红缎子。   “你已经见过花满楼和金九龄,所以知道我去见了薛夫人?”   司空摘星承认:“所以我在这里等你,附近酒馆里的酒,我猜只有这家最有资格把你引来。”   “你知道我不能给你,我还要靠它查案。”   “可是我知道你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而且我不能不拿走它,我做生意,最是讲信用。”      两相为难,这两个朋友各有各的打算,此刻只能陷入僵局。   “好酒好菜在眼前,你们不吃,这样干看着是做什么?”薛冰笑意盈盈地打断了他们,“就不能先吃了再说吗?”   司空摘星真的重新拿起酒杯喝了起来:“姑娘和他一起来的,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看上我,总比看上你这只猴要好。”陆小凤也重新抓起筷子夹着菜。   “陆小鸡,你也就那四条眉毛当得上与众不同,又是哪来的自信。”   薛冰扑哧一声笑得更是灿烂:“你们一只猴子,一只小鸡,倒还真是一家。”   “谁和他一家。”两人眼神都没碰上,却异口同声说出了同一句话,察觉后又各自哼了一声。      陆小凤与司空摘星酒兴十足,反倒是最开始要陆小凤请她喝酒的薛冰没怎么多喝。薛冰似是不胜酒力,在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还在喝酒的时候,她躲回了房里。   点亮烛火的时候,她笑了,不是陆小凤称赞的漂亮笑容,而是一种很浅淡的笑意,映着明灭的烛火,很有几分捉摸不透。她开口,声音却不再是“她”:“你怎么来了?”   “来问你是什么意思?”来人身法轻盈,落地无声。   “当然就是信上写着的意思。”薛冰坐了下来,“金九龄惹谁不好,偏要惹上你和我。你是要成亲的人,心情好自然器量也大,我可不一样,孤家寡人的总是要找些乐子,既然没有乐子,就只能挑些不长眼的下手了。”   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态度,天下间除了王怜花自不会再有旁人,薛冰正是王怜花易容而成,而悄然潜入的人则是白飞飞。      “不是说这戒指得等你为我送嫁时才还来吗?怎么,反悔了?”白飞飞指上已重新戴上了花满楼母亲留下的戒指。   “怎么会。”王怜花此刻明明是薛冰的娇媚模样,却偏要做出平日里的嬉笑姿态,看起来格格不入,“一时手痒,没想到这戒指惹来了大麻烦,我可消受不起,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王怜花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还有,要成亲的人,还是不要让自己的未来相公和金九龄那种人同路的好。”   远远传来动静,白飞飞什么话都没留下,从窗口跃出,在夜色中消失。      来的是司空摘星,却不见陆小凤。   薛冰笑着问他:“你这是把他灌醉了?”   “他那种人,丢在酒缸里都淹不死,又怎么会醉。”司空摘星冷哼了一声,然后说,“有件有意思的事情,想找你帮忙。”   薛冰还是在笑,司空摘星说完后,她点了头,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待陆小凤的脚步声渐渐传来,司空摘星特意抬高了声音:“我只是来劝你一句,那陆小鸡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总比你这背后说人坏话的老猴子好。”   陆小凤走了过来,于是司空摘星立刻就离开了。      “你们又吵架了?”薛冰笑意不变。   “不是吵架,有话可说才会吵起来,我和他没话说。”陆小凤冷哼一声,和司空摘星几乎就是一个腔调,“我们只是打了个赌。”   赌司空摘星能不能从陆小凤手上偷走那块红缎子。这场赌局会是什么结果,薛冰早已知晓,只是她还是想留下看会,陆小凤应对起司空摘星时有些什么能耐。   其实,也还是能找到乐子的。      白飞飞离开后,不远处有素怀在接应,白飞飞交待了几句话后,素怀便点头离去。白飞飞来此并非偶然,而是王怜花秘密传信幽灵宫的结果。王怜花假扮薛冰,在神针薛夫人处自称是薛老夫人的孙女,为的就是能和陆小凤同路,光明正大地参与进这桩案子里。   金九龄以绣花大盗戴着与白飞飞相似的戒指的缘故寻去了桃花堡,王怜花正因为知晓了消息,所以才会提前避开。而来到这个酒馆也是事先打听好的,他知道陆小凤好酒,更知道陆小凤对待女人从来周到客气,所以他提议来此,然后在此和幽灵宫的人交换消息。      在他们进入酒馆时与“薛冰”擦身而过的那几名女子就是幽灵宫的人,王怜花将戒指与信笺交由她们转交白飞飞,既是不想白飞飞定亲的信物在他手上出了闪失,也是不想让自己假扮的薛冰因这戒指露了破绽,陆小凤是个精明的人,虽然他有时也很糊涂,但王怜花不会赌这万一。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王怜花意料之外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号称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竟会出现在这里,二是白飞飞知道了他的下落竟亲自寻来。不过这些暂且也影响不到什么,王怜花姑且就随他们去了。      陆小凤不是柳下惠,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和笑意盈盈的薛冰独处一室时,他看着她的笑脸,渐渐有些汗毛倒立。他实在不懂这是怎么了,所以他决定出去找司空摘星,这场赌他不认为自己会输,但也不认为司空摘星会无计可施。他还是希望能问清楚,能以人情让司空摘星来偷这红缎子的人究竟是谁。   可是陆小凤没能问清楚,因为司空摘星中了毒,而当陆小凤匆忙赶回房后,却发现连薛冰都不见了。莫非是调虎离山?    ☆、谈笑生死间   花满楼与金九龄已经见过了常漫天,也去见过了江重威。那之后,他们本该是在平南王府等陆小凤的,因为以陆小凤的个性,他一定会亲自去试探一番平南王府宝库的守卫。他们甚至在那里见到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白云城主叶孤城,也是平南王府小王爷的师父。   他们谈起了陆小凤,陆小凤实在是一个值得谈论的对象,他惹过许多麻烦,也解决过许多麻烦,熟悉他的人只要说起他的事就能说上许久,一点都不用担心会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叶孤城是个傲绝的剑客,花满楼认识的人中,有一个与叶孤城极其相像的人,他就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他们都冷傲超然,不似凡人,而花满楼觉得,他们都会是陆小凤的朋友,因为陆小凤可以是任何人的朋友。      花满楼本该留在平南王府和他们一起等陆小凤的,但他离开了。因为他收到一封信,信很短,不过一句话而已:飞飞有难。女子的手笔——这当然不是花满楼看出来的,花满楼看不见,他只能摸出纸上的墨迹,这是金九龄辨识的结果,他就站在花满楼身旁,一起看到了这封信。金九龄将信上的字低念出声时,谁都没察觉叶孤城眉宇微凛。   这封信送到手上,花满楼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劝服自己再留在这里继续等陆小凤而弃白飞飞于不顾。他必须知道,白飞飞出了什么事,所以他当下就随着送信来的人离开了,只留下金九龄与叶孤城在平南王府中等着那个必定会出现的陆小凤。      花满楼随在那人身后,离开了平南王府,渐渐走出了城。他的脚步从最初的急促到从容,面上的神情也由开始的慌乱逐渐恢复平缓,渐渐转为无奈的宠溺,最终他开口:“飞飞,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已是在城郊,走在他身前的人已停下了脚步,花满楼自是随着停了下来:“飞飞是知道陆小凤又揽上了麻烦,特地来看他笑话的吗?”   无可否认,绣花大盗的事是桩不小的麻烦,至少连金九龄都无法解决,而白飞飞如此出现,也不像是特意来相助的,以这兄妹二人惯常的相处方式,花满楼只能做此猜测。      “你怎么不觉得,我是来找你的呢?或许我是因为想你,所以来了这里呢?”白飞飞撕去伪装带着浅笑走近他,缓缓贴近了他的面颊。   夏日炎炎,花满楼脸上的温度本就不低,如今白飞飞的吐息近在咫尺,他们已是多日未见。花满楼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契合而温软的身子安静地与他相偎。下巴轻磨着她的发丝,花满楼有如叹息:“飞飞,我很想你。”   “我也是。”      烈日炎炎,花满楼并不想让白飞飞在这日头下被晒伤,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子并不娇弱。他牵着白飞飞的手,走到树荫下,他听见了树叶被风吹拂的声音。“飞飞怎么会来?已经与欧阳姑娘好好聚过了?”   “我没见到欧阳姐姐。”白飞飞倚在花满楼肩头,背靠着树干,“欧阳姐姐不在怡情院,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找不到她?”不能怪花满楼觉得诧异,一位艳名远播的名妓失了踪影,甚至连与她交好的白飞飞都找不着她,这其中是什么缘故,又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我虽然找不着她,有两个人,或许能找到……如果欧阳姐姐和这桩事情有一星半点的瓜葛,他们或许就能找到她。”   “一个是陆小凤,那另一个又是谁?”   “千面公子王怜花。”白飞飞平静地道出他的名号,却又轻叹了一声,“花满楼,你为何从来不问我与他是何关系?你似乎并不在意。”   “你们相交自有缘故,而我只在意,他待你是否诚心。而这,显然是不需要质疑的。”会为了江湖人称妖女的白飞飞出头,甚至自愿为她揽下操持婚事的杂事,王怜花待白飞飞之诚,花满楼从来就没有过疑心,更遑论他们之间自有旁人难及的默契。      “你应该还记得,你和他第一次遇见,是在朱家,那个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的朱家。”此间过往,白飞飞不再赘述,她只是说,“还在朱家的时候,他本以为我该是他的姐姐,但事实却与他的想法相悖。可即使这样,他与我之间也并没有任何变化,他祝我能得遇一心人,他也知道一旦事了,我就会来找你,他的确帮了很多,这一次也是。”   “他知道了金九龄要查那戒指的事情,而戒指正巧在他手上,所以他借故离开,因为他不想牵连到你?”花满楼顷刻间便懂了王怜花的用意,“你见着他了?”   “不错。他说寻不着乐子,只能去找人麻烦。”   “你们虽无血缘,性子倒是相像。”花满楼轻笑,“看重的人便是百般保全,无关的人便是无动于衷,你和他,都是这样。”   白飞飞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笑道:“是呢。”      白飞飞与王怜花,他们的确相像,因为他们最开始的记忆都被灌注了同一份恨意,他们要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否则他们会成为各自母亲那样除了恨意一无所有的模样,所以他们成了自私而肆意的存在。只是他们幸运,还能遇上彼此,互相扶持,面对同一场恨意的终结,然后,开始真正的新生。   他们不是亲人,却比任何人都像亲人,原本无关的过去因为共同的仇恨被联系在一起,他们联手毁去了阻碍他们前进的障碍,那些隐秘的阴谋与黑暗,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能了解。      然而比起王怜花,白飞飞则更幸运一些,因为在联手合作之前,她已遇上陆小凤与花满楼,有了亲人,也有了期许。而王怜花,正如他所说,仍是孤家寡人,他需要找乐子,或许也需要有那样一个人,成为他的幸运,他仍在等待。   不过在等到以前,他不妨为自己所认定的亲人多做一些事,所以此刻他也参与进了追查绣花大盗的事情。白飞飞的狠辣是因为她敢作敢当,王怜花却可以说是阴毒,他不像白飞飞惯于了解全盘之后定下计划,但他显然更了解背后那些阴暗手段,他会辨识也会运用自如。      在王怜花看来,那个六扇门的捕头金九龄实在不合他脾胃,看在金九龄费尽心力给白飞飞找麻烦,结果把麻烦引到了他身上的功劳,王怜花决定好好与金九龄把这场绣花大盗的戏演上一遍。所以如今,原本陪着陆小凤一起的爱笑的姑娘薛冰落在了金九龄手上。   “你就是薛冰?”金九龄以毫无遮掩的面貌站在了薛冰面前,打量地看着这个依旧在笑的女子。   “你是金九龄?”薛冰笑意从容,不露丝毫惧意,“六扇门的金九龄?你抓我做什么,难道我是绣花大盗?”      “你当然不是。”金九龄看着她笑,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他不在意薛冰是他的阶下囚,也对她露出了笑意。   “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   “难道你是?”   薛冰仍在笑,可金九龄却突然笑不出来了。薛冰在他眼中本该是必死之人,她知道的多些少些,于他而言全无差别,可是金九龄不明白,薛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和她的笑容,竟会让他胆寒。      金九龄已经不想再对薛冰多说些什么,因为这莫名生起的心慌恐惧。对他而言,还是死人更能让他安心些。他皱着眉向候在门外的人交待着:“动手吧。”而他自己,则离开了这个关押薛冰的地方。   门外持刀的小捕快走了进去,薛冰被绑来时他并未见到她,只是如今入目竟是个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惧之色更带着笑意的美貌女子。这小捕快从来都是听从金九龄的吩咐,在他眼中,金九龄能力卓绝近似于神,他景仰之余自是惟命是从。可第一次,他犹豫了,要对这样一个女子下手吗?      “这位哥哥,我的手都磨破了,你能帮我解开吗?我保证我不会跑的。”   小捕快知道自己不会违背金九龄的命令,但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想让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死前还遭受着百般磨难。所以他暂时放下了刀,走上前去解开了帮着薛冰双手的粗绳,然后把那绳子仍向一旁。   “谢谢这位哥哥,好心会有好报的。”薛冰还是笑着。      小捕快也想回她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扯动嘴角,他的表情就那样僵在那里,再也没能变过。   “你的好心,至少能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王怜花将自己与小捕快身上的衣服调换,更将薛冰的脸安置在了小捕快脸上,这才将小捕快留在一旁的刀拔出,极快地刺入了小捕快的前胸。白飞飞调制的毒,王怜花确信这小捕快已然气绝,绝对感受不到这当胸一刀的冰冷苦痛。   如此一来,薛冰已死,无论金九龄打算做什么,都仍能继续他的计划。    ☆、神秘红鞋子   “飞飞现今是什么打算?”花满楼与白飞飞并未回城,因为花满楼知道,白飞飞特意带他出城,必是有缘故的。   “我们只要避着些看戏就好。”白飞飞轻笑着,“有大哥,有王怜花,绣花大盗决计是逃不了的。”   “我却觉得,绣花大盗之所以逃不了的缘故,还得算上幽灵宫主。”   “不会。”白飞飞倚在花满楼胸前,“幽灵宫不会参与这些的,至少我们成亲前,幽灵宫都会太太平平的。”      “飞飞,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们成亲,并不是为了让你有所改变。”花满楼的唇轻触在白飞飞额间。   “我知道。”白飞飞笑了,“只是我不希望看到再生出什么乱子来,要知道,有那么一个有本事惹得全天下的麻烦都找上门的大哥,我可没法太过安心。”   花满楼也是轻笑:“可是他既是我们早已请到的客人,喜宴之上便断然不能缺了他的人影。”他摇头轻叹,也是无可奈何,“何况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这个忙,我们便帮了吧。”   白飞飞侧头看着他:“王怜花何时成了你的朋友?”   花满楼则笑道:“夫妻本为一体,你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花满楼,我发现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白飞飞笑嗔了一声,便随着他一道去了。      陆小凤果然去了平南王府,天外飞仙惊艳一剑,陆小凤却接下了,以他天下皆知的灵犀一指,堪堪两指夹住了叶孤城的剑锋。叶孤城如花满楼所料,与陆小凤成了朋友,陆小凤这样的人,本就会交上很多朋友。叶孤城的话并不多,他整个人都是冰冷,冷如剑锋,他只与陆小凤说了几句话便失了踪影,他承认了陆小凤是他的朋友,他还问起了西门吹雪的剑。   当世无双的两个剑客若遇上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陆小凤设想了一切的可能性,最清楚的只有一点,他并不想看到他们比剑。但他阻止不了,叶孤城若要去寻西门吹雪,是谁都不可能拦下的,同样,陆小凤若要喝酒,也没人能阻得了他。所以陆小凤在平南王府的酒窖里找来了最好的酒,喝了整整一夜。      当陆小凤离开平南王府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薛冰了。这个和他一路同行的女子,总是笑着,还和司空摘星那只猴精一起算计了他一把,可他知道这个女子并没有恶意。如今,她却不见了。   陆小凤有朋友,很多的朋友,天南地北到处都有,他也去拜托了地头上的朋友,也去找了金九龄,只是仍然找不到薛冰。他甚至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薛冰这个人从开始就没存在过,可那一路上的笑声却不是假的。寻不到薛冰,唯一的可能只剩下一个,陆小凤很遗憾也很难过,他忍不住就想叹气,那样爱笑的姑娘实在是不该遭受劫难的。      薛冰虽然遍寻不着,可薛冰告诉他的话,陆小凤却没有忘记。薛冰说过,除却新嫁娘,红鞋子也并不是任何人都能穿的。   在江重威修养的笔霞庵里,他们遇见的江轻霞就是属于够资格穿红鞋子的一个女人,而金九龄也说,关于绣花大盗的一个新线索,就是那大盗也穿着一双红鞋子。   如此一来,陆小凤自然而然就有了猜测,这些穿红鞋子的人或许就是一个隐在暗处的组织,就如同他曾经遇见过的青衣楼一般,这个组织的人都穿着红鞋子,而且极有可能都是女人。所以陆小凤努力去找人,找那些不该穿红鞋子却偏偏穿着红鞋子的人。      白飞飞与花满楼一样在找线索,但他们要找的却不是绣花大盗,也不是红鞋子,而是欧阳情。绣花大盗的事情,他们并非不想管,而是陆小凤如今与金九龄一起查案,白飞飞对金九龄此人着实没有好感,所以打探消息的事情交给了素怀,他们二人则寻着欧阳情。   白飞飞与欧阳情相识数年,知道欧阳情藏着秘密,也瞒了她许多事,但白飞飞从未疑心过两人之间的情谊。就譬如这次,欧阳情明明可以不着痕迹地离开,事后随意向白飞飞捏造理由,但她没有。她让怡情院的人留了口信给白飞飞,说自己离开了,其它的什么都不提,她不会猜不到白飞飞会怀疑,所以她根本就是故意说出自己行踪诡异的事实,显然有些事,她希望白飞飞能够去查。      欧阳情其实并不是特别难找,因为她不是王怜花,易容术出神入化,随意就能变出千般样貌。欧阳情只有一张脸,而且是张令人心动的脸,更何况幽灵宫的人对她都不陌生,熟悉幽灵宫联络手段的欧阳情也没有故意隐去她的行踪,所以很快,白飞飞和花满楼就知道了她的去向。   再见欧阳情的时候,在那座面临荷塘的小楼里,白飞飞与花满楼见到的不止是欧阳情,还有王怜花,易容了的王怜花。白飞飞认出他不是偶然,先是王怜花见到她之后木讷的脸上露出了惊讶,察觉到自己正被白飞飞的目光注视着时,他又露出了往日里那副嬉笑的神情,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白飞飞轻摇了头,没再注意王怜花,反而看向了欧阳情:“姐姐让我来,是为了什么?”   “因为新近的麻烦牵扯上了你,也间接牵扯上了我。”欧阳情并未注意到王怜花与白飞飞短暂的眼神交汇,言语间带着几分叹息,“飞飞,从一开始我提出为幽灵宫收集消息,就没怀着什么单纯念头。飞飞,我在利用你。”   “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像你这样聪明的姑娘,天底下本就没多少是你不知道的。”欧阳情视线转向与白飞飞携手而立的花满楼,“你不但聪明,还是个幸运的姑娘。”能够手握幸福,本就比任何人都要幸运。      “姐姐遇上了麻烦?”白飞飞轻叹了一声。   “我原本以为,终究没必要走到这么一天的,若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永远瞒着这些事,你能偶尔来陪我说话喝酒,我会很高兴的。只可惜……”欧阳情轻叹,“飞飞,我有姐妹,这次绣花大盗的事情,不止你被牵扯,我的大姐也被牵扯上了。”   “与幽灵宫交好,你本就打算用作退路,想着终有一日,或许可以借幽灵宫保你们姐妹平安。是吗,姐姐?”白飞飞视线下移,看向欧阳情穿着的红鞋子,“红鞋子里,你排行第几呢,姐姐?”      红鞋子是一个组织,一个全是女人的组织,欧阳情排行第四,而红鞋子的大姐却是眼下被怀疑成是绣花大盗的唯一人选。   “这种事,姐姐觉得我有能力解决?”白飞飞轻笑问道。   “不是你。”欧阳情一字一字道,“是陆小凤。”   白飞飞有些许诧异:“姐姐这般信他?我一直以为……”毕竟从以前到现在,欧阳情都竭力避着陆小凤。   “我说过,我不想失了心。”欧阳情有些无奈,随即又道,“我听说,金九龄先开始查到了你身上?”      白飞飞点了点头。   欧阳情道:“金九龄在六扇门多年,办过无数案子,人缘也极好,飞飞可知是什么缘故?只因为他仗义疏财,而且明里暗里给不少人施过恩惠。飞飞,他找上了你,却无功而返,再到如今抽丝剥茧查到了我大姐身上……或许,他本就从未疑过你。”   “那么,他为的是什么呢?”白飞飞虽如此问着,心下却已有了答案。      “我与飞飞大喜之日,欧阳姑娘可愿赏脸来饮杯薄酒?”花满楼一直带着温和笑意静立一旁,只是听着她们的对话,此刻见她们的交谈已告一段落,方才出声相邀。   欧阳情迟疑了,这般明目张胆的利用之后,她所认识的那个暇眦必报的白飞飞,还会承认自己是她的朋友吗?视线重又对上白飞飞时,她意外地发现白飞飞在笑,如往日里一样的笑。那一刻,欧阳情终于释然,她的朋友,自私任性,却是但凡认定了便是一生不改的性子。她们是朋友,在白飞飞眼里,这唯一的理由就已足够。      将近来了解的事情与线索互为交换了一番,欧阳情遂将白飞飞与花满楼留在原处,交由她大姐的贴身丫鬟兰儿照应,自己则去赴那红鞋子几位姐妹的约。   欧阳情怎么都没想到,她与白飞飞片刻前提起的人,这么快就出现在她眼前。陆小凤竟也找来了她们姐妹聚会的地方,而且竟是一路尾随着红鞋子的大姐而来。这麻烦上门,还真是时候。      “王公子。”欧阳情走后,花满楼竟向兰儿的方向点头致意,显然已认出了王怜花。   “果然心不盲便什么都能看清。”王怜花不由赞了花满楼一声。方才他向白飞飞表露身份,凭的是二人相交以来的默契了解,连欧阳情也未曾察觉。可明明他们丁点动静也无,花满楼却已察觉了他的身份。   “世间之人,只是有独一无二之处。”花满楼浅笑道出他能认出王怜花的理由,不自谦亦不自傲。    ☆、袅袅女儿姿   “你怎么会在这里?”对待王怜花,白飞飞根本不需要客套,所以她单刀直入地问着。   “真叫人伤心,我可是闯了龙潭虎穴的,你就不多问一句我的安危?”王怜花故作泫然欲泣之状,一副女儿态惟妙惟肖。   花满楼在一旁轻笑。白飞飞则微挑了眉,看向王怜花:“怎么,你就那么喜欢扮作女子?”   “不管怎么说,女子装扮行事总是方便许多。”然后他又补了一句,“你幽灵宫不就是如此吗?”行动间身姿翩跹,若非知道这是王怜花假扮,只怕任谁看了都是一个清秀佳人。      “之前你假作神针薛夫人的孙女,是打探出什么了?”白飞飞问道,“现今你又换了一个身份,那薛冰的下落该如何解释?我那大哥有时虽是好糊弄了些,可他若真要追根究底起来,却是谁都藏不住秘密的。”   “薛冰?”王怜花冷冷一笑,“如今薛冰的下落,普天之下怕是只有金九龄才知道了。”   当王怜花假作小捕快的模样告诉金九龄薛冰已死后,金九龄很是和蔼地在小捕快肩头拍了拍,话语中满是赞许。然而,他掌间带毒,他是要知道此事的人只剩下他一人。若非王怜花一早就防着金九龄,即使他有天大的本事,只怕如今也只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所以呢,你又怎么会在这里?”白飞飞拉着花满楼坐下,也没有追问什么。王怜花既然只说出这只言片语,便是不想多谈,那她也自然不会去深究。   “这里?这是我师妹的地方。”王怜花笑着取出他的折扇,也不顾此刻是一个娇娇怯怯的姑娘样子,似乎自己还是平日里的倜傥模样。   白飞飞只是淡淡一笑,却问着:“你还有师妹?那你们的师父又是谁?”   “师父?”王怜花哼了一声,“谁有那本事当我的师父。”这话极是自负,可出自王怜花口中,却是没人能指责分毫。   这般狂妄,花满楼却是露出了赞同的微笑,在他看来,王怜花的确有自傲的本事。      王怜花随即又是轻笑:“怕是连幽灵宫也无人能探得这消息吧?我与她是师兄妹不错,可是我们没有师父。她的易容是我教的,我的易容是她教的,总不好叫我们互称师父,我又恰好年长了些,便师兄妹相称了。”   “你的师妹,就是欧阳姐姐的大姐?红鞋子的大当家?”白飞飞点了点头,承认幽灵宫对此一无所知,“这样神秘的人,这样神秘的组织,若不是这次绣花大盗的事情牵扯上了这些,只怕我永远都不会想到去查这些事的。”   “所以我说,这绣花大盗实在本事,竟连这些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王怜花啧啧称奇,神色却有些冷。      “你怀疑谁?”   “和你怀疑的人一样。”王怜花淡淡答着,“其实整个计划这绣花大盗也算万无一失,只可惜,他选择惹上我和你。日子无趣,总得打发。”   “你打算亲自下手解决他?”   “其实,更该说是你下手解决他的。”王怜花嬉笑道,“你给我的药粉可都用完了,虽说这么大手笔有些可惜了,不过,绝对物有所值。”   白飞飞轻瞥了他一眼:“剩下的,你打算交给我大哥?”   “还有我师妹。”王怜花补充了一句,然后叹道,“快些完事吧,我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为了这桩亲事我都奔波了这么久,若是连口好酒都喝不上,我可真是要怄死了。”最后几个字时,王怜花眼波轻扫,一派风姿无限。   白飞飞移开视线,再不打算看他一眼。      “这绣花大盗可算是在你们掌握之中了?”花满楼笑问着他们。   “我们何曾掌握过这样恶贯满盈的大盗,只是闲极无聊,推波助澜罢了。”王怜花也笑,语调愉快之极。   “这绣花大盗的确不智。”花满楼听着他们言语,自然也明白他们言语中指向的对象是什么人,此刻却是叹息不已。   “花公子觉得可惜?”   “绣花大盗本该是个聪明人。”花满楼笑中有几分惋惜,“只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便迷了心窍,造了孽。”      陆小凤在红鞋子聚会之处见到欧阳情自然意外,欧阳情是艳名远播之人,更与他的义妹白飞飞相识数年,这样的女子竟也是红鞋子的人?陆小凤诧异而不解,但此刻他没法分神去注意欧阳情。红鞋子的大姐公孙大娘与他约定了三场比试,只要陆小凤赢了,她就甘愿束手待缚。   第一场比喝酒。若是平日里定然输赢难定,可陆小凤追踪公孙大娘而来,腹中空空实在喝不下多少酒,这一场他只有输了。   第二场比的是剑。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眼前虽不是诗中的公孙大娘,却的的确确是个用剑的高手。陆小凤知道自己或许又要输了,但未到终了,他还有尝试的机会。公孙大娘出剑时,陆小凤却选择跃上屋脊,避过了这一剑最强之势才一剑刺出。公孙大娘输了,不是输在剑上,而是输在了气势,她以为方才陆小凤是借机想逃。   第三场比试轻功。在等待公孙大娘换衣服时,陆小凤口直心快地得罪了红鞋子的四娘欧阳情与红鞋子的七妹,两人扭头就走,没再理睬他分毫。      白飞飞与花满楼在这时第一次见到了公孙大娘,更改说,白飞飞是见到的,而花满楼却是听到的。没有时间让白飞飞称赞公孙大娘的美貌,或是让花满楼称赞公孙大娘身法利落,他们用尽量少的时间谈妥了计策。公孙大娘说,陆小凤不其实曾疑她。   欧阳情与白飞飞对视一眼,轻声道:“我猜到了。”   公孙大娘与七娘都笑看着欧阳情,带着几分打趣。很快公孙大娘轻咳了一声:“陆小凤还在外面等着,我们还是快些准备妥当了吧。”      陆小凤终究识破了公孙大娘的计划,将她带去见了金九龄。金九龄以叶孤城离开去找西门吹雪决战,并表示花满楼自离开去寻白飞飞后再无消息,陆小凤重朋友,金九龄提到的人,个个都是陆小凤重视的朋友,所以他把公孙大娘留给了金九龄,自己则匆忙离开了。   金九龄是个人物,能在人才辈出的六扇门中得到认可与赞赏并不容易,更何况金九龄还是个极具魅力的人,他从来都享受最好的,无论吃穿用度或是红粉佳人,多年以来,没有人不喜欢他。但表面风光,从来需要代价,于金九龄而言,他得到了名声地位,付出的则是银子,大把的银子。所以他做出了选择,这世间有了一个绣花大盗。   公孙大娘不是绣花大盗,任何被金九龄追查的对象都不是,因为他自己,正是那做下无数大案,绣出了近百个瞎子的绣花大盗。      当金九龄得意地在难以动弹的公孙大娘面前说出这些时,很是志得意满。   “你从开始就打算把这些罪责推倒我身上,所以你只是刺瞎了那些人,而没有要他们的命,你需要他们之中有人看到你穿的红鞋子并活着告诉其他人。”公孙大娘无法动作,却还能说话。   “不止是那双红鞋子,我还戴了一枚戒指。”金九龄有些遗憾他面前只剩下这么一个人能听到他天衣无缝的计划,而这个人很快却要死了,但他还是选择说下去,“江南花家的七公子即将成亲,而他的未婚妻实在是个难得的高手,可惜我至今没能摸清她的底细。那枚戒指,为的是把她扯进疑犯的人选,只要事后我为她洗脱嫌疑,她就承了我的人情,只可惜她的戒指早已不在手上,我没料到,她竟然与千面公子交好。”      “你为何不把这打算用到千面公子身上?”   “因为白飞飞与花满楼即将成亲,她若遭难,顾忌到花家她必定会答应欠下我的人情,而千面公子……”金九龄脸色有些难看,“千面公子张狂无忌,行事随性而为,他没有顾忌,要他承情根本就不可能。”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从你开始设计白飞飞,便是你计划里最大的疏漏。”   “什么意思?”金九龄皱起了眉。      “你故意让司空摘星偷到红缎子后放到笔霞庵,因为你知道江轻霞是我的姐妹。”公孙大娘却不再提起方才的话,反而说起了金九龄所做下的事情,“即使是偷中之王,总也有过失手的时候,就如你方才所说,你让他欠了你的情,所以他需要还你这份情。”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这么聪明的女人却活不久了。”金九龄叹息着,若这样的女人也能为他所用,不知该有多好。   “谁说她活不久?男人聪明或许不长命,可聪明的女人总是能找到法子活下去的。”   金九龄身后传来女子声响,那声音有些冷,却是带着笑意。可金九龄笑不出来了,他僵着身子回过头去,白飞飞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而白飞飞身旁,是他本以为已经离开了的陆小凤!    ☆、真凶终伏法   “金捕头这副表情,似乎很意外会见到我们。”白飞飞挑了挑眉,全然没顾忌金九龄,越过他上前扶起了公孙大娘。   金九龄想过出手拦下白飞飞,可他克制住了自己,因为屋内还有一个陆小凤,他完全无法捉摸,不得不忌惮的陆小凤。金九龄终于开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陆小凤很难得会露出严肃的表情,此刻他的表情就不是平日的轻松,而是沉重。   “为什么会怀疑我?是什么时候开始……”   “如果我告诉你,飞飞从开始就不觉得你是好人,你该怎么想?”陆小凤视线投向白飞飞。      “怎么可能!”金九龄惊愕回头看向白飞飞。   白飞飞半扶着公孙大娘,将一丸药塞进她嘴里让她吞下,这才抬头挑眉笑道:“金捕头很奇怪?”   “金九龄,你不该惹上她的。”陆小凤有些叹息地看着昔日好友。   金九龄沉着脸不发一言。   “你知道千面公子惹不得,怎么竟会以为与千面公子交好的她会是好惹的人呢?”陆小凤摸了摸鼻子,“我倒忘了,你并不知道飞飞与千面公子交好,更不知道飞飞的身份。”   金九龄只是听着,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想把一切弄个明白。      “这样的轻功和手段,金九龄你也算是见多识广,就真想不出江湖上有这样一号人物吗?”   “大哥谬赞了,我可承受不起,还是由我自己来告诉金捕头吧。”公孙大娘服下药后,似乎恢复了些气力,自己倚着床头,而白飞飞则站起来身来,浅笑开口,“我叫白飞飞,忝为幽灵宫宫主。”   金九龄的神色变得十分微妙:“你就是幽灵宫主?”   “货真价实。”回答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也没在意金九龄的全无反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你让司空摘星来偷那块红缎,既是为了陷害江轻霞以及她背后的红鞋子,更是为了将我的目光从那红缎上移开。薛夫人告诉我,那是女人绣的,神针薛夫人的眼光必然不会出错,所以我又看了那块红缎很久,终于被我看出了绣花大盗绣花的秘密。”   “什么秘密。”金九龄终于开口,似乎他对此事全然不解。   “我看出那牡丹有一瓣的针眼比别的花瓣粗,想必绣的是两层线,拆了一层,还有一层。”他微笑着继续道,“别人看你在绣花时,其实你是在拆线,绣花大盗其实上该是叫拆线大盗。所以那牡丹虽然是女人绣的,绣花大盗却不是女人,既然绣花大盗不是女人,就不会是红鞋子,更不会是飞飞。”      “这些都只是推断,你没有证据。”相似的话,当初在桃花堡密室里,金九龄也说过,当日是不服输,如今是不认罪。   “所以我要你亲口承认,为了让你承认,只能辛苦公孙大娘做出这副落在你手上不得不死的样子,只有这样,你才会在她面前说出实话。而我和飞飞,轻功比常人好些,当个人证也正合适。”陆小凤摸着胡子,“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让你知道我们的打算。”   “因为我的姐妹里,有一个是你的同伙。”公孙大娘的声音里几许失望几许不忿,若非有叛徒,金九龄如何知道世间有红鞋子,又如何知道红鞋子有个公孙大娘?连手握不少江湖消息的幽灵宫都不得不承认,红鞋子的事情她们全然不知。      金九龄不禁长长叹息,道:“我一直都低估了你。”   陆小凤未开口,金九龄已经抢了话:“我一直将你当做好朋友,当做好人,想不到你竟会和绣花大盗,还有幽灵宫妖女勾结,一起来陷害我。”   陆小凤吃惊地看着他,满是不可置信。而早已事不关己地走到窗边悠然赏景的白飞飞听到这话,此刻也回过头来,微眯了眼看向金九龄。   金九龄板着脸,冷冷道:“只可惜你们随便怎么样陷害我,都没有用的,我从十三岁入公门,从来也没有做过一件枉法的事,无论你们怎么说,都绝不会有人相信。”      “金捕头是觉得,我们奈何不了你?”白飞飞浅笑开口,意态悠闲,似乎与金九龄谈论的只是窗外精致美景,无关生死之事。   “即使我今日死于非命,我手下那班捕快也已知道绣花大盗即是公孙大娘,就算被你们逃脱,上天入地,他们也能找出你们来。”金九龄正色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邪必不能胜正,公道必定常存,所以你们还是乖乖的随我去归案的好,不要再做垂死挣扎。”   白飞飞逸出一声嗤笑。   陆小凤叹道:“邪不胜正,正义常存,想不到你居然也明白这道理。”   金九龄一脸浩然正气:“我当然明白。”      “金捕头是不是觉得,方才那番话,除了我们,便真的再没旁人听见了?”白飞飞一步步走回,在离金九龄三步远的距离停下。   金九龄更是生起警惕,幽灵宫善毒江湖尽知,这样的距离已足够白飞飞把毒使在他身上了。   “金捕头在怕什么?”白飞飞又漫出笑意。   “他自然是怕你用毒。”公孙大娘已经能缓缓坐起,此刻也笑道,“虽说百密一疏,可赌徒总是希望能一朝翻盘的。”   “这是说,他打算索性灭口了事?”白飞飞竟旁若无人地与公孙大娘聊了起来。   “正是。”      “那可真是翻盘的好法子,大哥你说是不是?”白飞飞笑着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可惜这么多人,这灭口的打算要付诸行动,实在有些麻烦。”   “什么这么多人?”金九龄突然生出一丝悔意,他不该在这里和他们周旋这么久,如今陆小凤站在门口,白飞飞就在窗前,他身后的公孙大娘也逐渐恢复了气力,他们三人要对付他,是绰绰有余。即使他再自信,自认能在三人出手时找到空隙逃脱,他却不能低估了幽灵宫的毒,销魂蚀骨,世间极恶的毒。      陆小凤自然明白金九龄的踌躇,因为这本就是他们计划好了的,将他的退路全部封死。他笑笑指了指屋外:“你以为你刚才说的话,除了我们之外,就真没有别人听见了?我知道当我和飞飞出现之后,你已经生了警惕,三五丈内若是有人绝对逃不过你的耳朵,只是这些人,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陆小凤话音落时,三个青衣妇人带着三个瞎了眼的男人掠下屋脊,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花满楼亦是缓缓走近,白飞飞见着他轻轻扬起微笑,花满楼似有所觉,回以一笑,唇畔尽是宠溺纵容。      那三个青衣妇人乍看之下却是一模一样,可仔细看去原是易容而成,正是公孙大娘的四妹、七妹以及她的婢女兰儿。她们带来的却是三个瞎了眼的男人,这三个人无法视物,神色间或愤慨或叹息,金九龄当然认得他们,他们是绣花大盗犯下的案子里名声最广的三个人,也是他刺瞎的人,常漫天、江重威和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   这三个人方才也在附近,已将金九龄的话全部听去,金九龄即使再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到此刻他终于无话可说。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问你。”陆小凤看着金九龄脸色灰败,又一次开口。   “什么?”   “薛冰是不是被你绑去的?如今她在哪里?”即便只是同行之谊,陆小凤也要问个究竟。   “她?”金九龄面上呈现一种诡异的神色,“陆小凤,你敢不敢再和我赌一次?”   金九龄要赌的,是一场胜负,他与陆小凤的胜负。一局胜负,换一个人的下落,似乎还算公平。金九龄是自负之人,陆小凤却是当得起叶孤城赞许之人,金九龄可以伏法,却不愿就这样服输,所以他要比,他要得个结果。      若这里只有陆小凤一人,他必然会答应。陆小凤不是君子,但他看重朋友,金九龄曾是他的朋友,他提出的要求,陆小凤不会拒绝。但是眼下,这屋里不止有陆小凤,更有公孙大娘,更有白飞飞和易容成兰儿的王怜花,他们都是肆意妄为之人,金九龄一己之私得罪了他们,这是他们不能忍的。   白飞飞在此时缓缓走过金九龄身侧,走向花满楼。一如王怜花所说,她是要成亲的人,心情好自然大度,她不会让金九龄死,因为她会让他生不如死。白飞飞想到的折腾金九龄的法子,就是让他失去一切他看重的,包括名利、地位,所以她帮着陆小凤他们一起揭穿真相。而在王怜花看来,金九龄还有一些自负的仰仗,譬如健康、尊严,所以白飞飞给他的最后一种药粉,终于被他用上。   当白飞飞与花满楼的手已交握,逐渐走远时,金九龄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没有回头,只是渐行渐远,此中事了,之后如何与他们全不相关。    ☆、番外 伊人做红妆   江南桃花堡中张灯结彩,当日桃花堡主六十大寿刚过不久,花家七公子就传出即将成亲的喜讯,到今时今日终于万事俱备。花如令广邀宾客,阵仗比起他六十大寿时也毫不逊色,足可见他对花满楼这门亲事的满意。   旁人不知的是,桃花堡中的宾客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花如令昔年交好之人,如苦智大师等人,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却是因新娘而来。这一部分人里除却白飞飞幽灵宫中的人,甚至还有欧阳情红鞋子的姐妹,更有王怜花的一干手下,这其中,又以女子居多。      虽说这些人行事低调不张扬,白飞飞要接待她们也是要费去不少功夫,幸好王怜花在准备这桩亲事的时候大包大揽惯了,便也将这事一手揽下。幽灵宫他本已不陌生,之前绣花大盗的事情过后,王怜花因着公孙大娘的缘故,与红鞋子几个姐妹也熟悉了不少,更遑论剩余的本就是他的手下,安排地倒也妥帖。   红鞋子原本姐妹七人,如今却只剩下六人,二娘为了金九龄背叛红鞋子,最终寂然而去,不知所踪。原本欧阳情是打算独自一人来的,而公孙大娘知道了花满楼与白飞飞的喜事,竟也起了来观礼的兴致。被多年姐妹背叛,红鞋子几人心中都不好受,欧阳情见公孙大娘有这兴致,便也邀了其余几位姐妹同往。如此,便有了桃花堡意外之客。      “我以为姐姐不会来。”白飞飞坐在梳妆台前,身旁是欧阳情在为她打理嫁衣。   欧阳情十指轻抚过那身鲜红:“这么些年的情分,纵使那时候我没能得到你的原谅,你要嫁人,我怎么都是要来看一眼的。更何况,你不愿计较,花公子又亲口相邀,若不来,岂不是不给你们这对新人面子。”   素怀在旁接过那身嫁衣,小心翼翼放入柜中。   欧阳情这才走到白飞飞身后站定,双手搭上她的肩头:“飞飞,你的幸福得来不易,无论如何我都会祝福你。”      白飞飞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与欧阳情,笑了:“姐姐永远这般照顾我。”   “谁让你叫了我一声姐姐。”欧阳情似是无奈,“与你认识之前,姐妹间我是最小的那一个,只有我叫人姐姐的份,好不容易得了个妹妹,叫我如何能不好好疼惜一番。”   “我可真冤枉,当年明明是我先识得姑娘的,偏偏姑娘长姑娘短的叫了半年,早知道我就叫声姐姐拔了头筹,兴许欧阳姑娘今日照顾的便是我了……”轩秀在旁拨弄着白飞飞的首饰,撅着嘴有几丝不甘愿。   “你这丫头,是想嫁想疯了吧。”素怀点着轩秀的额头戳穿了她的心思。      白飞飞笑着摇头,随后问向欧阳情:“我大哥呢?还没来吗?”   金九龄伏法后,陆小凤与红鞋子姐妹一起离开,本只是想找个地方借酒消愁,因为金九龄告诉他,薛冰已死,因为他要防着这个神针山庄的后人看出红缎上的破绽。好好的姑娘,他没能保护好,陆小凤很是遗憾,所以他决定再去一趟神针山庄,把薛冰之死告知薛夫人。   这是欧阳情到桃花堡后告诉白飞飞的,她们都知道薛冰是王怜花假扮,可这话却是不能说的,王怜花放弃了薛冰的身份,薛冰的存在已死,当日之事便不必再提。陆小凤去过神针山庄后,必定会知晓世间并无薛冰此人,至少神针薛夫人没有一个叫薛冰的孙女。陆小凤是疑是奇,她们也并不需要插手多管,总而言之,真相如何不该由她们提起。      “神针山庄到这儿也有些路程,兴许他还在路上吧……”欧阳情如此答了,然后对上白飞飞的促狭笑意,面上不由一红,“你大哥的事,问我做什么?”   “姐姐不也答出来了吗?”白飞飞眨眨眼,很是无辜的样子。   “飞飞总有古怪念头。”欧阳情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想接白飞飞的话。   “姐姐,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即使瞒得了别人,终究也瞒不了自己。”   欧阳情终是没正面答她,只是轻捏了下白飞飞的脸颊:“都还没嫁人呢,就赶着做些七姑八婆做的事,小心花公子嫌弃你。”      白飞飞便也不再多提,唇边泛出笑意,满是甜蜜与自得,花满楼与她走至今日,即使不成亲也是会厮守一生的,又如何会有嫌弃不嫌弃的说法。   成亲前三日,按礼新人是不能见面的,所以一直是欧阳情陪着白飞飞,就像曾经白飞飞去怡情院时一样,二人品着酒,闲闲聊上几句。当然欧阳情可不再像往日里那样由着白飞飞大醉,总不见得让一个满身酒气的新娘去拜堂成亲吧?那可真得算得上是千古难见了。      陆小凤一到桃花堡,便悄悄去见了白飞飞。要说起他偷偷摸摸行事的缘由,那是因为他进桃花堡是以花满楼朋友的身份,男方宾客私下会见新娘,说出来终归不大好听。花如令邀来一干武林豪杰,白飞飞亦有不少客人,只有花满楼终日在百花楼中,所以他的朋友并不多,但他并不介意,因为只一个陆小凤便已足够。   陆小凤将自己归入男方宾客,也是有些缘故的,而那个缘故,叫做王怜花。王怜花曾在花如令面前说与白飞飞是表亲关系,于是陆小凤这个义兄便只能靠后,而在王怜花告诉他幽灵宫与红鞋子都来贺喜之后,陆小凤知道女方那边是占不到什么好位置了,索性就去给花满楼添乱。不过如此一来,想在白飞飞出嫁前再见一面,陆小凤只能是一副做贼模样。      “这又是哪来的小贼?”   陆小凤刚在窗外停下,打算听听动静再考虑是不是进屋,那扇窗却已被人自内推开,说话的人正是欧阳情。欧阳情见着他,一点也没有意外的样子,只是轻笑了一声:“原来不是小贼,是个四条眉毛的混蛋。”   有些人与他开玩笑时,陆小凤会也调侃回去,可有些人开口时,陆小凤除了摸着鼻子认下,多余的事情半点不做,这是他与白飞飞相识多年得来的教训。即使此刻他面前的人不是白飞飞,可一个与白飞飞交好多年的女子,他一样开罪不起。      欧阳情见他这般模样,也不想与他多说,走回原处坐下让开了地方。   “大哥可算是赶来了,可这偷偷摸摸的样子又是什么道理?”   陆小凤还在屋外已闻到酒香,白飞飞还在说话,他已经不客气地抱走了酒壶。   欧阳情看他这幅模样,不由掩嘴笑了,对白飞飞道:“如今我是信了,你们这好酒贪杯的样子,显见得当年在我那小楼里你们果真还算是收敛的。”   “姐姐还在计较呢?”白飞飞杯中已空,可酒壶被陆小凤摸去,她也没了酒喝,便将酒杯搁在桌上,转头又问向陆小凤,“你去神针山庄,薛老夫人可好?”      陆小凤听到这话,登时失了喝酒的兴致。他执壶的手垂下,轻叹了一声:“薛夫人说,她没有孙女,更不知道世上有个叫薛冰的人。”   白飞飞与欧阳情对视一眼,陆小凤正自迷惘,也没注意她们的神情。白飞飞只是状似不解地问着:“薛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薛冰出现在我眼前,就是骗局。世间或许有薛冰这个人,但她和神针山庄没有关系,而她,竟然就这么死了……”陆小凤又叹了一声,他觉得金九龄到最后没有骗他,金九龄那样的心计,要一个人在这世上消失必然是再三确认过了的。      “一个不知来处的姑娘就这么香消玉殒了,所以大哥难过?”白飞飞话是对陆小凤说的,视线却落在欧阳情身上,“大哥不计较她骗你?”   “人都死了,还怎么计较?”陆小凤苦笑,难得竟说出这样无奈的话来。   “你既知道薛冰已死,”白飞飞似劝似叹,“为何不看看还活着的人?”   陆小凤一愣,欧阳情已起身道:“你们兄妹聚聚也好,我在这也不像样子,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转身离开。   陆小凤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目光仍未收回,很有些呆愣模样。      白飞飞挑眉看着他,反倒露出笑意来:“大哥似乎突然与欧阳姐姐熟识了不少。”   “没有的事。”陆小凤反驳太快,露出些心虚来。顶着白飞飞的探究目光,陆小凤终究还是说了实话,“我听公孙大娘说,欧阳情还是个……”一向肆意的陆小凤竟是一副赧然样子,吞吐着怎么都没能说出之后的话。   “欧阳姐姐的确还是完璧之身。”白飞飞从容地接下他的话,“大哥不信?”她微顿了顿,笑道,“还是说,大哥觉得不可思议?”      陆小凤又愣了一会,最终摸了摸鼻子,不发一言。   白飞飞也不计较,只是笑道:“欧阳姐姐,是个好姑娘。”   “看得出来。”陆小凤总算答了话,“红鞋子和你,她都看重,连公孙大娘都说,她虽是最开始接近你虽是动机不纯却是真心待你,红鞋子被金九龄借故算计,她虽情义两难却仍尽力不牵连到你……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      陆小凤与欧阳情相见不过寥寥数次,这一次却让他印象颇深,陆小凤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这样这样胆色与情义兼具的女子极少,他却总是能见到。   他并不会以为她们就是为善天下的人,这样的女子眼里,世间只有两种人,在乎的和不在乎的,在乎的人值得她们拼尽一切,不在乎的不值得她们关注分毫,自私而任性。这样的女子,白飞飞是一个,欧阳情也是一个,而他陆小凤竟识得她们,更得她们相助,着实有幸。      白飞飞轻勾了嘴角,她从以前就一直希望陆小凤与欧阳情能识得对方,她觉得他们可以走到一起。只是一日日地错过,她甚至以为他们无缘,还暗自叹过几声,却不料今时今日,这两人竟有机会渐渐熟识起来,也算了了她多年夙愿。   虽看好他们,白飞飞却也没想过去推波助澜,毕竟这终究是他们的缘分,她也插手不得。      第二日便是大喜之日,白飞飞却生平第一次开始紧张。入目都是明晃晃的艳丽颜色,近些时日已经看习惯的红色,此刻却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堂堂幽灵宫主,江湖上人人口中的妖女,竟开始紧张了,连白飞飞自己都是赧然。   欧阳情却没有笑话她,只是带着淡淡笑意陪着她:“飞飞,新嫁娘要高兴些才是。你若憔悴了,心疼的是花七公子,你的相公。”   白飞飞努力挤出笑来,眉宇间却没了往日淡然,依稀流露出几分雀跃,几丝无措。欧阳情轻拍她的手背,含笑安抚着,终于劝得白飞飞睡下。      欧阳情见白飞飞声息渐缓,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起身走了出去。屋外站着一个人,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欧阳情见到他,却没有意外,只是一言不发。   “飞飞睡下了?”陆小凤也是没话找话,摸着鼻子开口。   欧阳情点了头,然后抬头看向陆小凤,专注而认真地看着他,放佛世间只这一人值得她注目。陆小凤被看得极不自在,可是心内又有几分飘飘然,欧阳情是个美丽的女子,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动心的美丽,陆小凤自认也不过俗人一个,所以他觉得被这样的女子注视,他身为男子的自尊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为什么?”欧阳情突然开了口,看陆小凤脸上的茫然,显示不明白她的意思。浅淡笑容里微微带上几丝讽意,欧阳情又道:“为什么,你会将飞飞当做妹子看待?你这样的人……”   “我?我是怎样的人?”陆小凤有些好奇了。   “我第一次知道你,不是从别人口中,甚至不是飞飞说给我听,而是江五妹提到了你。”   此话一出,陆小凤神色间带上了几丝尴尬,他走遍江湖,露水姻缘从来不少,江轻霞也曾是其中之一,他从来觉得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可被人当面提起和江轻霞的关系,他仍是有些不自在。      “飞飞总想着让我们认识,因为你是她的大哥,而她唤我一声姐姐,江湖上称她妖女又怎么样,她一样可以这样任性,因为她信我。”欧阳情轻叹,“利用她为我们姐妹脱困,我有愧。”   这般坦然,陆小凤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觉得面对欧阳情这个与他相识了多年的白飞飞一样性子的人,竟是说不出半句讨好的话语,就像一个傻子。   “你喜欢薛冰?”   话题急转直下,陆小凤的表情更是呆愣,然后他竟应了一声:“好像,是……”      欧阳情看着他,一时竟也是默默,再开口时,笑容里竟带着几分苦涩:“我果然不该见你的。”随后再不搭理陆小凤,转身走回屋内。   欧阳情在床边坐下,却没发现向里侧卧的白飞飞睁着双眼轻叹了一声。   陆小凤只是愣愣站在那里,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走来这里。当他回过神时,看着还留着几许烛火光芒的房间,终究无言离开,与欧阳情一样默然。      白飞飞闭上眼后,不过浅眠了几个时辰就被欧阳情叫醒。欧阳情已换上一身喜庆颜色的衣服,门外素怀、轩秀与喜娘鱼贯而入。白飞飞是清醒的,却又觉得自己似在梦中,这满目红艳幸福地太不真实。她由着其他人为她梳妆打扮,平日里闲闲散下的发被一丝一缕地挽起,镜中的人满面期许与羞涩,让她陌生不已。   “飞飞,不要紧张。”欧阳情为她戴上耳坠,在她耳边轻笑着,“我们都陪着你,而今后,就是他了,他那么爱你,你会幸福的。”   只是梳妆就花了不少时辰,妆容完成后,欧阳情与喜娘将白飞飞扶起,素怀与轩秀也在一旁帮忙,为她穿上那层层叠叠的嫁衣。凤冠霞帔,女子一生的幸运与幸福。欧阳情看着白飞飞,眼中也带上几分湿润,除了祝福,她心中也不是没有羡慕的。直到白飞飞被红头盖遮去全部视线,欧阳情都依旧握着她的手给予她支持。      因为白飞飞在桃花堡借住已久,迎亲之事也全在桃花堡中进行,由陆小凤陪着花满楼从桃花堡一处院落迎娶白飞飞。往来宾客皆知花家七公子自幼目盲以为他多有不便,更有王怜花作为新娘的表亲表示家中太远恐会耽误好日子,故而这有些不合礼数的行事,上门的客人也只作不见,毕竟桃花堡大喜,他们来此只为图个热闹而已。   婚礼中虽有些细节被故意略过,但白飞飞在喜娘搀扶下,一举一动却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如今她已被看做花家人,若出了差错折损花家颜面,她实在不愿。   花满楼将白飞飞迎入,一条红绸,牵系的便是二人此生。明明桃花堡中一草一木他都熟悉无比,可是这短短几步,连花满楼都开始有些恍惚,笑容再不是平日的淡然温和,而是一种真正愉悦的弧度。      爆竹声起,傧相开始大声喊着“一拜天地”时,白飞飞在喜娘搀扶下依次行礼,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花满楼就在自己身旁,此后光阴流转,他都会在她身边。   随后,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白飞飞知道,她有了家,有了丈夫,自此再不必孤单一人,她可以依靠这个离自己最近的人,无论何时何地,初衷不改,此生不换。   随着傧相“礼成,送入洞房”的声音响起,周围一片叫好声。白飞飞看不见,却是听得分明。花满楼上前一步,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只是轻轻一句:“飞飞……”便被众人簇拥着带去席上。      王怜花远远站着,他的身份是新娘表亲当不上高堂且又是送亲的人,所以只是在一旁看着。此刻他以扇柄支着下颌,看了看被送入洞房的白飞飞,又看了看被带去席上的花满楼,决定还是让他们大喜之日顺遂些。不过既然要让新人顺遂,就必须找出个人来不顺遂一番成全新人,王怜花的目光略微扫视一圈,停在了陆小凤身上,只片刻,他就想出了让陆小凤自愿代花满楼饮下那满席酒水的法子。   不过……王怜花举步却走向另一侧,特地隔开招待为白飞飞而来的女客的几桌酒席,他决定还是先去尝些好酒好菜再回来救新郎官,毕竟成亲的人滴酒不沾的也不像话不是?      花满楼终于离开酒席走进洞房时,虽有陆小凤帮着挡了不少酒,他身上也还是沾了些酒气。花满楼离席时,王怜花带头和不少人一起跟着打算闹洞房,这其中,因了陆小凤今日豪饮之举引走了不少人,更是女子居多。   花满楼挑起白飞飞的红盖头时,他虽看不见却能听见洞房中其余人轻微的抽气声。他向来知道,飞飞是极美的。这样的女子,如今终于成了他能光明正大呵护疼惜的妻子。花满楼的笑映在白飞飞眼中,更是添了几分欣然。   王怜花坐镇,这洞房虽是闹了,却并不过分,帮着将其余客人送走后,王怜花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你们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是陆小凤换来的,这个大哥认得果然值。”然后他笑着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花满楼与白飞飞二人。静默半晌,花满楼伸手将白飞飞的凤冠取下,然后触及了她绾起的发,轻声惋叹:“飞飞,真是可惜,我竟见不到你今日的模样。”   白飞飞见他专注神情中几许晦暗,轻笑:“你看不见,可你感受得到的不是吗?”伸手覆上花满楼手背,将他的掌心贴上自己的面颊,白飞飞柔声道,“花满楼,你能触碰到我,能感觉到我,我就在这里。”   掌下是细腻温润的肌肤,指尖触及的是他此生最爱,花满楼觉得满足而骄傲。女子馨香渐渐漫开,花满楼情不自禁俯□去,贴上了白飞飞的唇。唇齿相依,相濡以沫,往昔只是亲密爱怜,如今却是名正言顺。   红烛摇曳,罗裳轻解,今夜他们彼此属于,于相爱的人而言,再没有更完满的了。 ☆、旧识诉战约   桃花堡下人都知道,七少爷与七少夫人感情极好。自二人成亲后,每日里都能见到七少爷牵着少夫人在桃花堡中散步,二人之间极是亲昵,惹人艳羡。   花满楼与白飞飞成亲当日,陆小凤很是义气地为花满楼挡酒,之后大醉一场。桃花堡上下忙碌,是欧阳情照顾了他一夜,之后宾客一一离去,这二人虽仍留在桃花堡中,平日里却又似毫无瓜葛。这情形连花满楼都不由叹气,他晓得白飞飞的心思,也晓得陆小凤面对欧阳情这样的女子并非全无动心,只是这两个人如今究竟是如何状况,他也实在弄不明白。      原该是三朝回门之日,白飞飞嫁入花家,又将幽灵宫托付素怀,自己只剩个宫主名头,实在也无处可回,是以不过是往王怜花所在院落说了会话便算作回门事了,谁叫王怜花当日充作新娘亲眷不亦乐乎呢?   谁知白飞飞与花满楼刚坐下不久,王怜花有些话尚未出口,却有桃花堡中一个婢女来请花满楼与白飞飞去见一位客人。王怜花把话咽了回去,神色间很有几分遗憾,然后微一挑眉:“我也一起去如何?”话落也不待花满楼或是白飞飞应承,已带笑让那婢女带路。那婢女年纪尚幼,见着王怜花含笑注视自己,红了脸垂下头去,小步在前带路。   花满楼携着白飞飞的手,便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来人竟是峨眉马秀真,这令花满楼与白飞飞有些意外。   “秀真姑娘远道而来,真是怠慢了。”白飞飞如今也算得上花家主人,况且马秀真是女客,她便开了口。   “花公子与白姑娘大喜,相识一场,师父让我送上贺礼,秀真仅代我峨眉恭喜二位共谐连理,祝二位白头到老。”   马秀真递上礼来,花满楼也道了谢,便交给了下人带回他们的新房。      “秀真姑娘来,不仅是为了这份礼吧?”白飞飞见马秀真眉宇微拢,不由问着。   马秀真露出苦笑:“白姑娘慧眼。”   “莫不是峨眉出了什么事?”白飞飞才问出,厅外传来脚步声,竟连陆小凤也来了。   陆小凤人未到,已是带着一股酒气,近几日趁着婚礼喜庆未退,他的酒就没断过。抬眼见到王怜花竟也在厅里,陆小凤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仰头又喝了一口酒,移开了目光:“听说有客人要见我?这桃花堡前几日的喜事可和我没半丝关系,上门的客人怎么会想到找我?”      陆小凤仍是一副醉眼朦胧的模样,这几日他几乎时时都是这副样子。花满楼与白飞飞不明白他这副样子的缘由,也劝不动只能由他。谁料马秀真带来的消息,竟让一副醉态的陆小凤第一次清醒过来。   马秀真说,白云城主叶孤城约战西门吹雪,而西门吹雪也已应战。   “你说什么?”陆小凤已经失手摔了酒壶。他想过叶孤城那样的人会想找到西门吹雪比剑,他想过西门吹雪那样的人会答应另一个剑客比剑的邀请,他更想过或许他们不会遇到,不会决战,可事实却让他希望落空。      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这是叶孤城最开始的约战之请,然而西门吹雪应了战却要将此战延后一个月,然后,再无踪迹。   “江湖上很多人说,西门吹雪是怕了叶孤城,所以借这延期的借口躲了起来。”   “秀真姑娘这些日子在峨眉山上足不出户,如何竟关心起这江湖消息来了?”白飞飞自然知道朱府一别后,马秀真被出关的独孤一鹤当众宣布为峨眉下一任掌门,手上事务虽不至焦头烂额却也并不松快,可这般忙碌之下她竟知晓了这两大高手决战之约,那么这消息该是被传得多广?      “倒也不是我探知的消息,两位师兄传书回来,说是他们知晓当世两名剑客比剑的传言正渐渐流传开来。师父闭关,我与秀雪守在峨眉,原本并不知道这些,即使知道也只是无关之事,可是,师父出关不久,秀青被送回来了。白云城主叶孤城约战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应战却将决战改为九月十五在京城,此事确是千真万确。”马秀真提起孙秀青,不由又是一叹。   昔日金鹏王朝旧事了结后,孙秀青为西门吹雪所救,执意随侍左右以报救命之恩,再没回过峨眉,甚至连独孤一鹤这个自小养大她的师父与她两位师姐她都没再见过。本以为,日子久了,她和西门吹雪走到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谁知如今,西门吹雪答允赴战后却是将她送回峨眉。      “孙姑娘不好?”见马秀真神色间的不忍,白飞飞不禁发问,近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肠莫名变软了不少,竟会说出这样类似关心的话语来。   “秀青很好,可是我……”马秀真又是一叹,“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现在她整个人都是淡淡的,从前那个嘴巴厉害的秀青,我想是再也见不到了。”   孙秀青回到峨眉,唯一的反常,是嘲弄地说了一句:“和一块冰在一起,除非绝了妄图融化他的念头,否则只怕连自己都成了一块冰。”这才是最让马秀真担心的,正因为太过平静反而让她不安。      马秀真走得很急,独孤一鹤对峨眉的事情几乎已经撒手不管,这次难得交待她下山,她话已带到,仍是不放心峨眉山上的孙秀青便匆匆赶了回去。   “大哥打算怎么做?”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这两人都是当世剑客,剑术高绝无以伦比,他们相遇必然要分出胜负,此战已是不可避免,而这参战的两人却都是陆小凤的朋友。陆小凤不会愿意看见他的朋友执剑相向,也不想看见任何一个朋友输。   陆小凤注视着地上酒壶砸落后的碎片,抬头道:“我要去京城,这场决斗……”他本想说这场决斗不该开始,可他说不出口,他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他们都孤傲自负,绝不会不战而逃。他知道或许阻止不了他们,但他必须要去!      王怜花很是好心地将马秀真送了出去,回来时却见到面前站着欧阳情。   她静静站在那里,坚定地对陆小凤道:“我和你一起去。”   陆小凤正要开口时,却见到了欧阳情身后的王怜花,一时之间,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非常诡异的样子,连声调都僵硬了:“你是女子,要是出了什么事……”   欧阳情冷笑道:“我是红鞋子的四当家,不是需要你担心的柔弱女子。”   陆小凤被噎了一下,又道:“他们是我的朋友我才要去,你又为什么要去?”   这已是拒绝的意思,欧阳情却是笑了:“陆小凤,我们打个赌如何?”      一日之内,陆小凤离开了,欧阳情也离开了。王怜花在对白飞飞说了一句话后也向他们告别,嬉笑道:“如今婚事已了,我也是一身轻松,日子从前怎么过的,就得继续过下去。我苦心张罗了这桩婚事,二位可千万和睦美满才不枉费我一番心意。”   花满楼微笑道别,白飞飞却是一脸古怪地目送王怜花离去,王怜花也不介意,迎上白飞飞的目光,笑得更是肆意自得。   待王怜花的背影都在视线中消失,白飞飞却不由轻叹了一声:“这就都走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执着她的手温和道:“飞飞,我们回去。”      马秀真送了礼来,这让白飞飞兴起了查看来处不同的贺礼的兴致,最后,却被一个木盒吸引了注意力。   “这份礼,竟然不知道是谁送的吗?这倒奇了。”礼随人至,一应贺礼都有桃花堡中的家丁登记造册,而这个木盒竟没有任何记录,彷佛是凭空出现在这堆贺礼中。   白飞飞指尖摩挲着已经打开的木盒边缘,随意挑起盒中一副耳坠,看似简单的耳坠上各垂着几颗圆润珍珠,两只耳坠放在一起,悬挂其上的东海珍珠大小竟无一丝差异,显见得是精挑细选而成。   白飞飞的目光又轻轻扫过木盒中其它物件,多是女子饰物且价值不菲,眉心微皱,究竟是谁送来的这份贺礼?整整一盒的女子饰物,显见得送礼对象是她而非花满楼,她何时识得这般出手阔绰的人物了?      白飞飞取出其中唯一算不上是纯粹女子饰物的流云百福佩细细端详起来,这玉佩的寓意自然是好的,更系着同心结。将木盒盖上搁在梳妆台上,她起身走向花满楼。   花满楼本在一旁品茗,听到白飞飞的动静,柔声问道:“怎么了?”   白飞飞轻笑了一声,在他身边弯□子,将玉佩挂在他腰间,然后伏在他膝头却是不发一言。   花满楼伸手轻抚着白飞飞的发,指尖缠绕着发丝,缕缕似情意。他低低吟道:“长发绾君心,原来是这般滋味。”   白飞飞笑意更深,由着他修长手指在自己发间逡巡。如今她与他在一起,自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京中诸事繁   陆小凤与欧阳情各自离开后,幽灵宫仍会将关于他们的消息陆续传到桃花堡让白飞飞知晓。陆小凤担心朋友,经过的路途绝不会舍近取远,最后这两人还是同路而行,只是互不搭理,倒似比先前还要冷淡陌生。   当白飞飞趴伏在榻上将这些事说给花满楼听时,花满楼坐在榻旁轻笑:“他们的赌局,你希望谁赢呢?”   “你呢,你怎么看?”白飞飞半支起身伏在花满楼肩头,一手将花满楼的一缕发梢绕在指尖。   花满楼只是宠溺道:“我自然是和你一样的。”   白飞飞笑道:“大哥在答应这场赌时,就已经输了,因为他不忍心看到一个姑娘难受,他已经心软了。”   “这不是正如了你的愿吗?”花满楼会心而笑。      “虽说我这陈年旧愿是了了,可是我倒真有些意外,王怜花会把那些事让大哥知道。”白飞飞微微摇了摇头,不再伏在花满楼肩头,渐渐滑入他怀里,言语间也带上几分无奈,“他那样的人,才是真正把天下人都当做了掌间玩物。”   王怜花走前竟告诉他们,陆小凤已知晓他假扮薛冰的事情,他还说,并不是他亲口告诉陆小凤的,之后又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是他提点着陆小凤察觉的。想起陆小凤几日来在桃花堡大醉的情形和那日见着王怜花的古怪神色,白飞飞觉得,她这个大哥绝对是被王怜花刺激了。而陆小凤和欧阳情之间的诡异氛围,只怕也与这事有几分相干。      原来喜宴当日,酒至半酣时,王怜花很是客气地执着酒壶从陆小凤身边走过,顺手为他斟满了酒,更很是好心地说着酒多伤身。但陆小凤为他这句话险些砸了酒杯,因为王怜花说出这话时是女子声调,而且是陆小凤熟悉的,他在红鞋子处灌酒时为他斟酒的公孙大娘贴身侍婢兰儿的声音,那时,兰儿甚至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那一刻,陆小凤方才真正将王怜花与江湖上流传已久的千面公子的称呼联系到了一起。陆小凤不是笨人,他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一个兰儿是王怜花假扮,那王怜花就可能假扮了不止一人。千面公子的易容术出神入化,陆小凤察觉不了,但不代表他到这时还想不明白,薛冰,也是王怜花易容而成。      陆小凤突然不知道是这世间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他竟对一个男人易容而成的女人生了好感,更为了“她”的死讯难过了这么久!陆小凤觉得荒唐,于是他决定喝酒,喝更多的酒,一醉解千愁也罢。这就有了喜宴当夜,陆小凤为花满楼不断挡酒和之后在桃花堡酒窖大醉的事。   王怜花对此却很有些沾沾自喜的意味,在他看来,陆小凤此人实在有趣,因为有趣,他才会花些心思捉弄。王怜花无愧亦无憾,只有陆小凤一人纠结许久,甚至对照顾他一夜的欧阳情说了重话,说她与王怜花一般欺骗自己,这才惹得二人之间的关系瞬间僵硬。      日夜兼程的陆小凤到了京城,却找不到他想找的其中任何一人,叶孤城也好,西门吹雪也好,于他而言都是行踪不定。他找不着他们,只能去找别人。他走过那么多地方最懂的莫过于一个道理,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任何地方都有势力遮天的地头蛇,此刻他要去找的就是有着半个京城地盘的人,李燕北。   然而李燕北现下却也没多少好运气,接二连三的暗杀降临在他头上。他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也清楚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因为一场赌局,一场价值不菲的赌局。当世无双的剑客彼此约战,自然有人开了赌局,可自从延战的消息传出,便没人再见过西门吹雪,很多人认为他怕了叶孤城,所以盘口的赌注已经到了以二博一,每个人都看好叶孤城。   若情况仍持续下去,到决战当日之前,买叶孤城胜的人还是会有许多,可凡事皆有意外。意外在于,叶孤城受了伤,虽然以一招天外飞仙重伤对方,叶孤城却也被一把毒砂所伤。      陆小凤自然不信有人能伤了叶孤城,天外飞仙是如何的招数,他亲身领教过,更因为叶孤城是他的朋友,尽管叶孤城要和他的另一个朋友决战,他依旧不想看到叶孤城受伤。可这消息的来源却让他不得不信,说出这消息的人,是老实和尚,对老实和尚的信用,无论谁都是无话可说的。   陆小凤想,他要找的人,或许又多了一个。   他无论如何都想阻止这场决斗,在他看来别人眼中的虚名,只是根看不见的肉骨头而已,只为了这个而去和人决生死,他不愿意看见。可是李燕北却看着他的激愤,最后告诉他,这一战是他们自己要打的,并没有别人逼他们。   陆小凤当然明白,西门吹雪与叶孤城那样的人,这世上,本就没人能逼迫他们。      桃花堡中白飞飞知晓此事时,更看到素怀传来的另一封信件,她说幽灵宫已经在寻找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任意一人的下落,若有消息会立刻回报。这一点白飞飞并不意外,虽说仅仅是二人决战,可这两人都是当世无双的剑客,此番决战可谓江湖盛事,更有开盘赌局,向幽灵宫买消息的人自然不会少,素怀她们就算为了买卖也会去多寻些消息。   更让白飞飞在意的,却是素怀信中提到的其它事。      在发现那份不具名的贺礼后,素怀曾来过桃花堡一次,白飞飞需要素怀查清是谁送来的这份礼。她这些年来真正结识交好的人都参加了她与花满楼的婚礼,这份东西的来历实在值得考量。素怀信中提到的一点也让白飞飞不由蹙起了眉头。   当日素怀来时,两人仔细翻看木盒时,白飞飞发现了一个耳坠,是一个而非一双,很恰巧地卡在木盒角落里,似无心又似刻意。而这个耳坠,她们竟都觉得有几分眼熟,素怀便着重去查了这个耳坠的来处。此次传回的消息上却肯定地告诉了白飞飞,那个耳坠她们的确熟悉,曾出现在幽灵宫昔日宫人、最终自裁而亡的凝露身上。   极乐楼的案子过去已久,白飞飞早没了多少印象,此刻猝然忆及,她唯一想到的就是那些藏在暗处杀了洛马的人,极乐楼幕后之人,让凝露效忠至死的人。      白飞飞本已对此事起了疑心,素怀信上之后说的,却是彻底挑起了白飞飞对着唱旷世之战的兴趣。   相似的耳坠近些时日又出现在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正是令马秀真担心无比的师妹孙秀青。孙秀青被西门吹雪送回峨眉,而近几日却又突然离开了峨眉不见踪影。独孤一鹤甚至一反金鹏王朝之事后在峨眉颐养天年的模样,亲自带着在峨眉山上侍奉左右的两名女弟子马秀真与石秀雪寻下山来,更通知了在外的另两名男弟子在外一同寻找孙秀青的下落,可见寻人决心之坚。他甚至是有目的地寻找着,毫不迟疑地一路往京城而去。   这个消息非是幽灵宫人打探而来,却是独孤一鹤亲自传信幽灵宫,请消息遍布四方的幽灵宫一起寻找,所以素怀说得详细如亲眼所见。      白飞飞不得不承认,从以前到现在,无论设局的人是谁,这局棋布得还真广。这设局的人心机卓绝,更兼有财力在手,论智谋,白飞飞只能自叹不如。可白飞飞想不明白,这样的人若有所图,几年时间已足够让江湖动荡不安,可为何极乐楼之后会这般沉寂?时至今日卷土重来,这中间年岁,却彷佛是在等待亦或者该说是在积蓄力量。   白飞飞不由叹气,和陆小凤做了兄妹,旁的没学会,麻烦却总会上身。虽说已是几年前的旧事,可白飞飞心下却莫名有个想法,九月十五这一战,她也是非去不可。      白飞飞的决定,花满楼不会反对,他甚至在白飞飞开口之前就已猜到:“飞飞想去京城?”   自己的每一分情绪为他洞悉,白飞飞却觉得贴心,因为他的表情告诉她,他会永远站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支持她全部的决定。花满楼也确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白飞飞可以任性可以使坏,只要是她,他全部都会包容。   白飞飞对他一笑,道:“那我们一起去,陪我一起去好吗,相公?”   这样亲密而依赖的姿态,花满楼不会拒绝她,也不可能拒绝她。白飞飞疑惑的事情,花满楼同样疑惑,这个答案不止是白飞飞一个人想要追寻的。      花满楼向花如令开口说要去京城的时候,花如令也只以为他们是想去凑个热闹,即使在桃花堡中几乎闭门不出,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斗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花如令并没有多问,只让他们小心着些,因为想观战之人必不会少,如今的京城定是鱼龙混杂,凡事都要谨慎方是上策。   花满楼自然应是,与白飞飞轻装简从便上了路。    ☆、独孤叹执迷   “你说,会变怎样呢?”原本并辔而行,白飞飞却在离开桃花堡后不久就与花满楼共乘一骑,由着她的坐骑在后头慢慢踱步跟着,倚在他怀中将如今各方纷杂悉数告知,全不隐瞒。   “陆小凤会想出办法的。”倒不是推托之词,在花满楼看来,他这个朋友最大的长处就是可以顺利解决所有他遇到的麻烦。   “可有些事,就算是大哥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吧?”   “飞飞是说孙姑娘。”花满楼到今日已知晓昔日幽灵宫与峨眉互为结盟的事情,独孤一鹤传信寻求幽灵宫相助,他亦知晓。   “秀真姑娘可是说了的,孙秀青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在心仪之人身边陪伴至今,却是爱而不得的结果,想来她如今表现得越是平淡,心里就越不好受。”白飞飞轻笑道,“爱别离、求不得,孙秀青眼下,只怕已经快疯了吧……”      白飞飞的猜测虽不齐全,却也j□j不离十,孙秀青如今却是已几近癫狂。   峨眉山上苦苦守候几日,她可以对任何人冷淡,甚至出声嘲弄似乎自己对西门吹雪已全无牵挂,可是她仍不愿相信西门吹雪真的就此不再见她。她以为他会后悔,会回头寻她,可是没有,他没有来,所以她要亲自去找他。   孙秀青并不想留在峨眉,这不是属于她的地方,她该在万梅山庄和西门吹雪在一起。她坚信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因为那个决定帮助她的神秘人就说过,她和西门吹雪是天生一对,应该相守一生才是。      经由那个神秘人为她提供的帮助,让她得以为西门吹雪准备一桌美食,让她能够拥有与众不同的胭脂饰物,所以当那个神秘人提出要她帮个忙时,她答应了。   她为那个神秘人传信,将叶孤城约战的事情告诉了从来事不关己的西门吹雪,她以为她会听到西门吹雪说,这些都不重要,他会留在万梅山庄陪她,可西门吹雪却说:“你在此已久,我送你回峨眉。”   这结果是孙秀青从未料想过的,她是那样喜欢他,所以她说什么都不会愿意相信西门吹雪已决心让她彻底离开。      白飞飞在离开桃花堡时就传信幽灵宫告知自己的去向,然后不急不缓地与花满楼一起赶路,京城纷乱他们尚不知晓,全然不知陆小凤那头已是一团乱麻。   京城的盘口因叶孤城负伤一事赌注已大变,将赌注压在叶孤城身上的人不甘输人,甚至暗地里将对家了结令赌局成空,自己也不必输钱,哪怕区区几十两也已经换得人丢了性命,因而京城之中几日之内案情不断,死得莫名其妙的人不在少数。   然而,事情仍未停止,传言中已身负重伤的叶孤城出现在春华楼中。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叶孤城冷傲如人的剑术震惊四座。一剑之后再无人倾向于叶孤城伤而必败的说法,在西门吹雪依旧下落不明的情形下,胜利的舆论又重新偏向了叶孤城。      陆小凤很苦恼,无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谁胜谁败,无论谁在江湖上如今威势更重些,无论压在谁身上的赌注更大些,他都很苦恼,他根本不想这场决战发生,好赌的他生平第一次希望那些赌局能在瞬间消失个干净。   但是这实在不可能,所以他还是希望找到西门吹雪,哪怕是追上刚离开不久的叶孤城也好,只要他们任何一方提出取消决斗,另一人又如何会逼迫,他们本都是傲绝的人,当然不可能扭曲旁人心意。可惜的是,他见不着他们任何一人。      白飞飞与花满楼在路上与几个素怀差遣来的幽灵宫人遇上,她们带来的消息除却峨眉众人的动向,便是京城中的乱事。   “孙秀青呢?”   “暂无下落。”   白飞飞总觉得孙秀青和这些事脱不了干系,否则她又怎么会在这个当口离开峨眉,而若非孙秀青说过什么,独孤一鹤又怎么会径直寻向京城?在旁人对西门吹雪行踪存疑的时候,孙秀青哪来的自信她能在京城寻到西门吹雪,是因为她了解他,又或者是因为有人告诉了她?   若孙秀青背后真有人出谋划策,那么这暗处的推手显然是没一刻闲着。孙秀青要的是西门吹雪对她另眼相看,可那个幕后推手要的又是什么结果?      白飞飞与花满楼尚未到京城,峨眉独孤一鹤却已与两名女弟子到了京城,只是原本已经约好在京城见面的另两名弟子却不见踪影。明明前几日张英风与严人英说似乎已找着了孙秀青的下落,是以独孤一鹤与马秀真、石秀雪二人快马加鞭赶来,谁知突然之间,这二人也已不见踪影。这始料未及之事,让独孤一鹤不得不担心他这两名男弟子的安危。   巧的是,他们在一筹莫展之际遇上了陆小凤。峨眉这师徒几人,陆小凤也算打过交道,先前在桃花堡他也听马秀真说起过孙秀青的事情,此刻连独孤一鹤也一起寻来,他仍觉得诧异,孙秀青当日离开峨眉几载,独孤一鹤都未强行将她带回,如今出走又为何这般着急?   独孤一鹤只是摇头低叹了一声:“都是孽障……”      原来孙秀青回峨眉当日,独孤一鹤见到她时,心下便有些惊异。独孤一鹤粗通医理,虽不能自信与人问诊开方,察言观色却还是会的,孙秀青面色乍看之下十分正常,细看之下却有些泛青,隐隐有些黑气。独孤一鹤猜测,孙秀青已是中了毒,可看孙秀青似无所觉的模样,他也不敢断言,只希望自己多心。   可在遣马秀真前往桃花堡送礼传信后不久,独孤一鹤却发现孙秀青有些异常。她的言行举止与往日一般无二,甚至比起前些年更淡然许多,但是眼中的戾气却怎么都盖不住,孙秀青整个人都透出一种阴翳暴虐的感觉。   独孤一鹤才打算让在外的张英风与严人英寻位名医,孙秀青竟在这关头留书离开峨眉,表明要去寻西门吹雪,更说出同生共死的话来。在独孤一鹤与峨眉其他人看来,西门吹雪对孙秀青实际上并无情意,奈何孙秀青执迷,他们也不好多说,只是如今孙秀青情绪异常之时却留下这样的话,着实让人心焦,生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陆小凤在京城徘徊之际见过一些人,即使有那么些人他并不那么想见到却还是见到了,譬如欧阳情,一见到她,陆小凤便会想起那个假薛冰的事,还有他们之间的赌。所以陆小凤很快移开了视线,假作不见,欧阳情也只当没有见到他,步履不变地离开了。   只是可惜陆小凤想见的人却一个都没能见到,老实和尚、叶孤城、西门吹雪。春华楼后,叶孤城便失了踪迹,陆小凤遍寻不着之余想到了一个人,更该说是三个人,孙老爷以及天下间唯有他能找到的大智大通。陆小凤觉得,或许大智大通能解决他的疑惑。而寻人不着的独孤一鹤师徒遇上好不容易知晓了孙老爷下落的陆小凤,的确是巧合之极。      陆小凤与孙老爷约见之日,正是白飞飞与花满楼抵达京城之日。幽灵宫女早在进京前便提前离开,散入各处去打探如今京中局势。遇上陆小凤与独孤一鹤几人时,因早有准备,白飞飞并不诧异,只是她开口第一句话便令陆小凤哽住,她问的是:“欧阳姐姐呢?”   陆小凤自然答不上来,他怎么可能答得上来?离开桃花堡至今,他对欧阳情避之不及,又怎么会知道她的下落。   白飞飞更是提起:“你们的赌约可没有作废,除非分出胜负。”她看陆小凤神色怪异,也没再多说,转头问向独孤一鹤,“还以为老先生再不打算入江湖了。”   独孤一鹤却是苦笑摇头:“老夫又何尝不想留在峨眉颐养天年,只是天不遂人愿。”      陆小凤要去见孙老爷与大智大通问明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甚至是老实和尚的下落,独孤一鹤师徒则是要寻孙秀青以及两名男弟子的下落,花满楼与白飞飞自是同行。幽灵宫贩卖江湖消息,大智大通一个问题五十两,其实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只是过去互不干扰,所以白飞飞也是到今日才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所谓的大智与大通。   一干人候在窑洞外,五十两一次从大智大通身上换着他们想要的答案。白飞飞听着窑洞内的声音,突然轻笑出声,若非早已知晓大智大通实为一人,还都是那看来毫无本事的孙老爷假扮,白飞飞真要以为窑洞里现下有三个人了,这口技实在惟妙惟肖。   花满楼与白飞飞携手而立,挂着温和笑意听着洞里洞外的声音,渐渐皱起了眉,握着白飞飞的手不由有些收紧。白飞飞侧头看向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有什么在靠近……像是条蛇。”花满楼的耳力谁都不会怀疑,连他都分辨许久,显见那声音极其细微。   白飞飞微眯了眼,莫非幕后之人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想不出标题   白飞飞极快地掠进窑洞,众人未及反应,远远一阵奇异的吹竹声响起,这声音尖锐而短促,一响之后就没了动静。不知是否被白飞飞进去而生了恼怒,大智大通也没再说一句话,连孙老爷也毫无声息。   陆小凤不由出声叫了几声,见里头全无动静,就带头走了进去。花满楼走在他身旁轻轻开口:“我没有闻到血腥味。”也就是说窑洞里的四个人都没事吗?      窑洞中,却只有孙老爷和白飞飞一坐一立。走上前去能清晰看到孙老爷脸色苍白,双唇血色尽失,整个人也在不住地发抖。而白飞飞就在他两步远的位置站着,神色间并不轻松。   “怎么了?大智大通呢?”陆小凤看这二人除了面色不大好看,也没有出什么状况的样子,走上前问着。   孙老爷还在颤抖,说不出话来,只是抬起眼看向白飞飞,他这么多年来的秘密就要守不住了吗?      “走了。”白飞飞却没看孙老爷一眼,她对揭发孙老爷就是大智大通的事情兴趣不大,目光掠过一处角落,“不过留下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孙老爷感激地看着白飞飞,其他人却没有再多注意他,毕竟孙老爷只是个靠着能找到大智大通赚钱的无赖,他们的视线更多地投向白飞飞所指的方向。那是一条通体赤红的小蛇,身体十分短小,这样的蛇光看外表就是极其危险的。在他们看来,这条蛇约莫是被捏住七寸甩在了窑洞壁上,然后落在了地上,却不知它此刻是死是活。      马秀真与石秀雪两个女孩子见着蛇总是怕的,不由后退两步。窑洞外吹竹声再次响起,这次却不是一声,而是短促地两声,似乎在呼唤什么。那条不知死活的赤红小蛇突然竖起脑袋吐着蛇信,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众人脚边游过,待他们反应过来,蛇影已彻底消失。   “是什么人……”竟会驯养这样的毒蛇,更操纵它出现在这种地方,若为的是杀人灭口,又是什么缘故?陆小凤百思不得其解,转头却看见孙老爷战战兢兢的模样,那蛇重新动起来时,可把他又吓了一跳,几乎就要吓破了胆,莫非这蛇想咬的是他?可是又想到孙老爷平日行径,当下就否定了新生出来的念头,孙老爷这样的人,又有谁会想杀他。陆小凤便这般与真相失之交臂。      走上前去,陆小凤直接在孙老爷面前蹲下:“不是说有钱的时候是大老爷,没钱才是龟孙子吗,现今有了钱,怎么还是一副龟孙子的模样?”他指的是散落在孙老爷身边的银子,想来大智大通走的匆忙未及带走,陆小凤觉得依孙老爷的脾性定是不会撒手的。   孙老爷闻言立刻抱起散落在地的银子,手还在抖,却是紧抓着那些银子不放。到最后明明怀里有着不少银子,他却仍哭丧着一张脸:“再多钱也要有命才能花啊。”      纵是此刻还多少面临着危险,看孙老爷这副样子,陆小凤还是不由好笑。他还是蹲在孙老爷面前,说道:“别人要杀的又不是你,该是大智大通才对。说起来,他们究竟是怎么惹上这些麻烦的,不是说这两个老头子行踪成谜吗,能招惹到谁?”   “我怎么知道。”孙老爷脸色难看,有些恶狠狠地说着。      陆小凤自然不知道孙老爷话里的真正意思,想想自己也是白问,站起身的时候顺便也把孙老爷从地上拉了起来:“世间只有你能找到大智大通,若真是他们的仇人,只怕也不会放过你,我说龟孙子大老爷,你这些日子还是躲起来得好。”   孙老爷白了他一眼,然后往窑洞外走去。陆小凤还是不怎么放心,也跟了上去,打算先把送他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白姑娘对此事有何看法?”窑洞中仅剩下峨眉师徒三人与花满楼、白飞飞,独孤一鹤此时方才开口询问。   “我没有头绪。”白飞飞格外坦承,“我只知道这或许与一桩我幽灵宫的旧事有关。”   独孤一鹤又是一声叹,近来为了孙秀青的事情,他叹气的次数格外多:“只希望,秀青能清醒些……”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白姑娘对毒物有些研究,可否为秀青诊视一二?”      “师父,秀青仍未寻到,现下说这些还太早了。”马秀真在一旁劝着。她知道白飞飞对孙秀青并无多少关注,未必会留有情面,拒绝的可能性实在太高,她并不想让白飞飞的拒绝令独孤一鹤更加难受。   “既如此,等寻到孙姑娘再说也不迟。”出乎意料的是,白飞飞竟没有直接回绝,反而留有余地,使得峨眉师徒大为感激。   白飞飞却并非想发善心,她只是希望孙秀青不要死得那么快,毕竟有些事或许她能从孙秀青口中问出个究竟来,孙秀青的命眼下还有些价值。      从那窑洞里走出后不久,幽灵宫人却有一人寻来。   白飞飞微挑了眉:“打听出什么了?”   “叶孤城、西门吹雪、孙秀青,这三人无一人寻得下落。”那宫人似乎也有些羞愧,随即又道,“峨眉张英风、严人英确在京城,只是前些日子张英风似乎进了皇宫大内,严人英并不知晓以为他也失踪,仍在京城徘徊寻找,所以一时之间忘了顾及独孤掌门与二位姑娘。属下已托人向他传讯,想来他应已在客栈中等候。”      “知道了。”白飞飞以为她话已了,正待离开。   “还有件事……”那宫人似乎有几分踌躇,“有人为叶孤城、西门吹雪定下了上好的棺木,说是九月十五去取,似乎笃定这二人活不过这个日子。”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事?”棺材铺从来不是个得到消息的好地方,她们怎么会问去那种地方?   “并非属下等探得,是有人故意让我们知道的。”   白飞飞微皱了眉,这事想诱幽灵宫彻底卷入这件事?      陆小凤送走了孙老爷,却也不知他之后还会否遇险,无奈地回城去与花满楼、白飞飞会合。路上遇到一个青衣布袜的人,那人自称杆儿赵,说是李燕北派他来的。   “在下奉命接陆大侠去十三姨太的公馆。”杆儿赵这样对他说着,“马车已经备好,陆大侠请。”   陆小凤这才想起李燕北似乎有说过要请他吃饭,摸了摸胡子:“我得先去和朋友交待一声。”   杆儿赵点了点头:“赶车的小宋就等在那里,陆公子上车就是,小宋会送我们过去的。”      陆小凤在车厢里坐得极其舒适,只能说不愧是李燕北能给他的待遇,坐在这样的车厢里,连日奔波之下,陆小凤已有些昏昏欲睡。   “陆大侠?”迷迷糊糊之中,杆儿赵的声音响起,“陆大侠,你说的客栈到了。”   “好,多谢。”陆小凤伸了个懒腰,然后跳下马车,“就麻烦两位在这稍微等上片刻了。”   “不敢,陆大侠请。”      陆小凤在客栈里见到了花满楼、白飞飞,也见到了峨眉师徒四人,张英风下落不明的事他也听得有些意外,只是想不出其中缘故。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又还要赶着赴李燕北的约,也没再和他们多说,只交待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陆小凤正要下楼,客栈外隐隐传来马蹄声,此处沿路都是小贩热闹至极,竟还有人纵马?陆小凤觉出不对,立即冲了出去,其余人也是紧随其后。      马蹄声渐止,一阵呼喝声响起:“是死人,有人死了!”   那是一匹白马,踏着步缓缓走近,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一个人毫无声息地伏在了马背上。一眼看去,陆小凤就有些愣,马背上那人的装束打扮与他方才见过的严人英十分相似,他想他是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峨眉师徒四人走上前去,严人英已将马背上的人扶下。   “张师兄……”石秀雪声音哽咽,当下便认出了这确是峨眉张英风无疑。      陆小凤也走近去,白飞飞与花满楼也随他一道。花满楼微蹙了眉,他闻到了血腥味,很淡却真实,杀人这般干脆利落的人身手不可小觑。张英风咽喉上一点血迹,仅凭这样的伤痕就能致死,那必然是一柄极其锋利的剑,而用剑的人必然是一个出手狠辣的高手。   白飞飞凛了眉,当世无双的剑客,他们都只知道两个,而那两个如今都是下落不明,此中真相很是耐人寻味。      凝视着张英风咽喉上的伤痕,严人英抬头看向独孤一鹤:“师父,是不是西……”   独孤一鹤摇着头:“如今我们都知道有人设局,这其中纠葛不要妄下断言。”含辛茹苦养大的徒弟一个个折损,独孤一鹤不是不悲伤的,只是即使悲伤他也不允许自己或是徒儿的一时冲动给了那凶手可乘之机。   抬头看向陆小凤,独孤一鹤挤出一抹苦笑:“陆公子,能多劳烦你一桩事吗?”    ☆、依旧没标题   重新坐上马车,陆小凤的心情变得非常不好,片刻前让他觉得舒适异常的马车,此刻却是让他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   杆儿赵坐在另一边,见他如此,开口道:“我认得那匹马。”   方才陆小凤答应独孤一鹤帮着找出杀死张英风的凶手时,杆儿赵没有说话,因为他没打算插手其他人的事情。可这陆小凤,却是李燕北的朋友,杆儿赵不认为卖陆小凤这个人情会是亏本买卖,所以他现下说了。      陆小凤抬眼看向杆儿赵:“你知道?”   杆儿赵压低了声音道:“只有皇城里才有这么骏的白马,别的人不管有多大的身家,也不敢犯禁的。”   白马象征尊贵,至尊至贵的只有皇家。   陆小凤诧异道:“这匹马是从紫禁城里出来的?”   杆儿赵没再搭话,非议皇族这种犯忌的事情,他可担不起。      陆小凤于是也没再说话。如果杀人的真是西门吹雪,张英风从紫禁城里出来,那是不是表示西门吹雪就躲在皇宫里?   到十三姨太公馆的时候,杆儿赵把陆小凤送下了马车,自己则打算离开。   陆小凤叫住他:“能不能叫你手下的兄弟查查那匹马的事情?”   杆儿赵看了他一会,然后应道:“好。”      十三姨太的公馆在一条胡同里,这是条很幽静的胡同,高墙里寂无人声,暮色渐沉,风中带来石榴花的香气。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却发现没法散去满心郁悒,这一日之中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多。他看了一眼这大门紧闭的公馆,李燕北的三十个公馆个个都是这样,他没有敲门,而是翻墙进去了。他知道李燕北不会怪他,因为他们实在已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了。   陆小凤还没走进去,就已经听见了李燕北的叹气声,很重的叹气声。可即使他在叹息,他却已经听见陆小凤的声音,打开了门。   “你知道是我?”   李燕北勉强作出笑脸:“除了你,还有谁敢这么样闯进来?”      张英风与严人英离开峨眉后,在江湖上一直是患难与共,如今张英风猝然而逝,严人英说什么都不肯放弃亲自追查。他已认定凶手是西门吹雪,而在他看来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必然是会包庇他的,所以虽然独孤一鹤不允许他插手,严人英还是偷偷骑走了那匹白马。   待独孤一鹤等人察觉,严人英却已失了踪影。先是孙秀青,再是严人英,独孤一鹤连连苦叹,不知该拿他这几个感情用事的徒儿如何是好。      “欧阳姐姐现下在哪里?”   “李燕北十三姨太的公馆。”那宫人一本正经地答着。   白飞飞微微愣了一下:“那不是大哥要去……”然后勾出抹笑来。   “倒真是巧了。”花满楼也在一旁轻笑。   “可不是吗。”白飞飞微敛了笑意,又问道,“进不了紫禁城?”   “进得了,可地方太大,我们人不够,没法识别方向。”   “罢了,还是找原先那几人的下落,紫禁城里的事情我想大哥会去查的。”白飞飞挥了挥手示意那宫人离开。      “你怎么看?”白飞飞与花满楼并肩而坐,头轻轻靠在花满楼肩上。   “我想杀人的并不是西门吹雪。”花满楼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西门吹雪身上浓重的杀气,但却相信西门吹雪的为人。   “只怕大哥都觉得有可能是西门吹雪杀了张英风。”   “因为他也信西门吹雪。他信西门吹雪的剑,他也信西门吹雪会杀人。”   白飞飞轻叹了一声:“大哥的朋友实在太多了,所以总是为难。”   “就因为这样,他才是陆小凤。”      “有人。”花满楼突然警觉开口。   屋外有人影闪过,白飞飞当下便追了出去,花满楼只来得及说了一声:“飞飞小心。”白飞飞与那人的声响便已远去。   待白飞飞回到房中,是一刻钟之后。花满楼没有闻到任何血腥味,只是有一些枯叶的味道,却仍不敢笃定白飞飞没有受伤,急问道:“飞飞遇上什么人了?可有受伤?去了哪里?”   白飞飞正将肩上落下的一片落叶取下,捻着叶柄轻笑出声:“这么多问题,要先答哪个?”   花满楼不由摇头,她还有这闲心调笑,显然是没有出事的。      白飞飞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屋外传来凌乱脚步,颇有些鸡飞狗跳的架势。   陆小凤回到客栈的时候满是焦急,根本顾不上扰人清静,一路闯入花满楼与白飞飞的客房,匆忙让白飞飞与他去十三姨太的公馆。白飞飞先是不解,之后听着陆小凤有些急促的解释也是惊讶,当即就和陆小凤同去,花满楼自然不放心白飞飞,也跟着一起去了。   欧阳情中了毒,在十三姨太的公馆里,被毒蛇所咬,那条陆小凤他们曾见过的通体赤红的小蛇。陆小凤循着吹竹声找到了牧蛇的小童,小童装作害怕晕了过去,陆小凤没有把他带回去,而是把他留在了原处,自己则折回去看顾欧阳情。      欧阳情被蛇咬在左手上,穴道已被封住,阻止了毒性的蔓延。白飞飞见到她时,她面色惨白,全然不复往日里轻笑的模样。白飞飞咬了咬唇,伸手搭上欧阳情的手腕,花满楼站在她身后,伸手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以作安抚。   李燕北见陆小凤在说找人救欧阳之后竟带回了这样两个人,有些诧异。可看那女子似乎有些办法也没有出声打扰,却是十三姨太心急开口:“小欧阳怎么样?”   白飞飞没有作答,只是眉心微皱,李燕北轻咳了一声把十三姨太拉到身边,示意她不要开口。      白飞飞片刻后才收了手,看着欧阳情时眼中闪过厉色,起身回过头时那狠戾神色却半点不露:“这蛇毒很厉害,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若要我治,只有以毒攻毒的法子,只是有些冒险。”她的话是对陆小凤说的,其余两人她不认识也不在意。   “如果出了差错,会变怎样?”陆小凤担心地看着欧阳情。   “大哥想不到吗?”白飞飞没有说,因为她不希望看见有任何一种意外发生在欧阳情身上。      “这毒能压制几日?”他们是关心则乱,花满楼却显得冷静许多,“若能找到医术高明之人……”   陆小凤似猛然醒悟,瞬间想到了一个人,于是与花满楼问着相似的问题:“这毒能控制几日?”   “至多两日吧,这已是极限……”白飞飞看向陆小凤,“大哥,你会赶回来吗?”   “会,一定会。”陆小凤看向欧阳情,突然间却是笑了,“因为,我已经输了那场赌。”话落,他便掠出门去。      白飞飞微微顿住,然后也露出笑意。花满楼在她身旁,与她十指交握。   “姑娘与陆小凤是……”李燕北与曾经亲耳听到白飞飞唤陆小凤大哥的人一个反应,满是不可置信。   “兄妹相称。”白飞飞淡淡道,“欧阳姐姐如今不易挪动,需要在此静养,我与夫君便留在此处照顾欧阳姐姐,希望主人家不要介意。”说话间全不客气,显然已是告知而非需要李燕北同意的口气。   李燕北却并没有介意,陆小凤的性子他能忍,眼前这陆小凤的妹子他便也忍了,权当给陆小凤一些情面吧。所以他没有动怒,只是点了点头:“姑娘随意便是。”      白飞飞既已开口,李燕北与十三姨太便离开了这间房,将欧阳情托给了白飞飞照顾。   那两人刚走出房门,白飞飞便转身搂住花满楼的脖子,状似亲热,只在他耳边轻问:“这四周还有没有别人?”   花满楼顷刻便懂了白飞飞的意图,若周围有人,见他们二人亲热模样多少会失去戒心,他听觉过于常人,自然不会错漏。他侧耳倾听片刻,方对白飞飞道:“他们走远了,这四下也没旁人。”伸手环上白飞飞的腰,他也在她耳边低语,“飞飞想说什么?”   白飞飞依旧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话,花满楼先是微诧,随后道:“如此便好。”   白飞飞微侧过脸,在花满楼颊上留下轻吻:“多谢相公了。”   花满楼只是宠溺一笑,如今的她在他面前总有些调皮样子,他知道这世间只有他一人值得她如此,让他如何能不越发怜爱疼惜她。      陆小凤离开十三姨太的公馆是为了找叶孤城。先前叶孤城明明被唐门毒砂所伤却能安然无恙,陆小凤觉得若是叶孤城或者叶孤城熟识的人中有善解毒的高手,他便能救到欧阳情了。   可直到走出胡同,来到寂静一片的大街上,陆小凤才开始有些茫然,因为他并不知道叶孤城在哪里,他寻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那么些日子却还是没能找到他们的下落,此刻,他又该往哪里去找?   他有些呆愣地走在路上,迎面却是三枚透骨镖射来。陆小凤侧身躲过,却见到一个穿着青布袈裟,芒鞋白袜的和尚正对着他冷笑。    ☆、还是没标题   被那和尚诱至僻静之处,陆小凤原本还防备着这和尚的杀招或是陷阱,却不料那和尚竟跪下对他连磕了三个头。这和尚曾因霍天青家族离散,被迫遁入空门,霍天青武艺高强,又有关中阎家为他撑腰,这和尚报不了仇只得按捺满腔悲愤。   可后来,珠光宝气阁毁了,霍天青为得珠光宝气阁与他人合谋害死阎铁珊的事传出,登时声名狼藉,这和尚虽未能报仇,也算出了口恶气,是以认为陆小凤有恩于他,所以今日他便来还恩。   陆小凤在寻叶孤城,这自称胜通的和尚恰恰知道叶孤城的下落。理所当然的,以还恩为名,陆小凤被带去见了叶孤城,伤而未愈的叶孤城。      叶孤城是白云城主,是孤高剑客,他本可以延请名医为自己疗伤解毒,但若是那样做,无论他如何小心,江湖上都会传遍叶孤城受伤的消息。九月十五的一战,他已不愿再错过,一生惟这一次而已。   这些陆小凤都懂得,但他依旧想劝,想劝叶孤城取消这场决战,不想看见他的两个朋友走上这非生即死的一战。然而叶孤城却不愿。      在陆小凤询问之下,叶孤城将受伤缘由缓缓道出,陆小凤发现一切又牵扯到了那条毒蛇。陆小凤不信是西门吹雪所为,叶孤城也不信,他说:“像这种卑鄙无耻的人,绝对练不成那种孤高绝世的剑法。”   叶孤城懂得西门吹雪的剑,他也懂得西门吹雪剑术无双无人匹敌的寂寞,这世间本就只有他们二人能懂得,所以他们有此一战。   “伤是无救的,人也已必死,既然要死,能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岂非也是一大快事?”   叶孤城此话一出,陆小凤无言以对。      子时已过,今日已是九月十四。   叶孤城看着天上明月,不禁开口:“月圆之夜,紫金之巅……”   “八月十五已改作九月十五,那紫金之巅换做了什么地方?”   叶孤城看着他,缓慢而清晰地说着:“九月十五,紫禁之巅。”   “紫禁城?”陆小凤不由苦笑,“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可或许世间也只有他们二人有这样的胆色。      “这是我与西门吹雪二人之战,与旁人皆无关系。”   陆小凤恍然道:“你们选了这地方,为的就是不愿别人去观战?”   叶孤城道:“这一战至少不是为了要给别人看的。”   陆小凤又忍不住要问:“那这一战是为了什么?”   叶孤城道:“因为他是西门吹雪,我是叶孤城。”      西门吹雪是当世无双的剑客,而叶孤城,也是当世无双的剑客。既是无双,便只能有一人立于巅峰之上,他们若没有相遇便罢,既已相遇,这一战自然不可避免,无人能够阻止。   陆小凤劝无可劝,除了终究离开,再没有别的办法。      “为什么不进去?”   陆小凤听到声音抬头,却发现面前站着花满楼,仔细一看才知道,自己竟然就站在十三姨太公馆的胡同口。他看了一眼相交多年的朋友,叹了一声:“叶孤城不会解毒,救不了欧阳情。”他苦笑一声,“我不敢去见她……”   “那场赌,看来你真是输得彻底。”花满楼轻笑,又道,“欧阳姑娘喜欢的是个四条眉毛的混蛋,而不是现在颓丧模样的你。”   “花满楼,你娶了老婆之后怎么也变得不可爱了。”陆小凤实在无奈,该说近朱者赤吗?花满楼的口气真是和白飞飞一个模样了。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飞飞呢?”陆小凤这时才疑惑起来,该留在十三姨太公馆的花满楼怎么会出现在他面前。   “飞飞在照顾欧阳姑娘。我既帮不上她的忙,便想先回客栈一趟问问独孤先生他们的消息,谁想到竟先遇上了你……”花满楼想到什么,神色间有些迟疑,“幽灵宫得到的消息说,李燕北已将他的地盘卖给了别人。”   “什么!”陆小凤不可置信地瞪着眼,这是李燕北打拼了好些年的血汗,怎么可能轻易转手他人!   “他输不起。”花满楼缓缓解释着,“他有妻有子,他输不起。”若是从前,花满楼说这话便只是怜悯惋叹,因为妻离子散之状实在观之可惜,现如今,他却是深有体会,若要他舍下白飞飞,他也是不愿的。      陆小凤沉默,他是孤家寡人,却也见多了亲人和睦的样子,李燕北舍不下,他也能想象。他看向花满楼:“你要回客栈?我和你一起回去,都说老马识途,有那匹白马在想来能找到它来时的路。”   “据我所知,严人英昨日已将那马骑走了。”   陆小凤狠狠皱了眉,这一个晚上,他到底错过了多少事情!“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回客栈,兴许他也已经找着了线索回去了。”陆小凤是希望如此的,但他其实也清楚希望渺茫。      严人英没有回来,独孤一鹤甚至也不愿放任两个女弟子去找,只怕她们也出个万一。他手上握着三个泥人蜡像,那是张英风唯一留下的。见到陆小凤,独孤一鹤努力想笑,却终究无能为力,只能问道:“陆公子可查到什么了?”   陆小凤有些愧疚,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现在什么都无能为力。   独孤一鹤并没有任何怪责言语,他只是将手上的三个泥人递给陆小凤:“英风性子内向,平日里不大爱说话,只爱做这些玩意,我曾怕他玩物丧志,却不料今日他却留下了线索。”      陆小凤接过蜡像,端地是栩栩如生,看着就像是活生生的人。   独孤一鹤又说了一句:“英风能够看着人就捏出蜡像来。我想这三个人就是他……”   陆小凤懂得,这三个人想必就是张英风生前最后见过的人:“要是能找到他们就好了,只可惜,这最后一个蜡像的容貌已经毁了。”      李燕北的地盘已经卖给了别人,连同他的手下一起,也已经成了别人的手下。可杆儿赵却还算守信用,先前答应了陆小凤要查,他也的确给陆小凤带来了消息。那匹白马确实是从紫禁城出来的,杆儿赵帮的最后一个忙,就是托一位他认识的太监带陆小凤进了紫禁城。   陆小凤没让花满楼一起去,因为那太冒险,他可以为朋友冒险,可却不想让朋友为他冒险,从以前到现在,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去了紫禁城一趟,陆小凤除了确认张英风三个蜡像中两人的身份以及西门吹雪并不在紫禁城中也不是杀死张英风的人外,更见到了老实和尚,还没等他自张英风是老实和尚外甥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就又无奈地揽上了一桩麻烦。      大内的四大高手并不认为他们能拦下所有想来观战的江湖人,可是守卫皇城却又是他们的职责,而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之战,身为习武之人他们同样不想错过,以大内的武卫之力,若进入紫禁城的只有八人,他们尚有自信可以应付。   于是离开紫禁城的时候,陆小凤肩上搭着六根缎带。他又叹了口气,发现最近自己总是在叹气,喃喃道:“为什么这种能叫人烫掉手的热山芋,总是要抛给我呢?”   老实和尚是和陆小凤一起走下城楼的,他只是笑了笑,道:“因为你是陆小凤。”   这理由或许不够好,但是足够,别人遇上麻烦或许就栽了,可他是陆小凤,陆小凤遇上的麻烦总是可以解决的。      老实和尚要走了陆小凤身上的一条缎带,同时送给他一句话:“看你印堂发暗,脸色如土,最好赶快找个地方去睡一觉,睡到明天晚上,否则……”   陆小凤道:“否则怎么样?”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死人身上就算有五根带子,也入不了禁城的。”   陆小凤道:“这是威胁?还是警告?”   老实和尚道:“这只不过是句老实话,和尚说的都是老实话。”      老实和尚的老实,陆小凤不会怀疑。他仔细想了想如今京城里有可能想进紫禁城的人,然后发现他肩上的缎带似乎是在不够这个数。这些人如果要不到缎带,便会来找他的麻烦,他似乎真该照老实和尚说的,找个地方睡到明天晚上才好。   可是,他还得去找西门吹雪。他找不着张英风捏出的第三个蜡像是谁,但他想到了孙秀青,西门吹雪曾为孙秀青解过毒,若是他,或许能救欧阳情。   不过在此之前,他打算回去十三姨太的公馆看看欧阳情的状况如何了。      陆小凤才站到欧阳情那间房门外,十三姨太就抬起了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后轻手轻脚为似乎累极趴在了床边的白飞飞披上了一件外衫。十三姨太这才走了出来,合上了房门,低声道:“看来你的妹子照顾小欧阳也是累坏了,便暂且让她们好好休息吧,陆大侠这边请。”   陆小凤随十三姨太走到了花厅,十三姨太倒了杯热茶给他。陆小凤心不在焉地喝了一会茶,这才问道:“李燕北呢?”   十三姨太道:“走了。”   陆小凤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十三姨太笑得有些勉强:“他的家又不止这一个。”   陆小凤有些愧疚,又喝了几口茶。他知道他的朋友对这三十个女人都上心,但每一个人每个月只能被顾到一天,其余的二十九天却只能等,这样的日子绝对算不得好。他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脑袋有些晕,手中的茶盏瞬间跌落在地。迷蒙中,陆小凤看见十三姨太拔出了一把刀。    ☆、持续没标题   “大哥觉得,这茶可还合口味?”   陆小凤很吃力地抬起头时,白飞飞已站在他面前,递给他一颗药丸:“吃下去。”   十三姨太脸色一白,乍听得白飞飞的声音便惊得后退了好几步,待回过神来转身就想跑出去。白飞飞一根细针已夹在指间,那是十三姨太用来对付她的,她打算物归原主。然而白飞飞还没出手,十三姨太却已僵在门边,再没能踏出一步,反而慢慢退回花厅。进入陆小凤与白飞飞视线的,先是一柄剑,然后是一个人,一身白衣如雪,那正是陆小凤寻了许久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没有杀十三姨太,但是当他的剑指着十三姨太的咽喉时,她已经不得不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李燕北已经死了,死在她的刀下,也一样是被迷药迷倒,然后丧命,因为她不想再用每个月的二十九天去等一个男人唯一会来的一天。   既已杀了李燕北,再杀陆小凤对十三姨太而言也没什么,陆小凤是重朋友的人,十三姨太不想他问起李燕北的下落,更不想他要她讨还李燕北那张一百九十五万两的银票。只是陆小凤运气好,他认识的人里有白飞飞、也有西门吹雪,一个善用毒,一个善解毒。   “毒下在杯沿上,大哥这次大意了。”见陆小凤眼中已经恢复清明,白飞飞扫了一眼地上的杯盏缓缓道。      陆小凤终于清醒,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着西门吹雪大叫:“你小子终于出现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一个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不该这么说话的。”西门吹雪对着他冷冷开口。   陆小凤顿时语塞。白飞飞却在一旁笑出声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陆小凤还是忍不住问了。      “她认得我,却装作是第一次见到我,以为我就不会防备她,为我准备了这个。”白飞飞将那根细针搁在桌上,“可我一早就知道她是个会用迷药的好手,也有些心计,所以我嘱咐了幽灵宫的人为我送来了解毒丹。”   “你怎么会认识她?”陆小凤听不明白了。   “不是我认识她,是欧阳姐姐认识她。她们原本就有些交情,在她还没成为李燕北的十三姨太的时候。”      这下陆小凤听懂了,十三姨太的出身只怕和欧阳情一样,可有些事他还是不解:“她为什么要杀你?”   “她不是想杀我,只希望没人知道她的去向。”白飞飞看向他,“至于她要杀你的缘故,只怕是不想你问起李燕北的下落。大哥回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所以你支开了花满楼,因为不想他也遭罪?”   “一半一半吧。”白飞飞取出一颗药丸,“我先去把欧阳姐姐救醒。”   “这是什么?”   “解药。”      欧阳情服下解药后,被带到了西门吹雪这些时日在京中停留的地方,一家百年老字号的糕饼店,合芳斋。大隐隐于市,所以京中无一人知晓西门吹雪已到京城。   “我去找你,是有件事想让你做。”西门吹雪又是冷冷开口。   “我们是朋友,不管你要我做什么事,只管说。”为朋友两肋插刀,陆小凤未必不怕痛,可这是他的朋友。   “我要你明天陪我到紫禁城去,我若败了,你便将我的尸首带回来。”西门吹雪声调丝毫未变。   “就算败,也未必会死……”   “战败了,就只有死。”这是西门吹雪的骄傲,一个剑客应有的骄傲,若战败,宁可死。      “可叶孤城未必会赢。”白飞飞突然接口。   “春华楼中惊天一剑,我已知晓。”西门吹雪神色微变。   “剑术虽高,可若身上有伤,剑术再高也已输了大半。”   “你怎么会知道?”陆小凤有些诧异,这些事他根本还没来得及说。   白飞飞看向他:“你的表情告诉我的,若叶孤城身上没伤,如今西门吹雪就在眼前,你又怎么会毫无忧色。”   陆小凤没有答话,显然已是默认。      西门吹雪道:“他受伤是真的?”   陆小凤道:“是的。”   西门吹雪脸色变了。听到自己惟一的对手重伤,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幸运,但西门吹雪不是别人。他脸色不但变了,而且有些惨白:“若不是我要延战,或许八月十五我已死在他的剑匣,而现在……”   “现在他已非死不可?”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你不能不杀他?”   西门吹雪摇头。   陆小凤不再多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本是同一种人,若败则死,他和他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懂得对方的傲气,因为那也恰是他们自己的傲气。      于是白飞飞让幽灵宫人照顾着欧阳情,自己则和陆小凤、西门吹雪一起离开了,他们要去见叶孤城。陆小凤只是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她不留下照顾欧阳情,白飞飞却笑着调侃道:“要留下的该是你才对吧?”   陆小凤于是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转头看向西门吹雪:“为什么没人知道你已经来了京城?”   “我为什么要让人知道。”陆小凤已是意外,因为陆小凤是他的朋友,其余人知不知道,西门吹雪还真就没有在意过。      禅房里有灯,只是没有人声。在门外久候却等不到人来开门,更等不到丁点动静,陆小凤便直接推门而入。胜通已死,而叶孤城已下落不明。胜通中毒而亡,蛇毒,与欧阳情一般伤在手上,却没人来得及为他封住穴道,最终毒发身死。   陆小凤感到无力,他是真的没想到,还会有人找来这里,甚而,人可能就是胜通自己带来的,因为胜通的恩人或许不止他一个。胜通一死,叶孤城的下落又断了。   白飞飞却是叹息:“果然,只能救得了一个人……”   “飞飞这话怎么说?”陆小凤听得分明,也猜到白飞飞话里必有隐情。      白飞飞难得地露出些苦笑神色:“大哥以为,那样罕见的蛇毒,我就真能轻轻易拿出解药来?”   “那解药……”   “昨夜有个神秘人交给我的。”白飞飞将原先装着解药的瓷瓶抛向陆小凤,“我没告诉花满楼,太危险了。”   “那个神秘人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你?”陆小凤看不出究竟,只得一再追问。   “他说,我既然救了一个,就必然会救第二个,之后的这些人里头,所以给了我一颗解药,由我随意救一个可能因蛇毒而死的人。”      “可若是胜通,根本赶不及救他,与其说是对方发了善心,不如说他又设了一场局。”   “我想那人既然如此自负,就不会给我假的解药,便救了欧阳姐姐。”白飞飞根本料不到还有谁会中蛇毒,只是亲近的人命在旦夕,她便救了。   “谁知道这么快,又遇上一个中了蛇毒的人。”陆小凤苦笑着,“这一环扣一环的,还真是防不胜防,究竟是怎么算计的?”      “说来,还有一个人……”白飞飞视线扫过某处,轻轻勾起落在地上的耳坠。   陆小凤上前去看,半晌只说出一句:“似乎有些眼熟。”   “大哥可还记得,我幽灵宫中曾有一个叫凝露的宫人?”   陆小凤认真想了想:“是你从极乐楼中带走的那个宫人?”   “那背后的事情我从未查清。可是如今……”她转向西门吹雪,“这个耳坠,你可有印象?”      西门吹雪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蹙了眉:“孙秀青来万梅山庄后不久,就开始带上了这样的耳坠。”有些欲言又止,他终究还是又说了一句,“第一个告诉我叶孤城约战的人,也是她。”   “所以你把她送回了峨眉?”陆小凤这才知晓此事。   “她……”西门吹雪迟疑着,“紫金之巅延战,是因为我中了毒,决战当日中了毒。叶孤城见我如此,便提出延战。他给我一月,让我恢复最佳状态再与他全力一战。”      白飞飞微眯了眼,陆小凤却是满脸不可置信:“是孙秀青?”   “她是被人挑唆利用,即使如此,万梅山庄已不能留她。”西门吹雪又看了一眼那耳坠,“现今她只怕也是命悬一线。”   “可她也已经是唯一的线索。”白飞飞将耳坠收起,“有心也好,无意也好,这耳坠若是孙秀青的,就代表她多少知道这些事,若不是孙秀青的,幕后之人就在诱我们误入歧途,把我们都搅进这件事来,他又打算如何收场?”      “你有没想到可疑的人?”西门吹雪问向陆小凤。   “有。”陆小凤也答得干脆,“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的老实天下无人不知,所以陆小凤这样说出他的名字,连西门吹雪不动声色的脸上都现出讶异。      “你几时开始怀疑他的?”西门吹雪的讶异很快消失,声调依旧无甚起伏地问着。   “从一句话开始。”陆小凤也不愿相信这一切的阴谋和算计是老实和尚做下的,他的朋友很多,而他遇上的每一个朋友,都总是更愿意选择相信,可是老实和尚这句话确实惹了他疑心。      “什么话?”   “曾经为查金鹏王朝的事情,我遇见过他一次,那时他说,他从欧阳那里来。”   白飞飞却突然笑了:“若是这样一句话,我倒愿意相信这一切和老实和尚全无干系了。”   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继续没标题   陆小凤一脸不解,白飞飞却不为他解惑,只是说着:“不是老实和尚,他一定只是含糊其辞地说着从欧阳姐姐那里出来吧?他的确没有说谎,老实和尚还是那么老实。欧阳姐姐她……”白飞飞没再说下去,只是轻笑一声,随即正色,“或许孙秀青的嫌疑还比老实和尚大些,也未可知。”   “其实我更想不明白的是,只是一场决战,不止开了盘口赔了人命,连京城的局势都跟着变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巧合,还是这场算计中的一部分?”陆小凤徘徊许久,却已经找不出任何线索,只能走出禅房。      “还有张英风的死,竟然牵扯到紫禁城里的人,一定也是有所关联的。”只是陆小凤偏偏想不出这其中的关联所在。   “张英风?”西门吹雪自然知道峨眉三英四秀,苏少英败在他剑下,而孙秀青更曾和他朝夕相处过不少时日,若说陌生则实在太不切实际,“是谁杀了他?”   “原本该是你。”陆小凤又忍不住叹了一叹,他想到了独孤一鹤的样子,有些不忍。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他不懂陆小凤的意思。   “他的致命伤在咽喉上,只有一点血迹。”   那必然是极锋利可怕的剑才能造成的伤口,西门吹雪的剑就能做到,但除了他,世间还有谁能有这么快的剑?      西门吹雪打算亲眼去看张英风的伤口,他是练剑之人,他自信在剑之一道上没人能比他看得更清楚。张英风的尸身并不能被留在客栈,客栈还要做生意,独孤一鹤将张英风的尸身寄存在安定门外的天梁坛,打算选个日子将他火葬。陆小凤带西门吹雪去的,正是天梁坛。   陆小凤原本不想白飞飞去,因为他知道天梁坛实在是个不怎么有趣的地方。可白飞飞执意要去,陆小凤自然是拦不住的。      夜色已深,摆放装着尸体箱子的大殿里,阴森森地令人脊背发凉。白飞飞环顾了一眼四周,更觉得凉意刺骨,这里的确不是一个会让人觉得愉快的地方。   细碎的声音突然响起,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伴随脚步声接近他们的,是两个怪异的喇嘛,带头的喇嘛正看着他们冷笑,那笑容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旁边不笑的喇嘛只是冷冷看着他们,然后说了一个字:“杀。”      两个喇嘛,以人数而言,总是他们胜的。可是白飞飞并不想动手,有西门吹雪,她并不会认为自己的本事强于西门吹雪,而且她若出手总会用上毒,现下地方狭隘,她可不想失了准头反而给了对方反击的机会,所以她明明白白地摇了头,告诉陆小凤她不会出手。   陆小凤也不认为自己的能耐大过西门吹雪,但是西门吹雪却将两个喇嘛都交给了他对付。西门吹雪自己则是剑光一斜,刺向一旁的木箱,而另一旁本该装着尸体的木箱此刻倏然裂开,一柄剑刺了出来,直直刺向陆小凤。      那本是致死的剑,但那柄剑刺向的是陆小凤,连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也能接下的陆小凤。陆小凤只是伸出两指,便夹住了剑锋,那阴毒的一剑瞬间动弹不得。   而另一边,西门吹雪一剑刺出,那隐在木箱中的人发出一阵惨呼,木箱崩裂,那人却已是一个血人。剑光接连闪过,木箱中的两人均已毙命。   “还剩两个。”陆小凤将指间的剑甩在地上,看向那两个似乎没来得及动作的喇嘛,然后他的身影与西门吹雪的剑影已袭向那两个喇嘛。      白飞飞原本只是站在那里,大殿中阴冷的风好像停不下来,她微凛了眉,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白飞飞极快地在四人缠斗的缝隙间掠过,向后殿而去。   两个喇嘛,最终一死一逃。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也赶到后殿时,却见到白飞飞脚边躺着两个人,一个死人,一个活人。死人是张英风,活人却是严人英。严人英仍有呼吸,却僵在那里动弹不得,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陆小凤看着负手站在一旁居高临下俯视严人英的白飞飞,脱口而出:“怎么不救他?”   “我为什么要救他?”白飞飞冷哼一声,然后加了一个很是有力的理由,“男女授受不亲。”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好吧,她是成亲了的人。可其实就算白飞飞仍未成亲,她不想管的人,只怕就算在地上冻死,她也能眼睁睁看着而不动声色的吧?      严人英被带回了客栈,看到他安然无恙,独孤一鹤总算欣慰许多。西门吹雪回了他的饼店,他已看过张英风的伤口,断定这世间有这本事的人除他以外并不会超过五个。白飞飞是与陆小凤一起回来的,却很快又和花满楼一起离开,连独孤一鹤师徒都没见。   严人英证实,那匹白马确实带他去了紫禁城,但是他根本进不去,反而被那几个喇嘛拦下。问起他可曾见到别的人,他却是一问三不知。他只知道,他们要杀的缘故是因为那三个蜡像,张英风在袖中捏出的蜡像,是严人英第一个发现的。      陆小凤想,这件事就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唯一找到出路的线索,只有那最后一个辨不清容貌的蜡像了,所以他要去找泥人张。但在那之前,他先去见了欧阳情,一夜过去,欧阳情的确醒了,只是还有几分虚弱,白飞飞与花满楼也在此处,西门吹雪似乎并不介意他们住到这里来。   “飞飞说你有话对我说?”欧阳情见到陆小凤并没有多少客套,她中毒昏迷以后的事情,她一点印象也没有,白飞飞告诉了她多少,她便知道了多少。   陆小凤有些愣,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听见过欧阳情的声音了,可是这声音偏就熟悉,熟悉到他只是听着耳朵就有些热。      桃花堡中,欧阳情开口要和陆小凤一起去京城。陆小凤拒绝地彻底,可欧阳情那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由得陆小凤拒绝自己?所以她和陆小凤打了一个赌,一个有些荒谬却被她视作平生最大胆的赌,她赌他们两个谁会先输。   欧阳情喜欢陆小凤,因为长久以来的耳闻目睹动了心生了情,但是陆小凤没法正视欧阳情的感情,因为他不久之前刚被一个让他有些心动的女子骗了一场,最可笑的是,那个女子甚至是由男子假扮。或许是男人的自尊心受挫,陆小凤觉得无措,觉得丢脸,甚至下意识逃避着对他好的欧阳情。可有些事,越是试图当它从未发生,越是事与愿违,陆小凤以为自己不会在意欧阳情,可事实是,欧阳情说出那个赌时坚定的眼神已经让他不由心软。   他答应了那个赌,然后慢慢输了,心甘情愿输给了欧阳情。      “是我输了。”陆小凤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却是难得的温柔,“欧阳,是我输了。”   她赌她的感情,他赌他的拒绝,他输了,他在承认自己在乎她、关心她,甚至爱她。一室温馨,连白飞飞与花满楼都露出笑意。   若是旁的女子,此刻该是感动落泪了罢。可欧阳情没有,她勾出一抹笑意,脸色依旧苍白却美得动人:“我当然不会让自己输,尤其不会让自己输给一个四条眉毛的混蛋。”   陆小凤闻言,顿时又是哭笑不得的模样。可是有什么办法,谁叫他输了呢?      泥人张就住在樱桃斜街后面的金鱼胡同里,黑漆的门,上面还有招牌,很容易找。泥人张已经是个老人,风烛残年的老人却在提起自己的手艺时双眼泛光,彷佛年轻了几十岁。   泥人张信誓旦旦能将蜡像复原,却不准陆小凤在他做工的时候在他身边呆着。有手艺的人总是有些怪癖,陆小凤能够理解,所以他只好走,等一个时辰再回来取蜡像。      这一个时辰,让陆小凤把他本已忘记的事情完全想了起来。欧阳情的事情、西门吹雪的事情,已让他把大内四大高手交给他的缎带忘得一干二净。   江湖人并不好惹。这就是一个时辰后陆小凤得出的结论,他的行踪已经被掌握,他实在不想泥人张出事,所以匆忙赶回了金鱼胡同,好在泥人张没出半点事,甚至已经把蜡像复原。   陆小凤给了他银子,带走了蜡像,银货两讫,他也不用再担心那些人会因为他找上泥人张的麻烦。他们只是想要缎带看那倾世一战,并不打算草菅人命。可是握在手里的蜡像,却让陆小凤轻松不起来,因为那是西门吹雪的样貌,他明明知道不是凶手的人。      走出金鱼胡同的时候,陆小凤还在看那个蜡像,他本想回头多问一句的,可是泥人张的手艺,他不会怀疑。可看着看着,他却觉出不对来,匆忙回到泥人张的家里,却见到了另一个泥人张!   可是,就算是这个泥人张,也是假的。老实和尚已经跟了来,他见到了真正的泥人张,在一口井里,泥人张一家老小四口都已经死了。    ☆、何人局中戏   陆小凤的线索,到此时彻底断了,蜡像不但没复原,他竟然还亲手把它给了出去。   陆小凤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他找不着线索证明朋友的清白,也找不着办法阻止朋友的决斗,更找不着合适的对象把手上的烫手山芋送出去。这时候,陆小凤遇上了司空摘星,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解决了陆小凤的一部分麻烦,因为他偷走了陆小凤一条缎带。   烫手山芋少了,却不代表陆小凤的麻烦也少了。陆小凤很快以着逃难的架势回了西门吹雪的合芳斋。不仅是为了摆脱旁人纠缠,更是想到他尚未给花满楼、白飞飞、欧阳情一条缎带。      谁知,他们都不要,花满楼是对此事兴致不高,白飞飞完全是随着花满楼,而欧阳情却说,她宁可在紫禁城外等陆小凤回来。   “你若回不来,我就当这辈子没打过那个赌就是了。我们这样的人,记性总是不大好的。”欧阳情说完这句话,又侧身向里打算睡下了。      陆小凤干瞪着眼看了她一会,这才又匆忙离开合芳斋,他可不想那些尾随的麻烦扰了西门吹雪。可是最后他实在被各式各样的人缠得实在头疼,于是他想了一个好法子,他把缎带都给了老实和尚,让老实和尚分给别人。   可当老实和尚拿着陆小凤的缎带离开后,陆小凤这才发现,他竟然忘了给自己留下一根缎带。这回可好,西门吹雪让他陪着一起进紫禁城,如今他连缎带都没有,得怎么进去?      日已偏西,勉强算得上一身轻松的陆小凤回了合芳斋,可原本在这的几个人却都不见了,花满楼、白飞飞甚至西门吹雪,全都不见人影。   “他们出去了。”大概是被他的动静惊动了,欧阳情现下就站在院子里对他说话。   陆小凤踏进一间屋门的脚于是收了回来,转身走向原本在他背后的欧阳情,很自然地牵着她回房:“他们去哪了?”   “似乎听到他们说,孙秀青找着了。”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消息,陆小凤把欧阳情送回去休息,匆忙嘱咐了几句,又急急赶了出去。欧阳情却不在意他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只是顺了顺鬓边的发,轻笑着摇头。   孙秀青其实并不是被找回来的,而是被幽灵宫人抢回来的。孙秀青身上的毒已经是无药可医,连西门吹雪都没有办法。这种毒十分阴毒,毒性积攒体内,平日里至多只是情绪失控,一旦发作便十分霸道。孙秀青已经毒法,皮肤泛黑,浑身僵硬,眼神空洞似乎完全没有意识,若非还能探得脉息,几乎就要被看做一个死人。      孙秀青是在城郊树林被发现的,那时她几乎要被活埋,处理她的是个高手,至少同去的两名幽灵宫人合力也不是那人的对手。白飞飞只问了几句心下便已了然,这便是那日给她蛇毒解药的人,只是那人必然不是背后主谋,因为不论是他对白飞飞说的话还是他对那两个幽灵宫人说的话都显得僵硬无比,无论如何都更像是转述的模样。   孙秀青神智也已被毒性侵蚀,现下虽还算活着,却显得十分痛苦,左右也不过是在熬时间罢了。独孤一鹤自然也对这状况心知肚明,只是不忍说出口。      “你中的也是这种毒?”孙秀青的样子有些触目惊心,陆小凤不忍多看,移开了视线问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毒,或许就下在她准备的饭菜里。”西门吹雪并不知道孙秀青也中了毒,他只是对她有所疑心,更不想决战在即为任何人拖累,所以才把她送回了峨眉。   “幸好……”陆小凤只说了这两个字就立刻收声,孙秀青命在旦夕,他虽庆幸西门吹雪此刻无恙,可这话却着实会令峨眉师徒四人更添几分难过。      白飞飞看向孙秀青耳边,确实是缺了一个耳坠没错,若非她的确去过胜通死的禅房,那就只能是陷害了,因而对方趁她毒发要将她活埋,想要死无对证。只是可惜,孙秀青即使现在还活着,也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既然她如此痛苦,不如,让她解脱。”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生死皆与她无关,可是花满楼微蹙着眉,她能感觉得到他的不忍心,所以白飞飞开了这个口。      “你……”张英风个性冲动,几乎就要出口指责白飞飞狠辣,独孤一鹤拦下他,然后看着孙秀青深深叹了口气。   “师父……”马秀真明白,他们的师父是同意白飞飞的主意的。孙秀青如今的状况必然只有一死,可这样拖着,连她都觉得痛苦而不忍,或许现下死了才是最好的解脱,可他们如何下得了这个手。      沉默,片刻间只有沉默。白飞飞几乎就要出手,但有人比她更快,更准确的说,是一道剑影比她更快。那是西门吹雪的剑,世间极快的剑。孙秀青活着是一种痛苦,最终安然死去,西门吹雪的剑很快,孙秀青被毒性折磨许久,那一剑对她而言已算得上毫无痛楚。   几年之中,峨眉两个弟子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张英风的死因至今尚未查清,西门吹雪与峨眉几乎可以说是血海深沉,可是独孤一鹤却没法责怪西门吹雪。这一切本都是命数。   更鼓声响,子时方过,九月十五已至。      人已经死了那么多,就在这一场决战之前,为钱财或是为阴谋。陆小凤感觉得到,今夜的决战必定会发生什么。他的缎带都被送出去了,可紫禁城他是非去不可的,不管是为了西门吹雪还是为了叶孤城,或者是那背后的阴谋,他都非去不可。送出去的缎带收不回来,他只能去讨那根被司空摘星偷去的缎带。   陆小凤没找着司空摘星,却得回了两根缎带,司空摘星偷了他一条缎带,所以现在还了他两条。陆小凤没有去想司空摘星这两条缎带是从谁那里偷来的,时辰已经不早,他要去道个别,然后去紫禁城。      依旧没人愿意接下剩余的缎带,花满楼、白飞飞、欧阳情初衷不改,他们都不想去看这场决战。这场惊世之战或许意义重大,可在他们看来,却没有一点价值。非生即死的决战,有什么意思?更遑论这其中还牵扯了多少人命阴谋。   “最后的线索或许就在这一战里揭晓了,你不去?”陆小凤没有问花满楼,他知道花满楼对这些一向看得淡,他只是问着白飞飞,他知道她本是为了追查昔日旧事来的京城。      “独孤先生已经带着他的三个徒弟回了峨眉。”白飞飞浅笑道,“峨眉失了的是两条人命,峨眉掌门的爱徒死得不明不白,他们都不追究,幽灵宫只是失了一个背叛者,我还追究这么多做什么?”她挑眉看向陆小凤,“何况有大哥在,不过几个跳梁小丑,大哥奈何不了?”   在乎的时候,就好像是头等大事,非要寻个究竟。可不在乎了就是不在乎了,不管是什么阴谋诡异,背后又是怎样的筹谋算计,看起来也不过是大戏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是这场戏,她已不想再陪着演下去。   侧首看向花满楼,花满楼察觉回以一笑。现如今一切安好,她与他在一起,如此已经足够。      陆小凤的视线转向欧阳情时,白飞飞与花满楼已走了出去,他们也打算离开了,不过得陪着欧阳情等到陆小凤回来之后。   “你有话对我说?”欧阳情支着下巴,笑得有几分散漫。   “你会在这里等我回来?”陆小凤难得问的认真。   欧阳情只是笑,却不答他。   陆小凤看着她的眼睛,他明明知道她这么久,可那样美的眼睛,他却是第一次能够好好地看个清楚。他突然就很想有个家,毕竟,他已经流浪很久了。      “我……”   陆小凤的话没说完,却被欧阳情的话打断:“我们这样的人,记性都不怎么好,或许我现在还记得要等你,过几个时辰就给忘了。到那时,你活也好死也罢,我都不会再记得。”   陆小凤突然就觉得有些话现在他的确没资格说,若她愿意等,什么时候不可以呢?所以他笑了,笑得就像欧阳情常说的是个四条眉毛的混蛋。他说:“你这是在提醒我要早点回来,不要让你空等着担心我吗?”   欧阳情还是笑着,伸手就把眼前的脸推开:“离我远些。”      陆小凤维持着好心情,现在对他来说,有什么会比一个人承诺会等他更值得他高兴呢?带着笑意,陆小凤一路哼着小调来到了紫禁城外。然后他看着肩上的两条缎带,又开始叹气。他或许很快能有个家,可那两个人中,会有一个人过不了今日,他会有一个朋友,将再没法拥有得到一个家的资格。   老实和尚已经到了,月光下,老实和尚盘膝坐在那里,似乎连头顶都在发光。   手持缎带的人一一来到,陆小凤却发现一个问题,来的人远远多过八个,更遑论他手上有着两条缎带,但每个人手上分明都是一样的缎带,没有一条是假的。    ☆、此生惟一战   月已中天,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已先后而至。两人都是白衣如雪,一般孤傲的气势,脸上完全没有表情。他们剑未出鞘,可怕而凌厉的剑气已经蔓延开来,刺得人生凉。   陆小凤已知此战不可避免,然而时至今日,他依旧觉得这是一场荒谬的决战,这两人明明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站在这里,却只为了一剑刺穿对方的喉咙。他还是觉得可笑,还是觉得无能为力,他除了在旁看着竟再无办法。      叶孤城的伤在流血,白衣胜雪,月光之下那鲜红血色无法遮盖。   西门吹雪甘愿再次延战,转身便已从屋脊跃下。叶孤城追之不及,因伤倒下喘息不止。变故就在此一瞬间,一把唐门追魂毒砂袭向叶孤城,纵使他再快也躲不过去,更何况他本应受了伤,却,只是本应。叶孤城闪避的速度根本不像重伤之人,但是他还是没躲过那追魂毒砂。   叶孤城为毒砂所伤,痛苦地翻滚着,竟向那唐门弟子讨要解药。唐门弟子伤在叶孤城剑下,唐门弟子又如何会不为师兄弟们报仇,这解药,他自是不会给的。犹在翻滚的叶孤城却撕下面上人皮面具,这明明一身冷冽剑气的人,竟赫然只是一个替身!      在那替身揭开人皮面具的瞬间,陆小凤之前找不到的线索,突然就串联在了一起。叶孤城没有受伤,从头至尾都没有,就算有人受伤,也只是这个假叶孤城。那么真的叶孤城,又在哪里?   陆小凤倏地也像片刻前的西门吹雪那般,从屋脊上跃下。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西门吹雪会中毒提出延战,为什么新的决战之地被定在紫禁城,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死了这么多人,因为叶孤城需要这个结果,或许不仅是叶孤城,还有叶孤城身后的人。   张英风的伤口是极快的剑造成的,那样的伤口,西门吹雪可以做到,同样立于当世剑术之巅的叶孤城一样也可以做到。可是叶孤城让陆小凤知道自己受了伤,更提到自己为赤红毒蛇所伤,所以陆小凤从没想过叶孤城或许就是主谋之人,因为在陆小凤眼中,叶孤城同样是受害者。      叶孤城当然不会是受害者,尤其当他的剑正指着当今天子的时候。陆小凤不认得皇帝,但他知道叶孤城身后穿着龙袍的人绝不是皇帝,因为这个时间皇帝已经就寝,否则他们进不了紫禁城,所以他立刻断定,那个穿着明黄寝衣的人才是当今天子。   这是谋朝篡位!所以京城局势大变,天子脚下起了变故便是天子无能,这于他们有利。他们制造混乱,却也将京城势力牢牢掌控,又在今日紫禁之巅的决战之事上动手脚,以为胜券在握。只可惜棋差一招,如今阴谋已被撞破,满盘皆输。      成者为王败者寇,叶孤城已非世人敬仰的剑客而只是一个谋朝篡位的叛逆。陆小凤的出现拦下了叶孤城,叶孤城破窗而出,然后见到了西门吹雪。   当世无双的剑客,二人相遇就像两柄倾世宝剑,剑未出鞘剑气凌厉,天地之间惟余一片肃杀。白衣成双,剑气成双。   西门吹雪忽然开口:“你学剑?”   叶孤城冷冷道:“我就是剑。”   “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西门吹雪依旧冷冽,“在于诚。惟有诚心真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叶孤城的瞳孔突又收缩。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西门吹雪道:“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话已说尽,他们之间再无话可说,只剩下剑。      大内四大高手已率领皇城护卫将叶孤城包围,谋逆之人,其罪当诛,他们已经失职一次,再不能失职第二次。重重包围之下,叶孤城纵然有倾世无双的剑法也讨不到好,最后也不过是个血溅当场的结局。   但西门吹雪不会允许他的对手就这样从世间消失,他仍要一战:“此刻,我但求与叶城主一战而已,生死荣辱,我都已不放在心上。”他会为他的对手在紫禁城中杀出一条血路,即使违了王法也在所不惜。      大内四大高手面露惊愕:“在你眼中看来,这一战不但重于王法,也重于性命?”   西门吹雪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缓缓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能得到白云城主这样的对手,死更无憾。”   对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说来,高贵的对手,实在比高贵的朋友更难求。      九月十五,紫禁之巅。其中多少变故已不必多论,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此刻正站在了太和殿的屋脊上。   叶孤城剑已拔出,西门吹雪却纹丝不动:“现在不能,你的心还没有静。”   叶孤城默然无语。   “一个人心若是乱的,剑法必乱,一个人剑法若是乱的,必死无疑。”      “西门吹雪的意思是说,你若是求死而非求战,他的确可以现在就出手。”陆小凤就站在一旁,本就是他向大内四大高手建议让这两人重新回到太和殿上决战。此战势在必行,他已不想多劝,所以只是挑了个最好的位置观战。   叶孤城的视线投向陆小凤,默然许久,却道:“她有你这个大哥就够了,至于……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不缺什么了。”   陆小凤一时之间并不能理解叶孤城的意思,叶孤城却已重新看向西门吹雪:“请。”既已看开,他的心已静。      双剑相交,剑即是人,人即是剑。剑影无双,他们的生命里只有剑,他们追求的只有胜利。这是一场胜负难料的决战,无论赢的是叶孤城还是西门吹雪,对陆小凤而言都是一样,因为他必定会失去一个朋友,败便是死。   叶孤城的剑轻灵流动,西门吹雪剑势灵活,他们的剑术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随心而变。两柄剑最终全力刺出,陆小凤指尖冰冷,这两人中必有一死。      剑锋冰冷,刺入的是叶孤城的胸膛,叶孤城的剑停在西门吹雪咽喉旁两寸之处。败即是死,当世无双的剑客终于仅剩那样一人。叶孤城看着渐逝的月光,无喜无悲,慢慢合上了双眼。   西门吹雪拾起叶孤城的剑,他如何不知叶孤城的剑分明是故意慢了些许。最终却只是看着叶孤城一袭白衣染血,长叹一声,举目望去,在这世间他已寻不着对手,这样的寂寞又将再伴随他多少年。   九月十六,今夜的月必将比昨夜的月更圆,而白云城主叶孤城已无法再见到如此月夜。      合芳斋,欧阳情仍在,她甚至准备了好酒等着陆小凤回来。她说只等几个时辰的,却仍在这里,口是心非的女人,陆小凤却偏偏觉得温暖。他坐在欧阳情对面,缓缓饮下杯中美酒,面上现出满足神色。   陆小凤没有见到花满楼与白飞飞,因为当他离开紫禁城的消息由幽灵宫人传回,花满楼与白飞飞就已启程离开京城。一切事了,他们已没有必要留下,要相见时他们总是能寻到对方的,他们是朋友,终此一生都会是朋友。      如来时一般,白飞飞由着自己的坐骑跟在后头,自己则倚在花满楼怀里与他共乘一骑   “连陆小凤都要成亲了,江湖上风流浪子这就要少一个了。”花满楼不由感叹。   “即使大哥想娶,欧阳姐姐也未必肯嫁。”白飞飞轻笑着,她的欧阳姐姐可是真正的恣意之人,即使与大哥定情,之后如何仍是未知之数。      “飞飞觉得他们还不会成亲?”花满楼伸手将怀中的白飞飞揽得更紧些。   “他们可不认识王怜花那样的朋友。”提起曾将他们的亲事一手包揽的王怜花,白飞飞更多了几分兴味,“不过薛冰的事,也够欧阳姐姐提上好些年了,大哥可别恼羞成怒了才是。”   “这么算来,王公子也算是他们的媒人才是。”花满楼低低笑了一声,“若非世间有过一个薛冰,陆小凤只怕终此一生也不知道真正的欧阳姑娘是如何模样的。”   “说得也是。只是不知,如今他又去何处逍遥,又用易容术骗过了多少人。”      没了要耗尽生命去完成的复仇,她白飞飞可以幸福,而王怜花却更添逍遥,截然不同的人生,又有多少人能够握在手心?   就譬如那决心在紫禁之巅决战的两人,白飞飞视线望向前方,到如今,有些事情她真的已经不想去探究,胜负生死,又如何比得过在花满楼怀中一日自在一世安好?      白飞飞面颊贴向花满楼胸前:“我要睡一会,可别让我摔下马了。”   “我怎么舍得?”花满楼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睡吧,等你醒了,我们就该到家了。”   白飞飞伸手环上花满楼腰间,暖暖的温度从指尖渗入,从接触的每一寸蔓延,身心皆是满足与幸福。白飞飞有了花满楼,此生独一无二的存在,即使这只是一场梦,白飞飞在这场梦中已得到毕生所求,能有人许她一世温柔,给她一个家,这便是全部。   一切皆已足够。    ☆、番外 白云一孤城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世间有白云城,而白云城主叶孤城更是当世无双的剑客。紫禁之巅惊天一战,叶孤城战败命陨,他成就了西门吹雪于剑之一道的造诣,他虽败,天外飞仙惊艳一剑却仍是武林中的传奇。      叶孤城自小尊贵,白云城中百姓和乐,他生在此处便是一生之幸。叶孤城幼时习剑,经年有成,可剑之一道学无止境,他不会妄自托大,但他亦以自己的剑术为傲。叶孤城此生本该圆满,一城之主滔天富贵,当世无双冷傲剑客,但他有憾,非他之憾,而是承自父母的毕生之憾。   叶家本该有个女儿,叶孤城的小妹,仍在襁褓之中就已丢失,叶家苦寻数年,关内关外无不踏足,却直至叶氏夫妇意外亡故都没有寻到确切的消息。      叶孤城年未弱冠便担下白云城主之位,寻找小妹之事他亦责无旁贷,尽管他对这个小妹的印象已几乎被岁月全然抹去,但父母遗愿,他不会违背,所以无一日忘记此事。   白云城本是关外孤城,多年前派至各处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的寥寥无几。孤城之外大千世界,他们如何能不被迷了心窍?寻人之事耗时损力,叶孤城知道,他需要更多钱财,白云城即使再富足也担负不起今后几十年或者更久时间里在这件事上的耗费。      叶孤城执剑入关后,发生了三件事,收了平南王世子为徒、遇见了捕头洛马并且寻到了叶氏夫妇昔日派出的属下凝露。叶孤城是白云城主,却也仅是白云城内尊贵无双,为权势,他答应平南王谋逆计划,为钱财,他暗中指点洛马兴建极乐楼,却不想在此刻找到了也许是他小妹的人。   凝露混入幽灵宫,是因为幽灵宫重建几年后白静仍四处寻找幼女婴孩,所以凝露假作被擒进了幽灵宫,后又被白静拨去伺候白飞飞。凝露在白飞飞身边日久,虽不像素怀那样原本就知悉一切,却也渐渐察觉出白静待白飞飞实在不是生身母亲的模样。于是凝露从幽灵宫人中寻人的打算逐渐转变成了研究白飞飞的来历,果然被她发现蛛丝马迹。只是白静治宫甚严,凝露在幽灵宫多年也找不到机会把消息传递回白云城中。而白静死时,那是凝露唯一的机会,她求了白飞飞,得了离宫的机会,也终于将消息带给了继任城主的叶孤城。      幽灵宫主白飞飞,那是叶孤城第一次听到这个可能是他小妹的人的名字。除却陌生,他没有别的感觉。于他而言,若她是,那很好,若她不是,不过从头再来。叶孤城并没有多费心力去打探白飞飞的事情,只是凭借凝露告诉他的事情,知晓了些许关于白飞飞的消息。他的心力更多投注在平南王的大计中,旁的事暂且也顾不上。   当幽灵宫在江湖中名声初显时,叶孤城绝没有料到,极乐楼的存在会因白飞飞的参与提前走向终结。      叶孤城再次出现在极乐楼,是为了警告。随着钱越赚越多,洛马的行为也完全不知收敛,朝廷已经开始调查,极乐楼也该从人们眼前逐渐消失了。叶孤城没想过他会在极乐楼见到白飞飞,虽说只是闻其声而已,但那确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白飞飞带走了凝露,凝露走前在与一名侍婢错身间,带上了特质的夜光粉。极乐楼派去跟踪他们的人却在半路就失了他们一行人踪迹,夜光粉的痕迹在某个截点彻底消失,苦寻无果。叶孤城知晓此事时,也不得不赞一句幽灵宫处事谨慎,对待即使是曾从幽灵宫出去的人也带着防范。      凝露竟被送回了安置在城里的联络之处,可是她注定却是无路可逃了。派去的人处置了洛马后,叶孤城怎么都没想到白飞飞会那么快重新找上凝露。凝露当日在幽灵宫蛰伏数年,对白云城的忠诚无人可质疑,所以凝露选择了死,而白飞飞就坐在那里冷冷看着她直到气息湮没。   这样狠的心肠,叶孤城在那一瞬却又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若她真是他的小妹,他们倒确有几分相像,至少那不留后患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杀伐果断才能成就大事,若幽灵宫也站在他们这一边,平南王的大计便更是万无一失。   至此,叶孤城记住了幽灵宫主的存在,当然,也仅仅是视作一个或许可以合作的对象。      幽灵宫名声渐显,叶孤城却已不在关内停留,他回到白云城中训练人手,尤其是训练他的替身,身形模样、动作神态都力求形似且神似。也是在那时,叶孤城又次听到了西门吹雪的名字,兴起了决战之念。他有野心,却也有身为剑客的自傲,他可以算计谋划,却也仍有热血沸腾之时,只为求那一朝胜负。   平南王得知他的念头时却说,那会是一个好机会。叶孤城甚至不需细想便已明白,于是有了之后派去挑唆孙秀青的人。那是一个识人心的好手,利用孙秀青对西门吹雪情根深种,送她些许首饰装点自己,也送了她秘制调料好煮菜讨西门吹雪欢心。于是给西门吹雪下毒的事进行得十分顺利,目的一为延战,二为他的替身出战时不会被轻易识破。谁知唯一失算的是孙秀青,中毒之后的孙秀青竟在京城撞见了当日派去诱导她的人,所以后来即使她已毒发等死,也必须将她除之而后快。      桃花堡大喜之日,叶孤城仍在为平南王大计筹谋,送给白飞飞的贺礼贵重非常,他更在其中混入了与凝露昔日所戴一模一样的耳坠。贺礼是为了诱幽灵宫前往京城,若能与幽灵宫合作,那份贺礼便是他们合作的诚意。   叶孤城没料到的是,在他计划着一一除去可能窥得了他与平南王世子、王总管见面的那些人时,白飞飞竟会出手救了孙老爷。心狠手辣的幽灵宫主竟会出手救人?叶孤城觉得有些可笑,他不认为幽灵宫的妖女名声是虚有其表,更不认为白飞飞身居宫主之位会真变了她的凌厉作风。   可叶孤城发现,他错了。      给白飞飞一份蛇毒解药,是为了试探。叶孤城想知道,这个能亲眼看着昔日宫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幽灵宫主,如今究竟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变得软弱无能,添了妇人之仁。   原来,幽灵宫主从未改变,睚眦必报,对任何人怀有戒心,只是她身边有着温暖令她珍惜。因为有所依赖,所以为对方多设想了几分,白飞飞从未改变,只是幸运地有了家。   叶孤城突然觉得很羡慕。如果她是他的妹妹,那么是不是,他也可以有这么一个家?      太和殿上,他想对陆小凤说:“她有你这个大哥就够了,至于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妹妹……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不缺什么了。”   可是话出口,他就悔了,含糊代过后便作罢。   其实他曾想过那么一次,仅此一次,若白飞飞真是他的小妹,平南王世子坐上皇位时,他叶孤城就是功臣,他可以给她一切弥补她失去的所有。可原来,她已经什么都不缺,尤其,不会缺他这样一个哥哥,陆小凤的呵疼真心实意,比他的算计要好上千百倍。   当西门吹雪的剑刺穿他的胸膛时,叶孤城解脱之余又有一丝后悔,他承下了父母的责任,却从未承下他们的愧悔,他甚至,从未记得过小妹的名字。若是她,就好了……    ☆、番外 花间怎独酌   千般面孔,戏耍人间,王怜花从来喜欢自己那个千面公子的外号,无论何时听到,都觉得和他很是合衬。   十多岁时他已只身行走江湖,人说江湖险恶,稍有差池或许就性命不保,可王怜花从没惧怕过死亡,因为在他看来,他的生命似乎并没有多少意义。父母之流,于王怜花并没有多重要,至多也不过是责任。为母亲向父亲讨债,王怜花眼中,那就是他偿还生恩的法子,至于养恩,他们都未曾对他尽一日父母之责,王怜花并不认为有那个必要。      王怜花生平唯一的乐趣便是玩弄人心,他的易容术冠绝天下,心计谋算也不输旁人,无论对方是好是坏,只要被他选作玩物,那便由他用着易容术取乐尽兴。第一次觉得有意义,是遇上了另一个用着易容术尽兴玩乐的人,这个人比他狠绝地多,只爱杀人。   可是第一次碰上有那么一些相像的人,王怜花不会放过。一场易容比试,千面公子却还是略胜一筹,王怜花那时赢来的不是别的,是那人的名字,她叫公孙兰。惺惺相惜的感觉是莫名生出的,他们交换着彼此易容术的心得,然后成了师兄妹,没有师父的师兄妹。他们相处地实在自由,什么都不会打扰他们,而他们只有彼此。      相处的日子太短暂,王怜花被母亲召回时,万料不到再相见时,公孙兰会有了红鞋子一干姐妹,更被唤作大姐,成了公孙大娘,明明她也还是个年轻姑娘。   云梦仙子将王怜花召回的理由有些荒谬,因为幽灵宫名声初显,她要知道当年同为快活王所弃的白静如何有了这般手段。王怜花明白,他的母亲想激得幽灵宫为先驱向快活王讨债。可是身为云梦仙子与快活王之子去见白静,或许他就留不了名看他所谓母亲复仇的结果了。他曾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会为他的母亲付出生命,但他并不觉得悲哀,他能拥有生命拥有游戏江湖的享受,本就是个意外。只是可惜,他还没做成几日师兄。      打探到幽灵宫的消息时,王怜花是意外的。他没想到,涉足江湖的幽灵宫,统御之人并不是白静,而是白静的独女白飞飞,一个可能是他姐姐的女子,而白静,竟早已死了。   王怜花想知道白飞飞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易容混入幽灵宫人中,看着她施行一个个计划,将利用幽灵宫却最终不守信用的霍休整治得生不如死。王怜花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或许,白静就是死在白飞飞手下。这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念头,即使是他,散漫不羁游戏人生,也曾有过那么一瞬希望他的母亲可以从世上消失,如此,他便再不用背负那些,再不用被母亲逼着执剑手刃生父。      被白飞飞揭穿是意料之外,与她顺利谈妥合作也是意料之外,白飞飞的果断令他一再意外。王怜花觉得,如果要他选,他是宁可有白飞飞这样一个亲人,而非他那抛妻弃子的父亲或是生下他便再没管过他的母亲。   可惜的是,白飞飞竟与他毫无血缘之亲,他遗憾的同时,白静之死的猜测却也被坐实,白飞飞的狠辣令他更为欣赏。王怜花从未觉得自己是善人,当然,他看重的公孙兰与白飞飞也不是,他喜欢随性而为然后成为作恶多端之人的感觉,自由而欢畅。他唯一的败笔是没能摆脱母亲的束缚,可白飞飞做到了,她甩脱了全部的阻碍成为了自己愿意成为的人,他羡慕她。      快活城一役,顺利得超乎想象,该结束的都结束了,而该开始的,也自此开始。决战前,王怜花祝福白飞飞能得一心人,白飞飞问过他之后的打算,那时,他什么都没说。可他清楚,他也想像白飞飞那样,真正开始活着,不是作为快活王与云梦仙子之子,而是作为千面公子,成为他想成为的样子。或许比起白飞飞,他的开始有些晚,可只要开始了,一切都会好。   那时,他就是这样坚信着的。而最终,云梦仙子与快活王同归于尽,他带着母亲的尸身离开快活城时,是彻底的释然。      与白飞飞交好的结果是,认识了花满楼与陆小凤,一个悲天悯人,一个洒脱不羁。王怜花发现,自己找到了新的乐子。   花满楼与白飞飞两情相悦,终于能共结连理。王怜花虽说曾祝福他们,却不代表他乐见他们自此卿卿我我而他形单影只,于是他想给他们添些麻烦,从择选良辰吉日到各种结亲的程序,他一步不落,努力拖延着他们成亲的日子。   白飞飞当然知道他那些没说出口的、有些别扭的不甘心,莫名地纵容着。他们是朋友,也是亲人,带着一些秘密,走出一段往事,他们比谁都知道对方心中都在渴望着真正的温暖。      万事俱备之时,谁曾想会有绣花大盗的事情闹出。王怜花不会甘于等待,而他也从没碰上过给他找麻烦的人,所以他着手调查,调查中也不忘捉弄陆小凤寻些乐子。陆小凤是白飞飞的大哥不假,他王怜花与白飞飞交好也不假,可不代表,他有爱屋及乌的必要,这一次,他偏就挑上了陆小凤打发时间充作消遣。   王怜花比陆小凤更早得到关于红鞋子的消息,慢慢透给陆小凤知道后,他也玩腻了。假死而去,王怜花新的目标是去找公孙大娘,所有线索指向的人,他需要找人一起对付金九龄,那个显然从开头就想拖白飞飞下水却意外得罪了他和白飞飞两个人的家伙。   王怜花没想到,公孙大娘就是公孙兰。      一别数年,可是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是她。因为太过熟悉,所以他十分确定。乍见故人,公孙兰却彷佛昨日才见过他,笑着问了他一个曾经每日里都会问他的问题:“要喝酒吗?”   王怜花大笑。她没变,他也没变,纵使隔了那么久,他们都还是如此。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谁在乎呢?   美酒一壶,他与她似乎又回到了原处,又怎会再有独酌之日?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彼之砒霜】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